自入七月,天氣漸有清涼之意,各處的冰例還是照發無誤,西廂房如今在四阿哥這院裡也算炙手可熱,阿哥所中多有耳聞,除了感歎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外,也將份例都足量按時發下。
份例足量發,看似理所應當的事,竟已算是體麵。
李氏扯過紅柳手裡的團扇,自己狠狠扇了幾下,仍恨不解熱,解開領口罵:“那起子奴才,專會做賤人的東西!”
去要冰沒要到的銀柳小鵪鶉似的站在外間,紅柳又取了折扇來給李氏打扇:“想是近來冰不足,如今也七月了,不分發也是有的。”
她柔聲細語地寬慰,李氏冷笑:“這冰是跟著氣候供的,從往年的例,怎麼也供到七月末,如今剛剛月初,就跟我說沒有了,不是做作踐人的意思?嗬!福晉和西屋要,彆說一盆冰,就是冰山冰海,隻怕他們也巴巴送來!”
宮裡下人奉承人的本事,她可是親身見識過,如今才知道,那起子人捧高厲害,踩低的能耐更高!
“銀柳過來!”李氏叫道,銀柳戰戰兢兢地進內屋來,李氏見她低頭的樣子,心裡又有些燥氣,隻是銀柳跟著她禁足,這陣子吃了不少委屈,還一直忠心耿耿,她也不忍發作,隻問:“朱嬤嬤和佟嬤嬤那邊,你接觸得怎樣了?”
銀柳聽是問正經事,鬆了口氣,忙道:“佟嬤嬤拿著架子,不大愛搭理奴才,朱嬤嬤那邊,厚厚的銀子賞下去,態度已經有些變化了。”
李氏點點頭,“這一個月學規矩的時間馬上過去,福晉不會鬆口叫我出去,福嬤嬤,嗬,那是個隻拿銀子不辦事的主,朱嬤嬤那裡若有可能,還是儘快拿下。”
銀柳連忙應是,李氏深吸一口氣,“這樣的日子,真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紅柳麵有憂色,服侍在一邊,李氏睨她一眼,“怎麼?說!”
她脾氣最近衝得很,紅柳服侍她日子長,倒是不大怕,隻蹙著眉慢慢說:“宋格格忽然給咱們遞來這個法子,真妥當嗎?裡麵是否有什麼暗箭,是咱們未曾看出的?”
李氏聽了,卻笑了,“真要算計人,她還明明白白地叫冬雪直接說給銀柳聽?你也太小看她了,她雖然憨,好歹也是宮裡混了這幾年的。”
李氏斷然道:“而且,她直接叫冬雪來說,也有示好之意,我如今被困,她投效福晉,福晉也未必全然信她,她的日子也未必好過。她這是調轉船頭,回頭是岸了!”
正坐在南屋美美欣賞新到手的汝窯花瓶的宋滿:嗯……我日子過得其實還不錯。
那邊紅柳將信將疑,但如今確實沒有更好的破局之法,從精奇嬤嬤入手,先拉攏一個來,確實是條好路子,有了人幫忙,後邊無論怎麼操作,就都便宜了。
李氏房中,主仆三人做下決定,又是流水一樣的銀子花出去,還有兩支沉甸甸的足赤金釵,冬雪一直悄悄觀察著那邊的動靜,從銀柳嘴裡打探不出來,又暗暗觀察兩位嬤嬤,結果也是無功而返。
宋滿見了,安慰她:“朱、佟二位嬤嬤都是久經磨練之人,豈會輕易將心思謀劃示於外?被咱們發現了才怪呢。”
冬雪被她如此寬慰一番,更覺羞愧,“是奴才沒用。”
這還會自己ua自己。
宋滿拍拍冬雪的肩,“你還小呢,又隻有你一個人,沒個臂膀,能做到現在已經極好了。”
冬雪仍有些失落,宋滿鼓勵她幾句,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振奮起來。
春柳將清涼的果子捧進來,笑道:“這蓮子很嫩呢,從湖上取來蓮蓬也不過二三個時辰,新鮮得緊,主子快嘗嘗。”
又從冰鑒中斟酸梅湯來,宋滿吃著清甜的蓮子,讚道:“是很新鮮。”一連吃了幾個,又抓給春柳、冬雪分吃,梅子湯酸甜清爽,搭油膩的點心鍋子烤肉相宜,和清甜的蓮子也意外地搭。
她小時候,夏天家裡生意忙,媽媽就會買兩枝街邊婆婆用背簍背來的蓮子,再煮一壺梅子湯,打發她坐在院子裡吃零嘴、看書。
現在想來,那樣的時光,竟已過去幾十年了。
記憶裡媽媽的臉仍然鮮活清晰,宋滿看著白胖的蓮子,忽然入了神,春柳不知緣故,以為蓮子哪裡不好,連忙道:“是這蓮子不好?奴才立刻捧下去。”
“不是。”宋滿回過神,擺擺手,叫她:“沒開的蓮蓬有嗎?拿一個來,我剝著慢慢吃,這東西,吃人剝好的怪沒趣。”
又叫冬雪將她正讀的《詩經》取來,她在窗邊坐著,七月風暖,窗邊卻有鮮花幽香隨風而來,房中也有冰鑒納涼,她衣著輕薄涼衫,心靜如水,並不炎熱,口中蓮子清甜,詩歌辭藻生香,頗為愜意。
四阿哥回來時正見到這一幕,不禁放輕腳步,臉上也跟著露出一點笑來,近來才打趣:“玉兒好愜意。”
原身並無正經名字,從序齒被喚作三姐,入宮後,被德妃挑中準備賜給四阿哥,也懶得改名,仍叫三姐,其實宮裡叫什麼二妞、三姐的宮女多了,這個名字不算土得出奇。
四阿哥這陣子與她兩情繾綣,正是心熱的時候,總要有個愛稱以示親昵,也做閨房情趣。
這陣子宋滿立出識字讀書的誌向,他便正兒八經為宋滿擬了個學名為“琅因”,又說要取個小字,又很促狹,不肯直接告訴,後來衾枕之間私密時,才有這個玉字隨著親熱的吐息在唇齒四耳間回蕩,他胡亂喚玉兒、玉娘……
宋滿後來琢磨著,覺得這小子也挺不正經,大概也偷看過那些戲本話本。
這個玉字的來源她也大概猜測到了,在四阿哥麵前當然羞得滿臉通紅,這些男人,總是喜歡女人待他全心全意,溫柔小意,但在某些事上又一定要既契合大膽,又含蓄羞澀。
憑懋嬪一輩子對胤禛其人的了解,老司機宋女士拿捏住小四阿哥的喜好還是挺容易的,隻是有時候看著四阿哥努力調戲她的樣子,心裡泛出一點憂愁。
這要在前世,她哪怕不犯罪,道德上也會有點瑕疵。
但再一想,如今這身份之差,她吃的虧多了,四阿哥調戲她的水平那麼差,她還得配合,應該四阿哥給她精神損失費才對!
於是愈發理直氣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