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尾聲,天氣仍然炎熱,早晚倒添些清涼,半上午的日頭柔和,宋滿從福晉處請安說話回來,在廊下心情放鬆地賞花喂魚。
廊下新捧來的梔子花開得粗粗大大,芳香逼人,四阿哥一出手,就不是宋滿小打小鬨的兩三盆,西屋兩邊窗下搭起精巧的花架,圓形、八角、海棠花式、葫蘆形等各式花盆從豆青、白底青花到琺琅彩一應俱全,精美絕倫。
梔子、素馨、蜀葵、百合、月季、茉莉等等時令花卉競相開放,開得一片鮮花錦簇,生機勃勃,好不熱鬨。
四阿哥又特彆吩咐從院子裡撥一個擅長蒔弄花草的婦差,專門照料西廊下鮮花,這就是將人撥給西屋辦差的意思。
東屋冷清,西廂房近來鮮花著錦,這差事自有人上趕著來做,宋滿用自己的觀察結合春柳、冬雪兩方意見,挑選出一個惠嬤嬤。
宮中這些做漿洗、管爐灶、做灑掃的普通婦差多是包衣婦人,按義務入宮輪值,做的都是粗活累活,清廷一向號稱用宮女數遠少於前代,其實很大原因也是這些義務工包攬了大部分粗活。
阿哥所所有福晉、格格都有自己定額內的宮人,格格們使喚女子兩個,福晉使女子六個,然而幾位福晉身邊人員都遠遠超編,這些人就都被規劃在各院婦差裡。
所以這些婦差其實是相對靈活的活動人手,可以被規劃給某個人使喚,但除了福晉,妾室處都需要阿哥親自開口指給,李氏從前就有一個婦差專門幫她照顧貓兒、狗兒,到福嬤嬤教規矩的時候,福晉揮揮手蠲免了,李氏也沒話可說。
因為這本就是極為靈活的,怎麼操作都有理。
但毫無疑問,添人就是體麵,被蠲免特例,則是臉丟到地底了。
四阿哥這個人,就是喜歡誰就要給誰好處,擺件玩意、首飾衣裳是易得的,他能替你操心,給你用心安排東西、指派人,才是是花了心思的表現。
所以往常那些日常賞賜的布料、首飾、擺件,四福晉都不放在眼裡,可近來西屋又是添桌案,又是打書架、花架,樁樁件件,竟都是四阿哥親自吩咐的,不免叫四福晉上了心。
四福晉這邊聽了傳話,一邊笑著叫鷓鴣安排,心裡便有些不安,回來與蘇嬤嬤說話,低聲道:“我扶持宋氏這一步,走得也太順了……”
李氏一家獨大時,因李氏驕傲,她心中恐懼,如今宋氏獨大,待她恭敬順從,她還是不安。
歸根結底,是因為她如今與四阿哥之間關係還不夠親密,總怕這些格格們捷足先登,站穩腳跟——在四阿哥的心裡。
然而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是迫切所需,也沒有後悔藥可吃,四福晉隻能問:“李氏那裡,規矩學得如何了?”
主仆二人都想到可以再放開李氏,李氏自然會爭會搶,四阿哥不是薄情之人,憑借從前的情意,她要複寵並非難事。
可放開李氏之後呢?這幾個月種種謀劃布局,倒都成了無用功。
蘇嬤嬤低聲道:“李氏性情桀驁,哪怕受了福晉的好處,也未必感恩,隻怕心裡還記恨您關她……放她出來與宋氏爭競,隻怕是養虎為患。”
若按她的意思,還是一舉按死李氏,“宋氏初初受寵,根基淺薄,再過一陣,新人進來,自然分薄她的寵愛,可李氏這幾年獨得阿哥盛寵,情分非同一般,福晉……三思啊。”
蘇嬤嬤所言頗有道理,四福晉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隻能歎了口氣。
然而她們這邊糾結,自然有人替她們果斷。
宋滿曬足了太陽回到房中,春柳捧來溫水替她擦汗淨麵,冬雪關上屋門,進內來,宋滿問:“東屋這陣子打點福嬤嬤,花了多少銀子了?”
“聽銀柳抱怨,七八十兩總是有了。”冬雪道。
都在一個院裡,都是年輕的小女孩,主子們不對付,小丫頭也跟著不對付,可如今宋滿這邊如日中天,李氏落入頹勢,宋滿忽然叫冬雪去和銀柳搭話,銀柳回了李氏,李氏也覺得奇怪。
但她如今處境不佳,也沒有從前那麼多針鋒相對的心思,便叫銀柳與冬雪搭著話,想試探宋滿的意思。
冬雪果然順利打聽回了消息。
她撇撇嘴,道:“我看,這七八十兩是徹底打了水漂了,那福嬤嬤瞧著圓臉盤、黑眼睛,好和善一個人,其實最不好接近,往常,至多隻聽福晉兩句吩咐,福晉如今鐵了心要關著東屋,李格格想指望福嬤嬤鬆口,好幫她出來,難著呢!”
福嬤嬤隻從四阿哥的心,倒未必和福晉一條心,想將李格格壓得起不來。
但她也定是希望李格格吃些教訓。教規矩用不用心,是一看就能看出來的。
但這些話無需和李氏說,就叫李氏認為福嬤嬤是被四福晉指派去難為她的才好呢——雖然這本也是事實。
宋滿笑眯眯道:“你說給銀柳一句話,一個月之期將至,福嬤嬤貴人事多,不能總困在東屋教規矩,再要學規矩,就是院裡兩位精奇嬤嬤了。”
冬雪恍然大悟,想了想,又小聲道:“東屋就沒想到這節?”
這看起來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宋滿輕笑一聲,“如今她們正在福嬤嬤手底下,隻怕度日如年,全心想著從福嬤嬤那裡攻克,身在局中,難免一葉障目。不過再過幾日,她約莫也就想到了,我如今多一句嘴,隻當我賣個好吧。”
這一番話裡,哪句能說出去,哪句要爛在自己肚子裡,說出去要怎麼加工,顯得自己家主子更好心,冬雪自然明白。
她近來有種漸漸被委以重任的感覺,格外激動,又要求自己沉穩可靠,和春柳姐姐一樣,此刻心裡再激動,也板著臉答應下,“主子放心,奴才知道了!”
宋滿看著她,有種自己小戰隊初有雛形的感覺,心裡比較滿意。
春柳輕聲道:“主子提點了,李格格可未必記著您的好。”
“如今不記著我好的人多了,我也不求她記,隻要她知道,她是被誰困在屋裡的就好。”宋滿摸摸小腹,而且,她也需要李格格出來了。
四福晉的眼光,可不能光落在她一個人身上啊。
這個後院,接下來越是熱鬨,對她越有好處。
不過李氏出來,還有一段時間差,這也正方便了她,打好房屋保衛戰。
八月初選人,今年李氏出事的時間提前,賜人過來的時間不知會不會也提前,她必須打好餘量,李氏出來得太早,四阿哥一回心轉意,萬一那邊破鏡重圓濃情蜜意更上一層,她這裡屆時就處於劣勢,隻憑借有孕壓過一頭,就說明她最近一段日子都白忙活了。
所以李氏還是再著急上火幾日吧,福嬤嬤的工作剛到尾聲,再換新精奇嬤嬤去,折騰來折騰去,隻怕就得七月下旬了,這段時間,正好她這邊推進感情加深的工作。
不求一夜之間彌補二三年的份,隻是分量再增添些,對日後更有利。
人多了,對她的安全有利,競爭卻也會變強。
不過宋滿目前還算有信心,甭管怎樣,日子都得過,如今已經是步入正軌,重要的是鼓勁加油繼續走下去,保持警惕性就好,沒有疑神疑鬼日夜懸心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