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晉表麵看起來一切如常,如果沒有懋嬪幾十年與她相處的記憶,宋滿是絕對看不出她微妙的情緒的。
領導情緒不好,且很有可能麵臨的是你沒有能力幫助解決的困境,聰明的下屬會藏好自己,不去礙領導的眼,給自己找麻煩的。
原本打算刷好感的日常任務被取消,宋滿也沒有立刻轉身回去,她站起身以示恭敬,等待福晉走進來。
領導都快進門了,甭管看沒看到你,周遭還有那麼多雙眼睛呢,她忽然轉身遁走,就是不敬之意,回頭傳進福晉耳朵裡,豈不會生出芥蒂?
她是打算打個招呼就走,正著急的人卻不能。
李氏從昨夜被鷓鴣半押著拉回房間之後,便一直坐立不安,四阿哥帶著冷意、不耐的目光一直在她心中回蕩,一夜未曾安睡,今日早早起來,想要堵四阿哥,又被蘇培盛示意人隱晦地攔住。
她服侍四阿哥多年,豈能不知道蘇培盛的意思……攔住她不讓她接近四阿哥,可能是因為從前的香火情,善意地希望她避免觸怒四阿哥,同時,也可能是四阿哥並不想見她。
無論哪種可能,都令李氏更為驚慌不安,坐在床邊愣愣地目送四阿哥一行人離去,她又想到福晉昨日是與四阿哥一同出去的,緊忙又叫人準備禮物,要去拜訪福晉,然而福晉一大早也匆匆離開了,她才更覺事情不對,卻無可奈何,隻能坐在房中大把地撒銀子出去,打聽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其實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她觸怒了四阿哥,甚至懷疑是否是四福晉或者宋滿在四阿哥那裡進了什麼讒言。
不然她一早就該來找宋滿拉關係了,如今還得硬著頭皮去找四福晉,無非是想不出彆的好路子而已。
然而四福晉也沒給她這個機會,她一過垂花門,李氏迎上來沒等說話,四福晉便擺擺手,蘇嬤嬤上前一步,禮貌而不失強硬地道:“格格見諒,福晉走了一日,實在累了,有什麼事,請格格下午再來說吧。”
又看一眼一邊的宋滿,宋滿當然要表達自己的知情識趣,對四福晉微微蹲了蹲,“妾先告退了。”
四福晉見她識趣,心稍微鬆了一點,柔和一點眉目,“歇著去吧,晚晌也不必來請安了。”
言罷,沒看李氏一眼,徑直抬步回了正房。
李氏被晾在門口,半晌麵色青白不定,而回到房中的四福晉,臉色也沒比她好看多少。
蘇嬤嬤掩好房門,進屋後沉下心,噗通一聲跪下,“都是奴才的錯,奴才自以為是,自作聰明,還苦了福晉。”
鷓鴣驚魂未定,將房中晾著的溫茶捧給四福晉,動作輕得一點聲響都不敢發出。
四福晉靜坐片刻,反而漸漸沉下心來,苦笑一下,“豈是嬤嬤害我,這主意不是咱們共同想定的?”
“其實……”鷓鴣覷著四福晉的麵色,試探地開口,“這法子未必有錯,隻是發生的時機不對,如今德妃娘娘正為十四阿哥的事憂心,這件事正撞到刀口上來,自然令德妃娘娘更為煩躁。”
蘇嬤嬤瞥她一眼,“這話倒是在理,德妃娘娘既心疼十四阿哥,又為十四阿哥著急,卻不好對兩位阿哥發作,隻有主子您,撞在了這個槍口上,其實德妃娘娘話說得也不算嚴厲……吃一塹長一智,此後奴才一定更謹慎小心,不敢大意。”
四福晉按揉著眉心,隻覺頭頂沉甸甸的發髻快要將她壓垮了。
蘇嬤嬤思忖一會,繼續道:“而且娘娘心中如今隻怕有對咱們爺沒看護好十四阿哥的怨氣,偏生不好對咱們爺撒出來,主子您這個做媳婦,隻好擔待了。”
鷓鴣忙道:“福晉受了這樣的委屈,回頭真該在爺那好生分說分說。”
“千萬不可!”蘇嬤嬤急忙道:“德妃娘娘之所以不直接嗬斥四阿哥,反而是一手算計,她為李格格之事斥責福晉,訓教福晉管教妾室無方,說到底是關心四阿哥,又有為阿哥選拔新人服侍之心,更是拳拳一片慈母關愛,阿哥心中既羞愧也當受用,福晉若對此有微詞,豈非不孝?縱然不提娘娘,隻陳李氏之過,李氏又是誰縱容出來的?在阿哥那裡抱怨,難道是怨怪阿哥嗎?”
四福晉神情一肅,蘇嬤嬤握住她的手,誠摯地道:“福晉,奴才如今年紀大了,行事愈發不周全,千錯萬錯都有,但有一點,您一定要聽奴才的。做皇家媳婦,最不可為的,就是對丈夫抱怨婆母、指責丈夫的不是之處。平常百姓人家,夫妻間尚能和煦論話,可天家夫妻,哪裡之事夫妻?”
四福晉露出一點悲哀之色,沉默許久,才說:“嬤嬤放心,我都明白。”
她親手扶起蘇嬤嬤,又握住鷓鴣的手,“這宮裡,唯有你們是真心處處為我思慮,我如何不明白?嬤嬤也勿要歉疚了,法子是咱們一起定下的,如今不過是天時不遂,但也消了李氏的氣焰總是殊途同歸,至於我受那兩句申飭,額娘說話並不難聽,既然是教我,我好好受著就是。”
德妃能從一屆宮人出身,爬到如今這個位子,又在後宮穩據一方,養性功夫自然不得了,她對四福晉並無疾聲厲色。
但對成婚一年來,一向與德妃相處還算融洽和睦的四福晉而言,她隻是直白點出的四福晉訓教妾室不足,與表達了對四福晉無作為的不滿,也足夠四福晉心裡羞憤交加了。
她也被一下點醒,德妃往日待她不錯,但宮裡這幾位娘娘,哪一個不是能將事情做得體麵周到的?
這對她們而言, 不過是一些惠而不費的功夫,她竟就被這和風細雨蒙住,真漸漸將這位婆母視為親近可信賴的長輩……真是,蠢得很。
年輕的四福晉皺眉,幾乎想要歎息出聲,然而宮裡輕易是不許人哭,也不興歎氣的。
她隻能深深吸氣,然後在炕上坐直身體,“下午傳李氏過來,額娘既然說我訓教妾室不周,我自然要知道悔改,行使福晉的職責。請出福嬤嬤來,接下來一個月,由她老人家教導李氏的規矩。”
福嬤嬤是四阿哥從前的精奇嬤嬤,在四阿哥跟前也很有體麵,四福晉用她,既是彰顯自己行事公允並無私心,二也能在四阿哥那裡將自己摘乾淨,回頭好換些愧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