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逢正午,太陽高懸頭頂,喚夏欲要打傘而來,陳稚魚抬眸看了眼長長的階梯,對她搖搖頭。
這一路上去有些遠,打傘多有不便。
她與陸曜便是幾步路的距離,看她被太陽照得白得發光的臉,他上前兩步,道:“我為你撐傘吧。”
突聞此聲,陳稚魚愣了一下,隨後搖頭,聲色清潤道:“上山打傘多有不便,春日的陽光並不毒辣,照在身上很是暖和,就這樣走吧。”
她雖虛看在一處,並沒有與自己對視,卻也目光坦蕩,聽她這麼說,喚夏收了傘被田嬤嬤拉到一邊去落在了後麵,陸曜則看著她,見她這般,才“嗯”了一聲,與她站在一處,稍隔了兩步路的距離,道:“走吧。”
今日甚是晴朗,出來踏青的年輕男女甚多,有依偎一處的,互動甜蜜,也有並肩而行的,舉止羞澀,大齊民風還算開放,男女之間雖有彆,卻並不妨礙有情的人相互見麵。
反觀她和陸家公子,則拘禮得很,兩人也是並排而行,但中間相隔的距離足以站下一個半人了,若是夫妻,相隔一拳正常,若是情人,相隔半步顯親昵,若是朋友,相隔半臂也應當,而他們這距離,顯然是疏遠得緊。
陳稚魚不覺有什麼,隻覺得這個距離很好,不過分接近,感受不到他身上冷冽的氣息。
對這個男人的第一印象是好的,確然如方大人所說,是個氣質儒雅的翩翩君子,為人模樣亦是豐神俊朗挑不出錯來,隻是,他的眼睛過分清冷,看眼識人,總覺並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
再且說,她也不知這位公子對自己是什麼印象,畢竟他曾有珠玉在前,而自己,等同那魚目了,將自己比作魚目,陳稚魚也暗自好笑。
爬山是個體力活,二人不說話,隻管拾階而上,許是走了百階樓梯,陸曜側目看了她一眼,見她呼吸勻稱,光潔的額上也未有汗液,不由挑眉,以為這等弱質女子登山許是會吃力些,卻不想她氣都不喘,跟著自己的步子能走這麼遠。
陳稚魚當然不是看著那樣柔弱,小時也是跟著師父上山采過草藥的,那時最樂意爬樹,可比現在調皮多了,隻是日漸長大,江舅母要求她淑女些,慢慢地被磨了性子,而今鋒芒在內,外觀圓潤沉穩,這是大多數人對她的第一印象,也騙到了陸曜。
京城的景致不同雲麓,處處彰顯著宏偉大氣,自他們一路走來,樓梯兩邊皆有供人歇腳的亭子,隨處一見的亭子都修建得精致古韻,就這樣又走了百來階,邊聽身側的陸公子問:“可要歇息會兒?”邊上就是四角亭。
聞言,陳稚魚微微側過身去,詢問:“公子可累?”
陸曜微默,心裡稍有些不自然,他詢問,隻是怕她累著,又不好意思說,,她卻誤以為是自己累了?他可是男人,雖走仕途,卻也習武,身子健碩,這觀音山來回三趟都不會叫他累著。
陳稚魚問完,也意識到他應當隻是關切自己爬山吃力,不等他回答,又道:“不知再往上去還需多久。”
陸曜:“約莫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陳稚魚點頭:“既如此,就繼續走吧,我並不累。”
陸曜看了她一眼,不由道:“你看著瘦弱,體質倒是不錯。”
陳稚魚回他:“幼時經常爬山,這個路程對我來說不算困難,這裡的樓梯都是被石砌好的,容易行走,雲麓有些地方的山,需要手腳並用地攀爬。”
兩人一路無話,此刻卻打開了話匣子,隻是
跟在後頭的田嬤嬤聽到陳姑娘聊的是這些,都有些傻眼了,陳姑娘不是挺聰慧嗎,怎麼不撿些女孩家溫文爾雅的事來說,卻說起那般不雅的爬山了?
陸曜也默了一瞬,他以為,在自己麵前,她應當會對自己的過去三緘其口,畢竟她的過去對她如今來說,是短處,不藏好,卻這般坦然的說出來,令他側目。
並非不喜,而是與他想的不一樣,或許是他先入為主,一早當她是為侍權貴而來,自然虛假清高,如今看來,與她不符。
或是說從見她的第一眼起,便覺她應不是那等心思深沉活泛之人。
說話間,已經到了觀音廟,走到三分之二時,便能看到滿山的桃花爭相開放,眼前景色引得與他們一路上來的年輕女孩聲顯“哇”的一聲讚歎。
粉色桃林,漫山遍野。
陳稚魚也看的歡喜,礙於身邊的男人,矜持的沒有提著裙子跑過去看花兒,走到這裡時腿就有些軟了,但看著眼前的景色,又恢複了些力氣,一口氣到觀音廟,頭上有了點薄汗,拿出帕子拭了下。
陸曜時不時就會看她一眼,見她微有薄汗,因爬山而微微喘息,呼出的氣打在麵巾上蕩出輕微的弧度,那雙眼卻亮的厲害,似乎是很喜歡這裡。
“南麵桃花開的最好,也有廟裡提供的茶水點心,不若先過去歇息一會,再去廟裡求個平安符。”
陳稚魚點點頭:“甚好。”
便跟著他後麵,往桃花開的最盛的地方去。
觀音山人來人往,他們去的一路上,因為人口較密,不得已便隔得近了些,這時候因為方才交談過,陳稚魚心裡稍微能接受了一些,卻沒察覺,她的靠近,令陸曜微微勾起唇角。
一路上來,就因她刻意地拉開距離而隱隱不快,隻是那時在樓梯上,為防止踩踏事件,本就有人流限製,如今到了這兒來,到處是平地,人口也密了些,她再退也退不了多遠了。
南麵有個很大的露台,還設了輕紗,陸曜帶著她上去,露台上的人較少,似乎是專供富人家賞歇的地方。
甫一坐下來,便有專人來上茶水點心,上茶來的是個年輕的小女孩,靠在陳稚魚這邊,一笑露出個甜甜的酒窩,道:“這是觀音山的桃花茶,還有桃花餅,貴人請用。”
陳稚魚回之一笑,方才上來觀察過,知曉這裡的小男孩小女孩們伺候茶水點心,便會收到辛苦錢,便準備從自己荷包裡拿錢,隻是她這邊還沒有動作,陸曜早已給身邊的小廝使了眼神,那小廝忙掏了把銅錢給了小女孩,低聲道:“做得好,下去吧。”小女孩拿著賞錢朝她和旁邊的陸曜鞠了一躬,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陳稚魚微愣,看向陸曜,兩人坐在方形桌子的兩邊,桌子不大,兩人自然也離得近,她看過去時,才發覺陸曜不知已看了她多久,冷不丁的對上視線,陳稚魚心口一跳,默默移開眼去,本想說什麼,到底還是咽了回去。
陸曜看著她,道:“這裡的桃花餅都是現做的,你嘗嘗吧。”
此番坐了下來,又要吃東西,陳稚魚便打算把麵巾取下來,都帶了一路了,出門時帶上也是表矜持裝裝相,如今要吃東西,她可不打算帶著吃,一是不方便,二是這樣有些過於做作了。
她要摘,田嬤嬤便上前去為她取下,麵巾甫一取下來,她便感覺到對麵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本身沒覺得有什麼,被他這麼一看,略微有些不自然了。
陸曜自然是要好好看她,親眼所見了她,才知當初誇了那一嘴的畫師還是有水分的。
此女悄然,神姿靈動,畫師摹了她的形,卻未有半分她的神。
當初得知方舅舅僅憑一麵就相中她來做陸家宗婦時,他還曾輕嗤荒唐,如今見了真人,似乎能明白方舅舅在給母親的信中為何對她多有褒揚,儘情誇讚。
雲麓山水果真名不虛傳,養出個絕色來。
莫名,心中一燙,陸曜端起茶杯,借著飲茶掩下眼中的驚豔。
那道視線移開後,陳稚魚才拿起花餅食用,果然滿口清香,細而不膩。
她吃東西的樣子十分文雅,一塊餅不大,卻也吃的小口,舉止姿態,不像是寒門出身的。
“聽說你的規矩,是從小學過,你家倒是有遠見。”冷不丁的,陸曜說了這麼句。
他說這話其實並沒有彆的意思,隻道尋常人家教養孩子,大多是不會在女孩身上下這等功夫,許她學個手藝將來好嫁人便是,不會有人專門請人教養大戶人家才學的規矩。
但這話聽在陳稚魚耳裡便是有弦外之音了。
正如當初田嬤嬤摸清她的本事是一樣的感覺,陸公子此話,更像是譏諷她學了規矩,就是為了今日嫁高門。
或許,在旁人眼裡,都會覺得此番心機是為陸家而來,便是她清楚是因與方大人的約定交易,但說出去,誰會信?
倘若這番交易的對象是個不修邊幅、家境普通,或是年歲見老,身體有疾的,旁人或許會憐她是為承諾身不由己。
可眼前的陸公子,無論外貌體型,還是優渥的家世,怎麼看都是她占便宜了,或許在陸公子眼裡,她也是那占便宜之人,故而才說出這句話吧。
陸曜不知他的那句感歎在這個女子心裡掀起了怎樣的風浪,隻覺她坐直了身子,模樣不似方才那樣輕鬆愜意,正經道:“小時跟著的師父也曾是官家小姐,幼年跟著她學醫被教導了許多規矩,如今來京城也有十日,田嬤嬤隨侍左右經常會糾正一些禮儀體態,怕將來丟了臉麵。”
陸曜啞然,方覺自己方才話中歧義,恐是令她誤會了。
正想說什麼,就見旁邊走來一丫鬟,模樣眼熟,在他們麵前站定,道:“見過陸公子,我家小姐今日也來了觀音廟,就在那邊,還請公子一續。”
陸曜抬眼看去,便見一身湖藍的妙齡少女端坐在露台的另一邊,此刻也遙遙看來,朝他舉杯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