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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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車聲、喇叭聲、人聲之中,陳數沒有打車,心情低沉灰暗的走在街邊。

不知過了多久,手裡捏著的手機響了起來。

還沒等陳數開口,莫文英疲倦的聲音先一步傳來:“我很抱歉,去晚了一步,我們的人趕到他出租屋的時候,你朋友已經倒在血泊裡,應該是那群灰狗乾的。”

陳數顫了一下,捏緊了電話,像是在忍著什麼,艱難的擠出一聲:“他怎麼樣了?”

“已經送到醫院,現在搶救過來了……隻是。”莫文英在電話裡猶豫了片刻,“隻是頭部受了很嚴重的創傷,那群灰狗拿捏的很準……醫生說醒過來幾率很小,大概率是植物人了。”

陳數眼眶此時紅了起來,死死的握著手機,他目光之中布滿血絲,牙縫裡才擠出聲音。

“你們不是很有能耐嗎?你們連一個普通人都保護不好!”

他聲音越來越大。

“還是說你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你們為什麼要刪除新聞?!內容是不是事實?你們留著禍害做什麼!!”

“回答我啊!”

那邊,女人在電話裡沉默了一陣:“對不起。”

陳數握著手機,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緊咬的牙關張合,他望著過往來去的行人,沉默了片刻,放緩了語氣,聲音低啞。

“他在哪家醫院?”

“市醫院,第二住院部四樓。”

掛上電話,陳數立即打了一輛車趕往市醫院。

他匆匆第二住院部四樓,目光不斷掃過病房號,終於看到五十二床,正好有兩個護士推著小推車出來。

“這麼年輕真是可惜了,聽說父母還在趕來的路上,不知道傷心成什麼樣子。”

“唉,遇到惡勢力尋仇,那些人真該千刀萬剮。”

“誰說不是。”

兩人去了下一間病房,陳數伸手握住門把,遲疑了片刻,緩緩推開,走進了五十二床的病房。

門扇又輕輕關上,陳數來到床前,安靜的坐到了床邊的看護椅上,看著病床上躺著的身影,他聲音有些哽咽。

“老薑,叫你彆犯傻,怎麼就不聽呢!現在好了,變成這個樣子。”

看著病床上戴著氧氣罩的薑琦,陳數雙手搓了搓臉,像是在儘量壓製什麼,“不過這樣也挺好,安安靜靜的躺著,真讓人羨慕。”

過了會兒,他放下雙手,去拿床頭櫃上的蘋果和水果刀,輕輕的削著皮,語氣漸漸變得異常。

“跟你說,前段時間你離校的時候,有個劇組還找我拍戲,演大反派呢,結果處處被人刁難……嗬嗬,養父母也死了,喜歡的女孩也不在了,就連雙親是誰都不知道……我活的是不是很失敗?”

一個躺著,一個坐著,就像平時一樣語氣輕快的聊天。

陳數精神有些不太穩定。

“真羨慕你,至少還有父母在的。對了,你覺得我天天都在笑,是不是覺得我很開心?其實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很短暫,就是和小月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其他時候就從沒有開心過。”

“小月說出門在外,一定要保持微笑,這樣才會好過一點。”

“她是一個好姑娘,你也是一個好兄弟。”

猩紅的果皮一段接著一段的下墜,他手上的刀沒停下,偶爾抬起臉,仍舊是笑吟吟的表情,看著昏迷的好兄弟。

“……老薑,你有沒有覺得,隻要不合群,彆人看你的眼光,就像看一個異類?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遊樂場裡的小醜,每天都在用微笑討好彆人。”

“他們呢,也總以為我們就該默默的承受這一切,聽他們的話,讓我們做什麼就做什麼,其實這些人,是在擔心我們變成瘋狂的野獸,你說對不對?”

最後一段蘋果皮掉進垃圾桶裡,陳數扯了一張衛生紙鋪在床頭櫃上,將削好的蘋果放在上麵。

“明明我生病了,很嚴重,但他們就很希望我的病是假裝的,這樣他們就高枕無憂了。”

陳數說著說著,眼淚掉了下來,不知是不是情緒波動,頭痛忽然襲來,他想要去找奶糖,手在兜裡摸了一空。

“呃……”

他疼的咬牙縮成一團,捂著腦袋遠離病床,跌跌撞撞的坐到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第二次車禍腦袋受創,這次的痛感比之前更加劇烈,幾乎到達難以忍受的地步,像是有人拿針在腦髓上穿刺。

痛覺幾乎讓他感知正在消失,身體失去控製一般倒在了地上。

黑暗湧進眸底,與地麵平齊的視野之中,隻看到護士邁著白色的鞋子跑進病房。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漸漸有些模糊不清,感覺不曾恢複真正的清醒,處於半醒半睡的狀態,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被人挪動著。

隱約還有破碎的話語。

“再做一個核磁共振!”

“誰是病人家屬!”

“我叫吳陽……我……就當我是他家屬吧。”

“病人頭部有塊陰影,做好心理準備!”

……

在說我嗎?

吳陽……吳陽怎麼成我家屬了?

腦袋裡的疼痛還在持續,但沒有之前那麼強烈了,模糊的思維此刻終於漸漸凝聚起來,等到清醒過來,陳數睜開雙眼,病房已經換了,床鋪兩邊插滿了放滿了各種儀器,身上也纏繞了許多管子。

外麵還是白天,但沒有陽光,天空陰沉沉,像是有一場暴雨要落下來。

視線回正,吳陽趴在床邊,腦袋纏裹了幾圈繃帶,胡子邋遢,似乎察覺到病床上的人醒了,揉著眼眶坐直。

“怎麼樣?感覺還疼嗎?”

“我昏迷了幾個小時?”陳數強撐著不適坐起身,一旁的吳陽揉著眉心:“什麼幾個小時,你昏迷了兩天。”

“你怎麼在這兒?”

“我前天辦理出院……正好碰上你被抬出病房。”之前在青瑤山公墓,吳陽比陳數傷的重,到現在才出院,沒想到又如此巧合的碰到一起。

兩人沉默下來,片刻吳陽率先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昨天下午的時候,你電話響了,你又昏迷就替你接了,是劇組的電話,說你的角色已經找到更適合的演員……”

他抿了抿嘴將話停下來,轉身去拿了塑料袋裡的紙碗,裡麵是稀飯還是溫的,語氣故作輕鬆:“趙靜幫我買上來的,既然你醒了,你先吃幾口,填填肚子。”

說著,吳陽將那碗稀飯放到床頭櫃上。

吳陽看著陳數那張麻木的臉,坐到床邊寬慰:“陳數,你心裡彆難過,這世上沒有邁不過去的坎。你那朋友肯定會醒過來,那些凶手也會受到法律製裁,你現在好好養病。”

他看到陳數的時候,已經從醫生那了解到薑琦的情況。

病床上,陳數靜靜的看著被褥上的手機,眼睛一眨不眨,壓抑著情緒,緩緩張了張嘴。

“老薑是個很好的人……很值得交的朋友,他心裡有正義,還講義氣,他那麼的努力,為什麼會落到這樣一個下場。”

吳陽垂下臉,握緊了拳頭,他做為警察聽到這番話,心裡是說不出的羞愧。

陳數靠著床頭埋著臉,過了好一陣,他聲音低低的問道。

“吳隊長……我腦子裡是不是長了腫瘤?”

聽到這話,吳陽猛地抬起臉。

“你……你怎麼知道?”

“我模模糊糊的時候,聽到醫生說,我腦袋裡有個地方有陰影……加上我時常頭痛,不難猜到的。”

吳陽抿緊了嘴唇,他偌大一個男人,聽到陳數幾乎沒有生氣的話,鼻子也有些發酸,原本這事他想瞞下來的。

他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色,吸了口氣。

“你的主治醫生說,是一個惡性腫瘤……不做手術的話,最多年,少的話隻有幾個月。如果做手術,成功幾率也隻有百分之十五,還會傷到頭……”

吳陽看到病床上沉默的身影顫了一下,他便說不下去了。

片刻,陳數慢慢抬起臉,眼眶紅紅的,忽地朝他笑了一下。

“突然想吃烤紅薯了,小時候最喜歡和小月偷偷在地裡挖的紅薯烤來吃。”

“醫院門口外有賣的,我下去幫你買,快先喝點粥。”

吳陽點點頭,過去開門,隨後關門。

病房裡安靜下來,陳數看向嫋繞熱氣的紙碗,端到顫抖的手中,他捏著塑料勺子慢慢舀了一勺喝進嘴裡。

眼眶濕潤起來。

風吹著外麵的樹梢輕搖,沙沙的聲響,好似耳邊多了過往的聲音。

“陳數哥!”青春靚麗的少女走在田間的小路上,甩著手裡狗尾巴草,還有一搖一晃的辮子。

還留著長發的好兄弟在夜色裡舉起啤酒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為我們的理想乾杯!”

小巷子裡,他抱過來,輕輕拍著陳數的後背。

“以後你要罩著我!”

“我兄弟這麼厲害,我能橫著走!”

那天得奶茶店裡坐著兩人,有著傷人的話。

“……我就是看他可憐。”

“陳數,你考上大學又怎麼樣,還不如早點進廠!”上大學離家前,養母惡毒的咒罵著。

“異能者瞧不上普通人,這就是裡世界。”

“我薑大記者,要揭開黑暗,這就是我的理想!”

“……你個人能力再厲害,也比不過一個利益集團……”

“……不做手術的話,最多年,少的話還有幾個月。如果做手術,成功幾率也隻有百分之十五,還會傷到頭……”

最後的聲音在這裡停住,仿佛崩斷了一切。

‘我應該快死了吧……’

他坐在病床上,一口一口用力的吃著粥水,濕紅的眼睛裡,淚水無聲的溢了出來。

吧嗒……

吧嗒……

一顆顆淚水從臉頰滾落,滴進碗裡,又被勺子舀著,混在稀粥裡一起吃進口中用力咀嚼。

勺子啪哢一聲咬斷。

陳數停下咀嚼吐出勺子,低著頭抽泣著,忽然變成‘嗬嗬’的輕笑,他臉上還掛著淚水,神經質一般的笑聲越來越大響徹病房。

“哈哈哈——”

他整個身體向後仰倒靠在牆壁,脖頸青筋暴起,仿佛笑聲是從腹腔撕裂而出。

“我……活得真像一個小醜啊。”

陰沉的天色、白瓦瓦的燈光下,陳數的病床前多了一個人影。

他嘴角向兩側撕裂,露出猩紅牙齦與參差的黃牙,整張臉被蒼白的油彩覆蓋,顴骨處泛著病態的青灰,汗水與血漬在皺紋溝壑中蜿蜒,將小醜妝暈染成汙濁的淚痕。

那張小醜的臉湊到陳數耳邊,猶如魔鬼的呢喃:“是的,我們都是小醜,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笑聲漸漸停下,陳數呆滯的望著天花板,輕柔的摩挲胸口的吊墜。

“是啊……我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

吳陽拿著剛買的烤紅薯走出電梯,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趙靜,兩人唏噓著那個年輕人的遭遇,走到病房門前,又換上輕鬆的表情。

“陳數,烤紅薯買……”

他推開門,聲音戛然而止,病房裡空蕩蕩的,哪裡還有陳數的身影,隻剩敞開的窗戶前,簾子隨風輕柔的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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