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十五年,冬。
楚渙渙敗了,徹底敗了。
“楚渙渙,憑你多美的容貌,多好的家室,又有何用?還不是比不上我這個丫鬟,你們這些嬌滴滴千金小姐眼中的男人婆……”一陣尖銳的年輕女聲響起。
楚渙渙艱難抬頭看去,是綠綺,她夫君的真愛,一個自詡女中豪傑的通房丫鬟。
說話間,綠綺抬起粗壯的大腿,狠狠踢向楚渙渙的肚子。
楚渙渙腹部瞬間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身下鮮血染紅了整個裙擺,她肚子裡的孩子保不住了……
“對了,新皇已經下令楚府滿門男丁斬首,女眷全部充入官妓。貞潔烈女淪為妓女,還不如去死呢,所以我好心,送她們一程。”綠綺拍了拍掌心。
頓時,楚府的女眷們全被扯掉了身上的衣裳,像牲口一樣被人牽著,送進了一口大鍋中……
“小姐!救我們,嗚嗚嗚……”是三姨娘向楚渙渙求救的哭嚎聲。
楚渙渙手筋腳筋全部被挑斷,隻能在地上艱難地爬行蠕動,向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夫君程洧哭求:“程洧,看在我這麼多年忍讓小妾,替你操持後院,孕育孩子的份上,求你快讓綠綺停止這種喪心病狂的行為!”
程洧眼神複雜,最終還是將尖刀刺向了楚渙渙的腹部:“今日不但她們要死,你也不能活!就由我親手了結了你罷,我是真的愛過你的,實在舍不得你活著繼續受罪。”
楚渙渙心頭湧起了滔天的不甘與仇恨:“我楚渙渙良善待人一世,竟然敗在了你們這種蛇蠍心腸的人手上。”
程洧緩緩靠近楚渙渙,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邊:“你要怪就怪那冒牌貨——程澈,誰知道他居然是流落民間的太子,如今登基為帝,他容不下你的……”
怪不得,怪不得,原來程澈居然是太子。
楚渙渙雙眼圓睜,死不瞑目,意識漸漸渙散,她這簡短而又荒唐的一生在腦中如走馬燈一般,一幕幕閃過……
自幼爹娘和離,楚渙渙在楚府是由一群爭奇鬥豔的姨娘們帶大,是個沒有親生母親的野孩子。
楚渙渙就這樣長到了及笄,已經改嫁給昭德侯府當繼侯夫人的親生母親——盧氏,突然派人來接楚渙渙進京,與昭德侯原配所出的大公子程洧定親。
進京後,程洧不喜盧氏也連帶著一並不喜楚渙渙,隻是一味寵幸身邊的一個男人婆丫鬟。
楚渙渙的日子艱難,不受人待見。
最終,她仿佛看見了自己從揚州府初入京城的天真模樣,那時的她隻是想回到親生母親身邊而已。
如今,卻落得個這般下場,夫君不喜,胎死腹中,身邊親近的人全都因為她。
她敗了,她以為自己敗給的是渣男賤女,卻沒曾想到居然是至高無上的皇權……
……
黃昏,馬車搖搖晃晃行駛在官道上,丫鬟汝豆正替顯然睡得不甚安穩的楚渙渙打著扇。
“小姐,快醒醒,是不是又夢魘了?”汝豆輕聲呼喚自家小姐。
楚渙渙額頭滲出絲絲薄汗,有些艱難地睜開眼。
“到哪裡了?”楚渙渙接過汝豆遞來的蜜水,一飲而儘。
她重生這些年來,一直做著有關於前世的噩夢,夢裡有些事清晰,有些事模糊,有些人清晰,有些人模糊。
夢境與現實交織,今生與前世糾纏,她早習以為常。
隻是她永遠忘不了,那個冬天,死前的痛苦與絕望。
“估摸著快進城了,也不知道昭德侯府是個什麼光景。夫人多年未見您,定是想念得緊呢!”汝豆滿臉憧憬神色。
楚渙渙冷哼一聲:“傻丫頭,昭德侯府怕是沒那麼簡單,至於我那位親母”
至於什麼,她倒是沒繼續說下去。
汝豆摸了摸腦袋,頓時垂頭喪氣:“小姐,何出此言?夫人派人大老遠的把您接回京,又給您爭取到了侯府大公子那般好的親事,咱不應該是進京過好日子的嗎?”
楚渙渙捏了塊糕點,扔進嘴裡,掀簾看向城門方向。
這些陳年舊怨,說來話長。
隻是與上輩子一樣,楚渙渙還是忍不住稀奇,將繼子與自己的親生女兒湊成一對,這等荒唐,也真像她那位親娘能做得出來的事。
太陽完全落山,馬車也終於在昭德侯府角門停下。
汝豆扶著楚渙渙下馬車,門邊站著的婆子連忙上前拂身:“奴婢是夫人跟前的貼身嬤嬤,您叫我宋嬤嬤就行。夫人特意派奴婢來接您,這麼多年她心中十分記掛您。”說著還抬起衣袖抹了抹濕潤的眼角。
“莫要在風口上站著了,嬤嬤領我進去先給長輩們請安吧!”楚渙渙反客為主道。
宋嬤嬤明顯有些尷尬,擦眼淚的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小姐,夫人讓老奴囑咐您,在這京中,您的身份隻是夫人遠房的表外甥女,不管對誰都要這麼說。”
楚渙渙似笑非笑:“嗬,好一個表外甥女。”
汝豆不忿咕噥出聲:“小姐說得果然沒錯,您好歹是未來的大公子夫人,不光進府隻能走角門,連個正經的主子都沒有出來迎接。”
楚渙渙健步如飛,走向後院圍牆出,身後的宋嬤嬤攔都攔不住:“小姐,小姐,您去哪啊!門在這邊……”
楚渙渙走到一個角落處站定,示意汝豆看向遠處走來的高大人影,彎起唇角:“正經主子?這不是來了嗎?”
汝豆順著楚渙渙的視線看去,一位俊俏兒郎背著包袱,步伐略有些急切地朝這邊走來,江南兒郎多秀美,而這位麵容硬挺,倒是彆有一番韻味。
俊俏小郎君走進些才發現,他身後還牽著一個著裝乾練的高挑女郎。
而這一男一女不是彆人,正是楚渙渙的渣夫和通房丫鬟綠綺。
二人此刻正在圖謀私奔,而這輩子楚渙渙進京的第一件事,就是當場捉奸!
宋嬤嬤看著程洧和綠綺這副模樣,大吃一驚問道:“大公子?您這是……”
程洧不曾想被抓了個正著,心虛地咳嗽兩聲,隨後又直起身子,理直氣壯向楚渙渙道:“你就是我那繼母給我安排的定親人選,什麼揚州知府家的楚小姐?”
楚渙渙點了點頭,乍一看到前世親手殺了自己的仇人,她的指甲深深掐進肉裡,心中不由掀起滔天恨意。
“我已有心上人,你若還有一些廉恥之心,哪來的回哪去吧!”程洧薄唇輕啟,吐出的話語卻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