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子輕飄,鶯然眼前一片黑暗。
後背猛地落到實處,鶯然慌亂坐起,睜開眼。
意識尚未清醒,身旁的人已攬過來,嗓音在夜的昏暗中帶著惺忪懶意:“怎麼了?”
鶯然愣愣地轉眸看向他。
他長發披散,穿一身素白裡衣。就著灑進屋內的月光,可以看清他臉上毫無汙痕。
鶯然捧起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切切實實觸碰到他溫熱的皮膚,驚慌的心才慢慢平複。
夢裡的一切,太真實了。
真實到夢裡的血腥味,仿佛還殘留在她鼻腔裡。此刻,才慢慢被他身上雪涼的香氣所取代。
徐離陵將她摟入懷中:“做噩夢了?”
鶯然點頭。
徐離陵單手點亮床邊的燭燈,輕輕拍撫她,“什麼噩夢?”
鶯然遲疑須臾,道:“夢到你要殺我。”
她依偎在他胸膛,看不見徐離陵的眸色在燭火照不到的地方,幽暗如深潭,“我不會殺你。”
鶯然:“我夢見我到了一處戰場上,我很害怕,忽然看見了你,我就喚你。你回頭看了我一眼,就提著長槍向我刺來。”
徐離陵抿成直線的唇有了笑的弧度:“我提長槍殺你?”
鶯然點頭。害怕褪去後,隻剩滿心的委屈與氣憤。
徐離陵好笑道:“我若要殺人,怎會用長槍。長槍隻有槍頭鋒利,殺人多不方便。”
鶯然扁嘴:“也許是因為我們離得很遠,長槍夠長……”
她越說越委屈,越說越氣,猛地捶了徐離陵胸口兩拳。
她以前當社畜,晚上沒事刷段子,看到有人說,做夢夢到男友出軌,醒來後沒忍住暴打男友。
她無法理解。
現在她理解了。
明知道夢裡的人不是他,但太真實了,夢境帶來的難受也是真實的。說著說著就忍不住了。
徐離陵反倒笑出了聲:“離得遠,我也不會用長槍殺你。”
一個凡人,有什麼好用長槍殺的。離得再遠,若想殺,動動手指也死了。
徐離陵不知她夢裡的具體情況,但還是認真同她分析:“也許是你身後有什麼。”
鶯然不解:“什麼意思?”
徐離陵:“你身後有什麼東西,我不想傷到你,又想殺了那個東西。所以就用了長槍。長槍隻有槍頭是鋒利的,刺到你身後,槍杆不會像劍身一樣傷到你。你覺得呢?”
鶯然認真思考,仔細回想夢中場景。
那一瞬間,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她大腦幾乎空白,沒有留意到他的槍尖是否真的是偏向她身後的。
不過,這麼一回想,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很歪重點的事。
鶯然坐正了身子,再度捧起徐離陵的臉。就著跳動的燭火,仔細查看。
他還是那張極其出眾不凡的臉,帶幾分少年樣。但神情與眉眼都更淡泊平和,氣度慵懶平靜。
夢裡的他,神態要更年輕些,就像一個真正的少年。眼神與氣質都還帶著少年獨有的狂妄恣意與不羈。
鶯然眯著眼端詳他,心道自己夢見的,竟然是年輕時的他?
明明現在他也沒多大……不對,他是魔。
他的真實年齡,可能比她以為的還要大得多。
她怎麼會突然夢見年輕時的他?
鶯然陷入沉思。
徐離陵任她捧著臉,過了好一會兒,問:“看出什麼沒有?”
鶯然回過神,鬆開手,背對他躺下。
徐離陵:“要睡了嗎?”
鶯然:“嗯。”
徐離陵吹了燭,從她身後抱住她,“因為做噩夢跟我生氣?”
鶯然不語。
也不是因為做噩夢跟他生氣吧。
怎麼說呢,她心裡知道他是魔,原本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不去在意了。可做了那樣的夢,一點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她能感覺到徐離陵在盯著她的後腦勺看。
他看就看吧,她要自己緩一會兒。
她閉上眼,要睡了。
忽然,感到溫熱氣息落在她後發上。
他輕吻她的後發,沒逼她轉過身麵對他,就這樣抱著她,手搭在她小腹上輕拍了拍。
鶯然閉著眼,睡覺。
半夢半醒間,還是轉過身抱住了他。
清晨,鶯然睡醒,徐離陵還在她身旁。
鶯然猛地一驚,推了推他。
他一直醒著,但沒睜眼:“怎麼了?”
鶯然:“今日不是你休沐的日子,你是不是上工要遲到了?”
徐離陵不緊不慢:“今日陪你。”
鶯然猜許是昨晚她的反應讓他擔心了,無奈道:“不用。我今日打算開始收拾東西,過幾日搬家方便直接拿走。你不是還要給我帶地圖回來?不出門要去哪兒給我找地圖?”
徐離陵睜開眼看她。
鶯然伏下身,半趴在他身上對他笑:“晚上我們一起看要搬去哪兒?”
徐離陵摸摸她的背:“好。”
他起床,鶯然仍躺在床上。
他穿戴洗漱,給她做好飯,回屋和她打了聲招呼,照常出門。
鶯然在屋裡又睡了個回籠覺,才起床吃了早飯,開始收拾家中東西。
小黃在院門口玩。
大花走進來:“你還打算為他搬家啊?”
“不全是為他。”
鶯然道,“我既然沒打算拋下他,和他一起留在這裡,就有可能連累我爹娘還有關熠。搬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萬一碰到事,也由我們自己解決。”
大花陰陽怪氣:“搬到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萬一他魔性大發要殺你,也沒人發現。”
鶯然:“你不是說會保護我嗎?”
大花驕傲地抬起小貓腦袋:“哼。”
說到殺她,鶯然又想起昨晚那場夢了,她將夢講給大花聽,又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在做戰場的夢嘛。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幾乎每晚都在做戰場上的夢……還有,夢裡的懷真,竟然更年輕。”
“嗯?”
大花警覺,兩眼放光,“有沒有可能,你不是在做夢?”
鶯然:“什麼意思?”
大花興奮:“不同世界的任務模式也不同,有些世界的任務模式是多時間線進行的。也許你是被拉進任務中了。”
鶯然皺眉:“可我沒有跟你綁定。”
“是哦……那我就不清楚了。”
大花嘿嘿笑,“你可以跟我綁定,試試看那到底是夢還是任務。”
鶯然看穿它:“你就是想騙我綁定。想都彆想。”
大花哼了一聲,用屁·股對著她,氣呼呼地出去玩了。
鶯然在家中繼續收拾東西。
日常用具不方便帶,她收拾的主要是她和徐離陵的一些不常用,又舍不得丟掉的零散小物件。
這些小物件大多是她和徐離陵成親前的東西,都放在偏房的櫃子裡。
她拿了包裹去收拾,從櫃子裡拿出她成親前的手帕、舊香囊、小食包……
看著這些物件,回想起相關的事,鶯然不自覺笑起來。
她還記得,這手帕是有一天徐離陵給小黃喂完肉,她拿給他擦手的。
這舊香囊,是她小時候繡給自己的第一個香囊。
這小食包,是她成親前裝小零食的。
她還曾用它裝過百花蜜餞,拿去和徐離陵一起分吃呢。
……
還有……這是什麼?
鶯然從櫃子角落裡,發現一個不起眼的黑布袋。
她拿出來打開,布袋裡色若骨玉的珠串,在黑布的襯托下,白得晃眼。
她恍然記起,與徐離陵剛認識後的前幾次見麵,他左腕間似乎都有一串白若隱若現。
但那時她與他不熟悉,沒有問過他那是什麼。
後來他腕間沒了珠串,她就更想不起來要問了。
而昨晚夢中,他手中變幻長刀長槍的,正是他腕間的珠串。
鶯然將珠串從袋裡拿出來,珠串似玉,卻並非玉的手感。
整一百零八顆。
是道珠。
她不知道是什麼做的,隻覺透著說不出的陰寒,令她心裡發毛。
鶯然將珠串放回黑袋裡,把黑袋塞回角落,心中莫名慌亂。
她的夢,真的隻是夢嗎?
為何會夢到年輕時的他,為何夢裡他戴的珠串,現實中他也有?
是她初遇他時,無意識記住了珠串,將這印象投射到了夢裡。
還是真如大花唬她的那樣——那不是夢。
鶯然愣了半晌,回過身若無其事地把黑布袋和其他東西收在一起。
收拾好後,在屋前的躺椅上曬太陽。
本是想讓太陽驅一驅身上寒意,但鶯然曬一會兒就受不了。
管他那玩意兒是什麼呢。
鶯然想:再毒也沒有夏天的太陽毒,曬死我了。
她回屋躺著去了。
*
傍晚徐離陵歸家。
吃完飯沐浴後,鶯然同他在院裡吹風,點著燭火看地圖冊。
地圖冊是手繪,紙張不凡。圖上不僅標明了各地名字氣候,還提點了各地風俗人情。
畫工精巧,字跡蒼勁有力。筆鋒鋒利,跡走龍蛇。可見畫者是位出身名家,意氣昂揚又瀟灑不羈之人。
鶯然本身是不會品鑒的,都是幼時被她爹逼著看名家字畫,才看出點名堂。
而這地圖一點都不輸名家墨寶。
鶯然翻得小心翼翼:“這地圖冊很珍貴吧?”
徐離陵:“還好,是我的。”
鶯然同他開玩笑:“你不是偷的吧?”
徐離陵懶得辯解,翻得隨意。
鶯然也就不再那麼謹慎,同他依偎在一起,點評搬家去哪兒合適。
隻看地圖冊,鶯然也想不太清楚。
但她每提一個地方,疑惑之處,徐離陵都會為她解答。
她道:“你看的書真多,什麼都懂。”
徐離陵問:“想好去哪兒了嗎?”
鶯然點了點陵揚:“我爹說,我家祖籍在這兒。家中有時做這兒的菜,我也挺喜歡吃的。我們搬去這兒?”
徐離陵:“好。”
陵揚富饒,離雲水縣不遠不近,確實是個好去處。
他收起地圖冊,回屋放下。
鶯然摸了摸半濕的發,打算頭發徹底乾了再回去睡。
望著他高挑的背影,想起夢中那道身影,斟酌片刻,高聲問:“對了,我今兒收拾東西,翻到一串珠串。那是你的嗎?”
徐離陵放完圖冊走回來,在她身邊的躺椅上躺下,“嗯。是道珠。”
鶯然心下稍安,臉上也有了笑意。
有些事,不說是為了好好過下去。
但有些事瞞了,就說明互相提防著呢。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需得坦誠才好。
她問:“那道珠是你家中傳下來的嗎?”
徐離陵:“年輕時自己做的。”
鶯然詫異:“你還會做道珠呐。”
又好奇:“我摸著不似玉做的,也摸不出是什麼材質,那是什麼做的?”
徐離陵:“骨頭。”
院門外的小黃聞言,突然殷切地朝院裡望來,興奮地對徐離陵搖尾巴。
徐離陵無視了它。
鶯然遲疑地問:“動物骨頭做的?”
徐離陵:“嗯。”
不是人骨就好。
鶯然鬆了口氣,同他說笑:“你怎想到拿動物骨頭做道珠?”
徐離陵:“覺著挺好用的,就做了。”
……
小黃聽著夫妻二人閒聊,暗暗撇嘴。
徐離陵說得沒錯,動物骨頭做的。
人也是動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