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今昭等人掰著手指頭熬日子中,終於他們總算熬走了艱辛的六月,迎來了嶄新的七月。
攝政王赦免他們懲戒的詔令如約而至,同時而至的竟還有盛滿三個荷包的金瓜子。
“五日後我於清風樓設宴,沈兄鹿兄千萬要賞光前來啊。”
下值後,陳今昭滿麵是笑的向左右兩位發出邀請。
左右二人收拾東西的間隙,各自抬手應了句,“一定。”
陳今昭問沈硯:“不知沈兄可有忌口之物?”
沈硯擺手示意沒有,又道:“客隨主便,你安排便是。”
離開翰林院,三人同往宮外走去。無事一身輕,今日終於得以卸下重擔的他們心情格外放鬆,一路上閒話家常幾句,氛圍很是輕鬆。
直待他們遠遠瞧見了正浩蕩過來的一群武將。
這群武將們倒是未著鎧甲,隻腰間挎著刀劍,扯著大嗓門你說我笑的往這邊宮道上走。瞧這方向,應是要去往上書房。
陳今昭三人沉默下來,氣氛不複剛才的輕鬆。
沈硯低語道:“莫要搭理這群渾人。”
鹿衡玉麵露擔憂:“就怕這群丘八們無事生事。”
陳今昭心中亦有此擔憂,唯恐這群驕兵悍將們尋隙滋事。
近來京中風氣多有不對,隱有文武官員對立之兆。尤其是以西涼軍為首的西北兵士們,更是居功自傲,尤其看不上他們這些京中官員,每每遇見就少不得上前奚落幾番。
聽說前幾日有禮部官員不堪忍受上前理論,雙方你來我往吵過幾輪後,不知怎的後來竟動起了手來。結果顯而易見,那禮部官員被打得鼻青臉腫,至今都在家臥床養傷,沒法出來見人。
此事帶來的風波也不小,禮部上下官員聯名上書,要求嚴懲那個打人的武官。甚至還有廷臣上書奏請,西涼軍驕橫跋扈,野性難馴,長久滯留京中會給京中治安帶來隱患,望攝政王下令讓西涼軍開拔重回西北。
具體處置結果上頭尚未下達,所以此事後續是個什麼章程,誰也不知。但不影響京中朝官們對那群兵士們觀感極差。
眼見那群膀大腰圓的軍士們,就要大搖大擺的迎麵過來,陳今昭三人自發的朝旁側避了避,朝宮外走的腳步也加快了些。
這群丘八,他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嘿,快看!”
正低頭快走的三人,冷不丁聽見那群軍士中有人不懷好意的吆喝了聲,頓時麵色齊齊一變,心下皆有了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群軍士就喧嘩了起來。
“是那三傑!”
“快看呐,三傑來了!”
“是嗎?在哪,在哪?”
“都過來看,就是他三!”
陳今昭三人臉色都不好看,尤其眼見那群人竟停下不走了,就立於他們前方不遠處叉腰朝他們這裡直瞅,各個或稀奇或驚歎宛如打量何等稀罕之物,心中不由更是生惱。
“無需理會,吾等快走。”
沈硯麵色冰冷,拂袖快步走前一步,陳今昭與鹿衡玉緊隨其後。
在他們打那群軍士們身旁路過時,耳邊如同炸開了鍋似的,隻覺各種驚歎聲議論聲嘈雜成一片,嗡嗡的全都衝他們耳朵裡衝來——
“真俊呐!”
“瞧那臉蛋,比婆娘都白!”
“難怪人家都說京中都是嬌老爺,瞧那小模樣小身板,可不嬌滴滴嘛!”
“哈哈哈,要我說啊,長成這樣算什麼男人啊!”
“就是,底下那……”說這話的那名武將可能這會突然反應過來,後麵的話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嚷嚷出來,就壓低了聲,蒲扇的大手搭嘴邊對左右人竊語,“那二兩肉還有沒有用,都難說。”
他自覺是在竊竊私語,殊不知他那天生的大嗓門,就算是壓低了來說,在旁人聽來也似個大喇叭在呱呱直嚷。
那群人哄笑了起來,陳今昭等人臉色鐵青。
眼見著沈硯的腳步將要頓住,陳今昭一驚,唯恐他被激怒下也如那禮部官員般上前理論、進而落個相同下場,遂眼疾手快的拉過他繼續往前疾走。
“玉石不與瓦礫相碰。咱彆理他們,趕緊出宮回家要緊。”
這時那群武官裡又傳來了哄笑聲。
陳今昭等人餘光掃去,但見個魁梧的虎將正擠眉弄眼的示意旁人看他,然後他就做出左手拎一個,右手拽一個的動作。
看到這裡,陳今昭臉黑了,鹿衡玉臉也黑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宣治殿裡先給他倆送熱湯的虎將。當時他倆瞧這虎將還算好,認為是個有些同理心的漢子,可今個看他怎這般混蛋。
“瞪什麼眼,小白臉!”有武將見鹿衡玉氣憤的瞪眼看過去,就呼喝著指著他大罵了句。
其他武將尋釁找茬慣了,聞言更是紛紛響應,直眉瞪眼的朝前一步,刷的下將挎刀抽開半寸。
“小白臉你看什麼看!再看就挖下你眼珠子信不信!”
陳今昭唯恐鹿衡玉硬碰硬,趕緊轉身又去拉他。
有武將又在哄笑,“看見沒有,旁邊那個小白臉怕了。”
“看見了,他臉更白,怕不是嚇得罷?
“嘿,那肯定是!大夥怕是忘了,京都乃溫柔富貴之鄉,不見兵戈久已,可非咱那虜賊橫行的西北荒涼之地,日夜刀裡來血裡去沒個停歇時候。這裡的官老爺們都嬌養的細皮嫩肉,不似咱們糙皮厚肉,他們可是半分經不得嚇!”
“可不是,咱們弟兄們連刀都沒抽出來,京都的老爺們就被驚得兩股戰戰,嚇得腿軟了,簡直要把我眼淚都給笑出來!”
“行了行了,彆嚇他們了,要是將嬌老爺們嚇得哭爹喊娘,回頭讓人又參咱們一本,那咱們罪過就大啦——”
刻意拖長的語調無不諷刺,武官們的哄笑聲愈盛。
三人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偏那群人還變本加厲起來。
“嘿,你們說這三娘娘腔哪個最俊?”
“我聽人說,是那叫榜眼的,長得最像婆娘。”
“哪個?哪個是那榜眼?”
“那個,看見沒有,長得比春香閣的頭牌還帶勁那個!”
陳今昭麵色驟變,慌忙去看鹿衡玉,果然見他臉色青白,雙手握拳渾身發抖。
眼見下一刻他就要握拳衝上去了,陳今昭忙快他一步擋他身前,怒氣衝天的環視那群武官們,切齒怒笑。
“常將冷眼觀螃蟹!嗬!”一群愚蠢的丘八莽夫!
她用力抓過鹿衡玉的胳膊,連拖帶拽的強行將他拉走,“理他們作甚!日後走著看便是,我們走!”
武官中出現了好幾息的安靜。
直待他們目送著三人經過、走遠,方有人悄悄挪到那最前方的虎將麵前,小聲問:“參領,螃蟹是什麼?”
那虎將皺眉問旁邊人:“章武,你知道嗎?”
名叫章武的武將想了好生一會,皺眉:“不知道。”
那虎將簡直要罵娘了,不知道你還想那般久。
這時候有人小聲說,螃蟹在清風樓有賣的,是種吃食,還挺貴。
虎將撓撓頭,不明白那小白臉說那話是啥意思。總不能是罵他能吃罷?還吃的挺貴?
“一會去問問公孫先生。”章武說,“公孫先生博學,肯定知道小白臉說的什麼。”
虎將點頭:“這就問問去。要是小白臉敢罵的難聽,仔細我去揍他!”
上書房內,公孫桓將整理完的折子堆放好,端起茶碗喝口溫茶潤潤嗓,緩解下這一整日的疲累。
這會宮監過來稟說,阿塔海與章武那些將領們已經到了殿前,公孫桓就按著殿下吩咐,讓人叫他們先進殿候著。
那虎將,也就是阿塔海,見攝政王殿下不在,一進殿就腳步哐哐的直奔向公孫桓所在方向。
公孫桓早就習慣了對方那橫衝直撞的莽撞模樣,見此眉頭都未抬,隻顧悠閒地的喝著茶水,靜等對方開口。
“公孫先生,正巧我有件事要尋問你!”
“是何事啊?”
“剛才有人對我好像是說了句詩,可好像也不是。”阿塔海用力撓撓頭,困惑又煩躁,“先生你幫我聽聽,他是不是罵我。”
公孫桓聽此也毫不意外,這段時日這阿塔海沒少帶人尋釁滋事,被人罵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場鬨劇也將到收尾的時候了,殿下近日應就會有所動作,那群暗中挑撥生事的蠹蟲就自求多福罷。
目光隱晦的掃過這群趾高氣昂的莽夫們,暗歎,這群呆徒莽漢啊,怕還不知自個好日子快到頭了。據他們這段時日上躥下跳的程度來看,到時候,少不得要被殿下扒層皮下來。
“他說……那個,公孫先生你知道螃蟹嗎?”
公孫桓嫌他囉嗦,皺眉喝了口茶,就說:“你直接說那詩。”
阿塔海哦了聲,張了嘴又閉上,擰眉想了好半會,直急得旁邊的章武忍不住插話:“你一邊去,一句話都記不好!先生,那小白臉說,‘冷眼看你是螃蟹’!你說他是不是罵人?”
噗!公孫桓一口茶沒咽下直接噴了出來。
阿塔海一拍腦門,這回終於想起來了。
“錯了,是‘常看你倆是螃蟹’!”
茶水嗆到肺管子裡,公孫桓咳得滿臉通紫,阿塔海趕忙過去拍他的背,蒲扇般的大手拍的轟轟直響。
“行了行了……”公孫桓忙不迭揮手令他快起開,再拍下去,肺管子都能讓他拍出來。
撫胸緩了好一會,他才沒好氣斜他倆一眼。
“人家怕說的是,‘常將冷眼觀螃蟹’罷。”公孫桓冷笑掃他二人一眼,“後頭還有一句,看你橫行到幾時!這句總該懂了吧?”
阿塔海呔了聲,虎目圓睜:“該死的小白臉,竟然敢詛咒我!看我不去劈了他!”說著就吆喝著人要去尋人的晦氣。
公孫桓也不急,因為自有人提醒那阿塔海,還沒拜見殿下呢。
阿塔海叉腰忍怒,磨牙切齒:“等回頭就要他好看!”
怒喘兩口粗氣,他又看向坐那悠悠搖扇的公孫桓,“要我說,當初就不該留京中這群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咱辛苦打下的江山,憑甚讓他們在那享清福?還各個眼睛長腦門上,看不起咱,還拽問說詩的罵些咱聽不懂的話!所以還不如統統宰乾淨算了,省得讓咱白白受那鳥氣!”
公孫桓眼見對方越說越過火,臉色一變,要知道殿下可此時正在隔壁的淨房更衣。他給對方急打眼色,欲要對方能明白一二補救一番,但這會卻已經來不及了。
屏風後傳來了撫掌聲,“好漢子,今日始知你竟如此能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