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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 1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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趨近夏至,夜裡也愈發悶熱起來。

臨窗坐於案前,陳今昭左手扇著蒲扇,右手翻閱著沈硯給她的心得筆記,偶爾有所領悟,就提筆寫寫記記。

今個天也是怪熱的很,外頭一絲風都不見,饒是她拿著蒲扇使勁的扇,可依舊驅不散值房內的燥熱。她有心想將槅扇窗上掛著的窗紗取下好歹透口氣,可轉念又怕外頭飛來的蚊蟲叮咬,著實是進退兩難。

這般又捱了會,她實在是熱得再坐不住了。

不由抬眼透過窗紗望望外頭天色,此時夜色濃鬱已過了子時,想來都這個時辰了,上頭應不會有什麼公務再加派過來罷。

這般想著,她乾脆脫了外頭的青罩衫,後又覺得不解熱,索性將外麵的官服一並解了下來,搭在案前的紅木椅背上。

如此方長吐口熱氣,覺得涼快了稍許。

這暑熱的天來值夜宿,真是要人命了。

這會滿麵熱汗的很是難受,她抬手隨意擦把濡濕的鬢角,挽了中衣袖口就來到角落的盆架前,俯身捧起盆裡清水撲在麵上。

姬寅禮掀開竹簾抬腿進來時,也沒想到抬眼瞬間見到的是這樣一幕。

但見幾步遠處的角落裡,那一身素色細棉中衣的探花郎,正微仰著臉細細擦拭著頸間的水漬。被水打濕的鬢角尚有水珠滴落,清透的水滴緩緩滑過白璧似的麵龐,順著頸側沒入被水洇濕的白色領口。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隻覺那張被水浸透的臉龐,好似蒙了層煙雨細霧,有種說不出的清潤。

陳今昭聽見聽到門口動靜,不由回眸看過去,而後近乎堵在房門口的那抹朱色身影,就那般猝不及防的映入她眼簾。

短暫的驚愕過後,她當即大驚失色!

手忙腳亂的把濕帕扔回架上,她倉促整理兩下衣服,甚至來不及完全將袖口放下,就疾步匆匆趕的趕緊上前躬身施禮:“見過攝政王千歲,微臣王駕前失儀,望殿下恕罪。”

“小事而已,不必誠惶誠恐。”

姬寅禮抬手扶住,掌心處的觸感清涼微軟,尚殘餘些濡濕。他稍頓兩息,便鬆開對方的手,抬步朝臨窗的方向走去。

“今個怎麼又輪到你值宿?可是替旁人值的?” 翰林院素來是儲才養望之所,今夜閒來無事遊逛至此,他也是想過來看看,那翰林院除那三傑之外,再還有沒有其他良枝可以扶持。哪成想過來一瞧,竟又是那探花郎在值宿。

算下來,距離上次他過來碰見對方,也不過間隔七八日罷。這探花郎值宿的頻率未免也高了些。

陳今昭忐忑的趨步跟上前,聞言就回道:“並非是替他人值宿,是翰林院人手緊張的緣故。”

此刻她心下忐忑難安,一方麵是因著實不明那攝政王殿下為何又突然蒞臨,很是擔心是不是又有何重擔要交付與她,另一方麵則是因她此刻儀容不整,雖對方嘴上說是小事,但她實在害怕回頭就接到敕詔,繼而再次連累到沈硯與鹿衡玉,同遭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姬寅禮沒什麼意味的笑了下,也沒繼續這個話題。

公孫桓見臨窗案前的那把椅子上搭了官袍,遂從旁處又搬了把紅木交椅過來,擱置在原先那把椅子的左側方位。

陳今昭自也瞧見了這一幕,不由又窘又無措,一時間竟不知她此刻,是當著攝政王的麵手忙腳亂的套穿著官服好,還是乾脆就硬著頭皮繼續當做無事發生好。

姬寅禮撫袍落座,抬手示意,“你也過來坐。”

陳今昭挪動著步子近前,幾番糾結之下到底沒忍住去撈她搭在椅背上的官服,立於對方麵前窘迫道,“微臣失儀,容臣下先整頓儀容,再於千歲麵前承訓。”

說著抱起官袍,就要往值房的裡間去。

姬寅禮直接握住她腕骨,溫和卻不失力道的將人拉到身側交椅上坐下。拍拍她的微涼濡濕的手背,安撫了聲,“值房悶熱難耐,你若不更衣取涼,怕就要糟了暑熱。因而固有失儀,本王亦能體諒一二。”

他隨即看向旁側的公孫桓,“文佑,吩咐人去搬座冰鑒過來。再者另立條新規,凡酷暑時節翰林院值宿人員,額外賞冰一塊。”

公孫桓應下,片刻不耽誤的出殿吩咐下去。

一塊冰約莫一尺見方,一夜用下來綽綽有餘。

陳今昭聞之大喜,趕緊起身謝過:“微臣替翰林院諸位同僚謝過殿下恩典。”

姬寅禮笑著抬手壓下,示意她坐。隨目朝案桌上一掃,見案麵上擺放的借鑒籍冊以及讀書筆記,不由頷首,“你最近的賦文大有進益,看來是下苦功夫的。”

“微臣不敢居功,全賴千歲殿下的殷殷教誨以及翰林院沈修撰、鹿編修的諸多提點相助。”

他從案上籍冊隨便拿過一本翻閱,陳今昭就小聲解釋說這是沈修撰予她參考用的行文心得。

姬寅禮頷首不語,陳今昭遂也不再多言。

接下來不大的值房內寂了下來,隻餘書頁不時的翻動聲。

陳今昭保持端坐的姿勢,垂著眼眸儘量讓視線落在自己那放在雙膝的手背上,而非幾乎要碰上她腿邊的那金線勾勒蟒紋的朱紅袍擺。

她悄無聲息的將腿往後縮了縮,偏對方此時毫無所覺的仰靠於椅背,姿態愈發放鬆。

他本就是膝蓋微屈的隨意叉腿坐著,姿勢稍有放鬆,蟒袍下的長腿不自覺的前伸稍許。加之兩人座椅相隔過近,但凡稍有動作,兩人的腿就不可避免的碰觸一塊。

感受著透過幾層布料傳遞過來的溫燙熱度,陳今昭一時間僵直在那,避也不敢避,動也不敢動,當真是度秒如年。

“本王當真如斯可怕?”

突兀的低啞嗓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陳今昭一驚後,忙回:“殿下恕罪,是微臣微末小官,直麵王駕難免露怯。”

姬寅禮合上籍冊,微挑了鳳眸,凝視她額上細汗。

“養氣功夫若是欠缺,不妨學學那公孫桓,回頭多抄上幾遍《金剛經》。”

公孫桓正好此刻指揮人抬冰鑒進來,聞言就笑著接了句:“剛好似聽殿下提到了桓,似還有褒獎之意,不知桓可有聽差?”

“你這雙千裡耳,何曾有聽錯的時候?我正讓那探花郎多學學你,頤神養性。也省得每回見我如麵猛禽,踧踖不安之態,當真看得我眼疼。”

陳今昭猛地要起身請罪,卻被對方按坐下。

公孫桓見此笑道:“殿下王儀天成,誰人見了能不敬呢?”

陳今昭聞弦知雅意,當即就拱手強自鎮定道:“微臣並非懼王駕之威勢,而是敬殿下之王儀。”

姬寅禮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擺擺手:“罷了,吾非是怪罪。” 擱下手裡籍冊,俯身拿起那遝字跡清雋的筆記,邊翻閱邊頷首,“能看出來,你是肯下苦功夫的。如此甚好。”

“得殿下訓勉,微臣不敢有一時懈怠,唯恐辜負殿下厚望。”

這時,已經來到攝政王身後的公孫桓適時出聲:“陳探花能明白殿下厚望就成。官員三年期滿,就要依政績考評決定升降去留,陳探花兩年考評如何,想必在下不說您也清楚。若再無寸功,待到今年年歲,探花郎怕少不得要被貶謫出京了。千歲殿下不忍良才流落,這方特意交代讓探花郎接手祭祀賦文之事,以此讓年底考評中留下寸許之功。”

捋著下頜胡須,他看向對麵人,語氣意味深長,“就算屆時有所提拔,也是有功可依,同時亦能堵了悠悠眾人之口。殿下愛之心切,責之方重,如此良苦用心,還望陳探花莫要誤解才是。”

一段話,陳今昭聽得汗流浹背。

她的政治覺悟並非那般遲鈍,早在之前就隱隱有些疑惑與猜測,畢竟攝國治政的上位者,屈尊降貴的注意一個小編修的文章,這事本身就不尋常。所謂尊者俯就,必有所求,他那般行事怕是隱有要用她之意。

如今得到證實,她不覺激動,隻覺惶恐。若她是男子,那她倒是可以試著拚搏一把,畢竟如今局勢已漸漸明朗,渾然不似八王那會的胡亂,所以就算對方想任用她來做急先鋒,她亦可以拚一場富貴前程。但……她並非男子啊。

站得越高,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多,屆時她的秘密暴露的就會越快。真到那時,她是個什麼下場,以及她一家子有個什麼下場,已不言而喻。

所以從入官場的那日起,她就隻求能平平穩穩的度過這三年,待到任期結束。到時候她無論是調離京都去外地赴任,還是罷官歸鄉,於她而言都將是不錯的選擇。

她從來求的是“穩”,如今被人逼“進”,如何能不慌?

室內一時寂了下來,鴉雀無聲。

公孫桓瞧這情形不好,暗吸口涼氣,這個探花郎莫非亦如外麵愚人般是個榆木腦袋,聽信庸人蠢蟲之言,覺得殿下暴虐不仁並非明主?

他想開口為殿下辯解兩句,卻被殿下抬手製住。

姬寅禮的目光從那緊扣在雙膝的蒼白細指上移開,極緩的移上那張被細汗濡濕,卻依舊難掩清雋的麵容,“不想為本王效力?是有顧慮,還是有其他緣故?”

陳今昭後背繃得僵直,唇瓣囁嚅了幾番,方強抑顫音的吐了句:“微臣入朝兩年毫無建樹,何德何能,得千歲看重……”

他就那般看著她,雙眸如淵似海,似包羅萬象,又似世間萬物在他麵前皆無所遁形。

她在那樣的一雙眸子的注視下,自動息音。

姬寅禮緩慢轉著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無聲將麵前人打量了幾個來回,雙眸深邃如墨,不辨情緒。

就在這無聲的壓力就要將對麵人壓垮之時,他的目光不期落到了那身半舊的官服上。搭在椅背上的那身半舊官服不知何時滑落了下來,垂在半空,翻出裡麵層疊交織的補丁。

官服縫縫補補,都縫在裡側,外麵看不出痕跡,裡麵卻補丁交織。

入目的刹那,他眉間冗雜的一些情緒散了。

於這一瞬間,他對麵前之人,不由頓生憐愛。尤其是視線掃過對方細骨伶仃的腕骨、清臒單薄的身子,那股憐惜之心就愈重了半分。

輕微歎口氣,姬寅禮拍拍她瘦弱的肩,“既然家中清貧,何不和光同塵,收些炭火孝敬。”

陳今昭實話實話:“其實微臣也並非眾人想得那般清高自傲,不染纖塵,之所以不收炭火孝敬,實因家世低微且於京中並無跟腳。而京中官場局勢又錯綜複雜,微臣實不敢冒然收受這些孝敬,唯恐稀裡糊塗的就被站了隊,當了人家的馬前卒。微臣死不足惜,但家中老小不能無依。”

“所謂君子不黨。不立崖異,不樹異幟,無論你出發點是何,能做到守住本心就很不易,翰林院少有你這般的清風正骨。” 姬寅禮麵帶欣賞的看她,這一刻對她再無芥蒂,“放心,我非是拉你入黨爭,非是讓你衝鋒陷陣。為朝廷百姓做事,你也不願?”

陳今昭知道此回斷不能拒了,遂隻能起身拱手而拜,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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