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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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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宮殿的道路必經主街昌平大街。

正值上朝的時間,途中就難免會接二連三的遇見其他坐車上朝的同僚。不過在京為官兩年時間裡,陳今昭與其他官員交集不多,所以饒是遇見其他臣僚也是各走各的,並不會特意停下幾多寒暄。

趕車的長庚小心瞄著各家車馬標記,若遇見高官府邸的,就趕緊將騾車朝邊上讓讓,並壓低聲告訴坐在騾車內的陳今昭,告訴說是誰誰家的車馬。

陳今昭記下,分析著尚存活的這些臣僚都出自哪些府邸、陣營,偶爾竟也聽見幾個家住西街的高官名字。

正兀自思忖之時,突然騾車停了,外頭傳來長庚難掩雀躍的聲音,“少爺,是鹿編修!”

鹿衡玉!陳今昭雙眸一亮,探手趕緊掀開車簾朝外觀望,很快就見到了不遠處停靠的鹿府馬車,從車裡跳下個人,扶了官帽三兩步朝她破騾車方向跑來。

“勞煩讓讓。”等長庚朝側讓出地方,鹿衡玉雙手撐著車轅跳了上來。

長庚幾分感慨:“再次見到鹿編修,真好。”

鹿衡玉長歎道:“誰說不是,還以為當日宮門前一彆,會是最後一麵了。”

陳今昭將鹿衡玉請進車廂,對方甫一進來,就真心感歎:“陳今昭,我在那街邊等了你不短時辰,差點以為你不走運做了那刀下亡魂。你可是害我在街邊傷感了好一會。”

倒了杯溫茶遞過去,陳今昭道:“果真,你是從不會往好處來想我,難道就不能是我太走運,逃出了京師?”

“憑你?再加這輛破騾車?”

“鹿編修倒是有寶馬香車。”

兩人習慣性互懟完,相視一眼,齊齊苦中作樂的笑了。

不過不得不說,能活著再逢故人,還是讓人慶幸欣喜的,尤其是這等前路未卜、生死難料的時刻,能與故人似從前般輕鬆言語幾句,更覺來之不易分外讓人感懷。

說起她與鹿衡玉,也算淵源頗深。他們同年科考取士,又同年在殿試上被先皇相中,以末流成績之姿齊齊被先皇破格欽點成了探花、榜眼。然後他們兩個名不副實的一甲,就與實至名歸的狀元沈硯,被先皇金口玉言為太初三傑,成了點綴先皇政治生涯的微末一筆。

之後又同被授予正七品翰林院編修官位,同在翰林院入職共事,同被沈狀元排斥、被同僚排擠、被上峰不喜……或許是同病相憐,兩年共事下來,本互看對方不順眼的兩人竟漸漸惺惺相惜起來,倒也處出幾分真友誼。

政治場上從來凶險,彆說錯一步哪怕錯句話就可能會萬劫不複,兩年共事生涯足矣他們摸透對方的脾性一二,遂也敢在對方麵前吐出幾分真言,排解些難為外人道也的苦悶。

譬如現在,兩人在過了之前寒暄階段後,就悵然憂懼的低聲談起現在時局。

“西街事情可知?”

“如何不知,外頭已瘋傳,兗王馬踏西街,天街踏儘公卿骨。”陳今昭撩開車簾往外頭看了眼,放下後壓了嗓音,“傳言應有誇大其實成分,今早已遇見了不少活著的西街公卿。”

鹿衡玉外祖家豪富,有錢財開道,情報來得自然多些。他迅速湊近,低聲如實相告:“整條街不儘實,半天街足有。”單手做了砍殺的手勢,“國舅公府、鄭國公府、廣平伯爵府、平陽侯府、以及劉閣老府都被殺儘了,連婦孺都一個未留!還有幾家被抄了家,全家老小被押在天牢裡關著,不知會是個什麼章程。”

陳今昭低眸聽著,聽至最後,有種果然如此之感。

眼皮一抬,與鹿衡玉對視一眼,隨即兩人便心照不宣的移開目光。

為官這兩年,他們二人沒少被上峰刁難,去文淵閣與皇史宬整理那些浩如煙海的繁雜史冊。他們二人記憶力皆不差,自是記得文帝駕崩前的一段史料裡,有段文帝臨終托付宗廟社稷於先皇的相關記載,當時的見證大臣恰是被誅儘的五家公卿。

單拎這一段可能也說明不了什麼,可關鍵是景和二十九年,也就是先帝登基的那一年,恰是元妃殉葬的那一年。

而元妃,就是當今兗王的母妃。

對於這段史實,史官以褒獎筆墨來敘述,帝妃恩愛情長,元妃不忍文帝地下孤單,自願隨帝而去。傳入民間,很長時間都被引為一段佳話。

當年她與鹿衡玉對於這段史實就有過隱晦的猜測,不過涉及皇家秘辛,到底是諱莫如深,不敢深想下去。放在如今五府被兗王誅儘的既定事實上,回頭再看,很容易就抽絲剝繭析出些旁的東西。

有子妃嬪,自願殉葬?

死後依舊以妃位入殮,而非被追封一級?

文帝親定寵妃之子封號為兗,就藩之地卻為荒涼西北?

大行皇帝駕崩,兗王即刻就藩,竟連喪儀都等不及參與?

掩蓋華麗表象下的很多東西便不容推敲。

顯然,當年的元妃,是被殉葬,而當年的兗王,也是被就藩。

如今兗王勢盛而歸,可不就是要殺儘天下負我人。

“鹿衡玉你說,”陳今昭聲兒飄似的放得極低,“咱們會不會成為那,恨屋及烏的那個烏。”

“應該……不會吧。在那位眼裡,咱們,又是哪個牌麵的東西?”話是這般說,可鹿衡玉卻隻覺得渾身冷氣嗖嗖,唇齒都似冷得有些許僵直。

這個話題他們二人如上個話題般沒有深聊,可彼此心裡都明鏡似的。他們的確都是小人物,家世不顯、官位不顯、能力不顯、姻親不顯,是偌大紫禁城裡平平無奇的低品級小京官一個。人家給麵子喚一句榜眼、探花,可須知每三年便有一屆一甲出爐,這榜眼、探花的分量大抵也隻在當年最重。

按理說,他們這樣無關痛癢的小人物,理應是湮沒在高官滿地走的紫禁城裡無人問津才是,可關鍵是,誰讓他們身上背負了個‘太初三傑’的美名呢?

提起這個,陳今昭與鹿衡玉就恨不能道聲晦氣。

當年殿試,不知是沈硯太過驚才絕豔,太初帝覺得原定的一甲第二名與三名不甚美觀的姿容配不得與沈硯同列一甲,還是那太初帝登基數年未有過大的建樹,對於開創盛世的渴望太過強烈遂也不在乎劍走偏鋒,以至於殿試中的太初帝靈機一動,就從二百多名考生中,選中兩個好姿容的考生。

自此,‘太初三傑’就成了先皇太初年間盛世的開端,記載在史冊上,點綴先皇的政治生涯,亦成為了他們三人再也無法抹除的‘美名’。

可這等美名,誰又來問過他們三人是否想要?

狀元沈硯自不必說,驚才絕豔又清高孤傲的他與末流之姿的兩人並列一甲,簡直是他此生奇恥大辱。若有可能,相信他寧願革除功名自貶為庶人,也要去了他身上那可笑的三傑之名。

鹿衡玉亦是心中苦。寒窗苦讀十數載,他亦是家族中數得上號的逸群之才,未及弱冠就憑自身實力殺出重圍,中榜進士,走出去誰不得誇一句前程不可限量?即便位居榜末,可這份功名是他實打實考取來的,他所求的亦不過如此啊。哪知一朝殿試,為硬湊三位俊才成那太初三傑佳話,他的進士功名反倒成了個笑話。

先皇在時,朝中同僚暗中排擠,戲說他是憑姿容上位,如今先皇不在了,因這被強塞的‘美稱’,倒成了他的隱患。

冤不冤啊?冤不冤。

而陳今昭又何曾不苦,不悔。

當初她就算是參加下一屆的會試也好啊,為何偏要去參加太初七年的?再說,就算是不再參加會試,舉人的功名也已經足夠她回鄉去書院做個夫子或是在家收一二學生,舒舒服服的過完這輩子。為何她偏貪心不足,為何偏想要奔個進士名頭,爭那更高的社會地位,求那更多的束脩?

為何?為何啊。

兩人暗自捶胸頓足的好一會,方堪堪止住了胸腔裡那無法排泄出來的苦悶。

“好歹,咱們現在尚存。”

“是……啊。”

好歹那些戰馬沒第一時間踏平東三胡同,永寧胡同。

他們兩人這般兀自安慰著。

接著兩人又頗有默契的換了個話題,交流各自的情報。

說到京都大亂那時,五城兵馬司長官出逃被抓進大獄的事,他們不由唏噓了兩聲。

“連劉指揮使都未逃出去,嘖,可見兗王兵馬防守之嚴密。”鹿衡玉問陳今昭,“你當日可出了城門口?”

陳今昭搖頭:“出逃那日,我在城門口就被堵了回來。”

早在京都之亂出現端倪時,就有機警的朝臣悄悄舉家離京出逃。她與鹿衡玉素來隔絕於群臣,自沒人給他們稍作提點,直待眼見著上朝的同僚越來越少,方驚覺大事不妙。鹿衡玉自不管毒父繼母死活,下了朝直接奔逃,她則歸家倉皇收拾細軟帶家小連夜奔逃。到底為時已晚,剛至城門口就被兗王兵馬給強硬堵了回來。

鹿衡玉歎氣,“我是在渡口。”

其他的就不必再細說了。

官路、渡口早被兗王布置兵馬嚴防死守,就算那些早先離京出逃的高官顯貴們,隻怕也沒能逃出生天。兗王未雨綢繆已久,早就布下天羅地網,各關卡兵卒人手一本名冊,名字旁輔之畫像,京中諸公插翅難飛。就算有能僥幸逃出關卡者,也很快被隨後追來的大批人馬圍追堵截,緝拿歸京。

不過被緝拿歸京的高官顯貴也分了三種處置方式,一種是直接被舉家押往刑場,當即行刑;一種則如五城兵馬司劉指揮使般,被舉家下了大獄;最後一種則如她跟鹿衡玉這般,被遣返歸家,不得外出。

這也是陳今昭隱約覺得此番不會有性命之憂的原因。要殺早就殺了,何必等今日?既然當日放了他們歸家,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這部分舊臣屬於被無罪釋放的?

簡單兩句將想法說與鹿衡玉聽,他琢磨一會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一直橫在眉眼間的愁緒散淡了不少。

“當京官的這兩年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還受夠了窩囊氣。”心情稍好些,鹿衡玉就忍不住抱怨起來,怨氣比鬼還重,“我現在不求旁的,但求上頭的人瞧我不上,擼我的職罷了我的官,將我驅逐出京方好!這破官,我是一日都當不下去了。”

陳今昭透過破騾車的車窗簾望著外頭灰蒙的天色,深表讚同。這起得比雞早的日子,說實話,她也早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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