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有點好奇,也有點忑地走進了縣文化館。文化館的賴老師是我們的組織者。一開始,這個創作小組有二十多個人,大多來自縣城各個單位,也有從公社一級來的。大家坐在一起誠恐誠惶,聽賴老師給我們介紹這次創作小組的活動目的和要點。先是賴老師講課,說了故事創作的特點,方法等,然後就請了幾個高安老人來給我們講一些民間流傳的故事。一天就過去了。
第二天再去,隻剩下一半人。
賴老師說這是正常現象,要我們堅持搞創作。於是,在大家互相交流創作心得體會的同時,賴老師給我們下了任務。用三天時間來寫一個故事。
我一聽任務來了,渾身的“荷爾蒙”都運動起來,那根喜歡搞一點小名堂的筋,早已在心裡蹦躂著,尋找寫什麼的思路了。
在聽老人說故事的時候,有一段情節很觸動我的內心。他說他們鄉裡有個地主,抗日戰爭時,加入了日本人的保安團,他仗了日本人的勢力,對佃戶很不好。秋收後,用大鬥量進新穀,誰要爭辯說幾句,他就讓他的保安團將人打一頓,還強關在他的紅薯窖裡。有一次,他竟然忘了被關的佃戶,那個可憐的人差點活活餓死在地窖裡。還好,佃戶有個侄子去地主家吵著要他放人,他才想起來。
於是,我的構思就從這個情節出發,三天寫了整整十多頁紙。故事起個名字叫《李武大鬨保安團》,許多精彩就寫在“大鬨”兩個字上。我的心裡儲存著小時候聽過的評書,《武鬆》,《魯智深三打鎮關西》等等,那些武打的片段一直就在心裡。這時候,我隻要翻出記憶,剪輯其中的關節,就可以一一用了上去。最後寫個結尾是,李武與幾個佃戶就此參加了抗日遊擊隊。
為了寫好這個故事,我每天晚上都在教室,也學二胡鄭點支蠟燭,一直寫到深夜1點多。這段時間用飯票換的米糖成了我的夜點心。反正是白天嚼米糖,晚上也嚼米糖。我們一寢室的人都這樣,她們為體力運動加油,我為腦力運動加油。加油的結果,我們所有人的“鐵齒銅牙”都成了“齲齒蛀牙”了。
最後,我們創作組有六個人交了卷。我們互相交換看,然後提意見。真的,他們被我的故事都吸引了,第一吃驚的就是我一個女子,怎麼會寫出那麼驚心動魄的武打場麵,第二是怎麼想到給地主編了一個名字叫“卞仁道”,還因為他對佃戶苛刻,背後大家都叫他“殺人刀”,第三還想到最後他們就此去參加了抗日隊伍。
賴老師很滿意,但是,交到省一級的故事是另一個人的,他說因為我的故事太長了。不過,我的稿件要留給他們,由文化館收錄。
我也習慣了,因為我來高安師範時就把我的“三算結合”自編教材留給了我插隊的縣教育局。這不就是同一個版本的“人生瑣事”?這種有播種沒有收獲的情況,人的一生很多很多,踏過去繼續努力!
當然,人做什麼事都應該不求回報,抱著個無所謂的心態,就不會有任何的痛苦和煩惱了。萬一留了一點痕跡下來,便是心滿意足。
縣文化館是在筠陽鎮那條“南京路”上的。那幾天,我天天要在浮橋上來來往往。居然發現,我們班的新同學牛洪泳經常在浮橋上與班裡某個同學聊天。他真的是很會“嘎三胡”,可就是不去拉二胡,也不去運動場上為班級喊一聲加油,就連作業也不做。他就隻有一個愛好,喜歡找人談心,談了這個談那個,談轉了一圈了,還是談心。不過那時,他看到我是很客氣的,每次碰見居然還會特地站起身來,輕鬆自如又熱情洋溢地打招呼。
也很巧,我在文化館的門口,碰到了小美女鄭遠芳。
她看見我又是意外又是高興,一把拽住我說:“姐,去我哥那兒。”
我驚喜不已,她居然與我說話了,我簡直就把她的話奉為了“金科玉律”,馬上,我與她一起到了縣采茶戲劇團。高安縣那條“南京路”的儘頭,就是縣城最大的影劇院,旁邊有個小院,進去後就聽見“咿咿阿阿”的唱戲吊嗓的聲音。
院子周圍都有平房,是演員們的集中住宿地。小芳的哥哥住在最朝北的一間,看上去房子舊舊的,但修繕得不錯。門虛掩著,她推門就進。我停住了腳,還在遲疑,她與哥哥旋即一起迎出來了。
“是汪姐來了,快進屋吧。”小芳的哥哥,一臉笑著將我迎進了屋裡。
他哥哥的房間裡放著兩張床,可還有一個男人正躺在床上呢。他見我進來就趕快起身,對我一笑說:“同學來了,我到隔壁去。你們坐會兒。”
他哥哥很客氣,給我倒杯茶說:“我妹子給你們添了麻煩了吧?”
“哪兒?”我連忙說,“她很好,人又漂亮又可愛,就是很少說話。”
他哥哥歎了口氣,慢慢地告訴了我一點他們的家事。
他們的父母原本就是高安采茶戲劇團的,那時團裡排了一齣戲叫《小保管上任》,在全國比賽中得了大獎,還到了北京彙演,上了人民大會堂的舞台,周總理也來觀看了呢。他父親是編劇之一,編寫與譜曲都很在行。他母親還在此劇中擔任了其中一個重要角色。但是,幾年前爆發了那場“史無前例”,他們的父母被當成“走資派”,“漏網右派”,還有什麼唱黑戲的“反革命”等等,被揪出來了。他們耐不住那些沒有名堂的侮辱,每天被遊鬥被挨打,他們的母親先自殺了,後來父親也說是自殺了。他們兩兄妹看到自己父母被蹂躪,嚇得魂不守舍,妹妹就此失聲,不說話了。他們倆被團裡的zaofan派紅衛兵送去了鄉下的親戚家,還把他們的戶口一起遷去了農村,從此寄人簷下,吃口飽飯都難。去年,幸虧他們父母的一位好友落實政策,回到了劇團當領導,才想辦法解決了哥哥的戶口,調進了劇團。而妹妹被安排進了高安師範。
我滿懷同情地聽了他們的故事,自己也深有感觸。“小鄭,”我對她哥哥說:“小芳妹妹可以參加我們班裡排練的舞蹈節目,願意嗎?”我看看小芳,接著說:“現在你們都上來了,生活要好多了。你在高安師範可以多學習一點什麼,畢業進采茶戲劇團就有用武之地了。”
“她不能來劇團!”她哥哥一口決斷,“戲劇團隊根本不是老實人可以呆的地方。我是沒有辦法,隻好在這兒混。我妹子住在我這兒,是一直與一個單身的老演員住一個房間。那個阿姨更是一肚子的苦,天天說給妹子聽,兩個人會一起哭一晚上。”
“我希望她畢業後分到一個工廠單位,做一個廠礦學校裡的老師……,也可以做一個管理孩子生活的老師。”
我聽了點點頭,非常讚同。因為我的媽媽也是這個觀點。
她哥哥又說:“妹子一直對我說,說你是個好人。她是很想參加節目演出的,隻是不敢開口,拜托你多給她一些機會,可以鍛煉鍛煉她。”
“好,一定的。” 我已經在策劃一個群舞《豐收歌》了,這次讓她上。因為小芳除了不說話,其他什麼條件都好。
運動會一結束,文秀回到了學校。她的病是暫時控製住了,學校撥一間空房給她單獨住,翁鳴也搬過去與她同住,可以照顧照顧她。
文秀偷偷告訴我說:“我本來想試試可不可以病退回上海,但是,進了高安師範就是已經上調,辦不成了。唉,還是好好在這兒呆著,等一年以後分配工作。”
我們的又一次排練開始了。
但這次我有了心思。因為,新的對手來了。七八屆新生,招了一個文藝班,其中有個很會編排舞蹈的人,與我同名,叫蘇建華。
我們的舞蹈《豐收歌》是根據本子來排練的,就如同彆人的饃拿來嚼一嚼。但是,這個舞蹈作品是專業人員編的,給我們帶來一絲的自信。隻是我們班,會跳舞的小個子隻有八個。
有人來報告我,蘇建華她們的舞蹈是十六個人的群舞《繡金匾》,她們一下課就在舞台上排練。
我馬上就去禮堂那兒,遠遠站在後麵看著。她們十六個人個子勻稱,手裡的道具是繡花的圓箍,還編排得非常有氣勢,有民族特色,真是一個好作品!尤其是她們的隊形變化很豐富,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學習著,好比給我上了一節舞蹈課。
我們班連最基本的十六人的組合也做不到。兩個文藝委員還各有心事,我隻好不斷鼓勵她們,需要她們更加賣力。
我心裡的那些愁還在翻騰作怪,可後麵,我們自己的隊伍裡還出了一些事,各種煩惱自此開始起步。
首先是我把鄭遠芳換上舞蹈隊伍裡,就有人提意見了。她會跳嗎?
於是,我總是偷偷把她約到學校的後麵空地上,給她“開小灶”。好在她很聰明,有文藝天分,沒有幾天她就趕上來了。可“老楊”的大嗓門在教室裡亮起來了:“選人用人是不是要通過班委商量?”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 李顏在哪個節目裡?於是,我馬上宣布有個女聲小組唱《繡金匾》。這支郭蘭英唱的歌,又好聽又富有感情,唱出了全國人民紀念三位領袖的心聲。當下,不管什麼單位演出的節目單裡,必定要排上。他們七八屆用群舞形式來體現,我們就上小合唱。
可我們班高高矮矮幾個女生一排練,發現她們唱不到一起,有民嗓的,有戲曲嗓的,女高音的,女中音的,原來,人天生的嗓子與人的外形一樣,也是有高矮胖瘦的。記得那次,我們去省廣播電台大合唱,被砍下來後,個性很強的一班人,依然每個人堅持著自己的“音路”,到現在還是走不到一起。於是,有著酷似郭蘭英民嗓的玉蓉說,還不如她一個人唱呢!
我決定讓她獨唱。勞動委員老楊與他的“悄悄話”女朋友李顏雖然不再發聲,可心裡免不了起了一點皺紋。
輪到我們演出的那天中午,玉蓉哭喪著臉來找我,說是她的嗓子啞了,不知道是練多了還是緊張的,反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這把我急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彆的節目可以缺席,這個節目是“中心思想”呀。
我看她雙眉緊簇,一臉痛苦,又沒有辦法責備她。那就換個人吧。還有一個小時就要上台了,找誰?淩萍?她是女中音,又要跳舞,不行。再請李豔,她是戲曲嗓,應該可以唱的。可她搖搖頭……,一咬牙,我自己來!我會唱,就是三段歌詞背不熟。我隻好馬上躲在角落裡背歌詞,幾個難記的詞還寫在了手心裡。因為,快要開幕了,我台前台後的事情太多,隻好這麼馬馬虎虎準備一下,臨時去“救火”了。
等我們兩個年級的文藝班都演出結束後,七五屆留校的美術課曹老師,對我說:“你們班與七八屆文藝班旗鼓相當呀!”
“是呀,”我心事重重。
他又說;“你唱的《繡金匾》不錯,富有情感……不過,你好像很喜歡學校新買的兩盞聚光燈,老是朝著它們看……”
我覺得他是在安慰我,我的緊張全被聚光燈捕捉了!也可能,他在探究我有沒有知道了他的心事……,因為我要獨唱,就想請人幫我化妝,我自己總是做不到第一次上台時,那個七六屆學姐幫我化妝的水平。
我一眼看到了坐在教室一角的莉萍,曹老師正在一心一意地幫她化妝。哎,美術老師,不是會畫得不同凡響?我趕緊也仄過去,站在一邊看著。果然,曹老師的化妝方法與其他人都不同,畫得有點像一隻可愛的貓。我又開始稀奇古怪了,提出來說:“曹老師,你也幫我化妝好嗎?”
他頭也不回說:“你自己化吧,我隻給她一個人化。”
雖然那天我是隻好自己動手,但是,我的確是捕捉到了另一個“荷爾蒙導彈”的蛛絲馬跡。
當然,曹老師知道他的話有點魯莽,所以就來寬慰我幾句。
誰知,說著說著,他自己告訴我了:“我與莉萍的事情已經請示過她的父母,可他們不同意。”
“為什麼?”
“因為她的父母要她找一個上海人。我是南昌人,怎麼說都不同意。”
我是相當吃驚的,原來他們的“荷爾蒙導彈”已經“爆炸”了!就在我們都還沒有察覺出來之時,這段地下情緣已經一步跨到了最關鍵的階段了,可沒有想到莉萍的父母反對。
曹老師接著告訴我:“莉萍準備抗議,她這次寒假不回上海了。”我點點頭,對這種事我心裡一個良策也沒有。加上他們的事情是個突然的飛躍,我早蒙住了。“不過,”曹老師很開心地說:“她的哥哥很支持,會來看望我們。我的父母也很支持。” 這下,不管學校的規矩有多麼的嚴格,還要不斷地三令五申,我們班似乎又一件美滿姻緣即將成功。
在學校裡,老師找學生是很多的,我們學校就有一個音樂老師,他剛找了一個七六屆的學生,也是個上海人。隻是我覺得很出人意料:多麼喜歡說話的曹老師,一聲不吭就談成功了。我不由得想到了班裡其他好幾對,雖然閒話已經轟轟烈烈,可他們自己卻好像依然還在捕風捉影的初級階段……冰山浮沉……
這次演出後,我們班的確開始不安,議論紛紛。
維琪對我說了不止一次:“我們班要加油了,讓學妹學弟們蓋過,真是丟臉!”
是呀,我心裡開始揣了幾分煩躁,做事情就常會掛一漏萬,顧此不即彼。
那天下課後,我想著要早點回宿舍,有一堆衣服要洗。
趙俠走到我桌旁,給了我一張紙,上麵有一首詩。於是,我就沒有馬上起身離開,讀起了紙上的四句話: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知道這是唐代杜牧的一首詩《杜秋娘》中的,此時讀來,讓我有點不知所以……,我本來心情煩悶,就默默地將紙還給他,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不懂。”
“唉,汪書記,不要誤會,”他乾脆就坐在我座椅旁邊,與我攀談起來:“這是用來比喻珍惜時間的。你不覺得這個文藝班在浪費我們的青春嗎?”
這下,我走不了了,那一堆衣服,我心裡盤算著我的時間……或許得晚一點再洗了。但是,我找到了一句話可以說說:“人在不同的角度和空間,對時間是有不同的考量的。“
”說得對,但是我們的眼下,青春還有幾何?不論在什麼角度,在什麼空間,這幾年是不是不應該蹉跎。“
他接著說的卻是另一個主題:“我這個人對認識論是很喜歡研究的。唯物主義辯證思想太偏了,你看操場上的那杆旗天天都在,我們來來去去的,有注意到它嗎?隻有你的心想到了它,那麼你才會發現它在那兒飄揚。”
“是的,”說到了我感興趣的話題,來了一點勁,“你說的對,那是客觀唯心主義,但是,我認為認識事與物時,客觀與主觀是必定存在的兩個方麵,一‘唯’就偏了。”
“嗬,我其實更相信因我心中有旗,旗才存在的主觀唯心主義。”
我有點怔愣,很快就說:“難怪你會很自信。因為鳥兒叫得歡,是我的心歡暢。我心告訴我……”
“難道不是嗎?”他大笑起來,“一樹的葉子,看著都一樣,但是,我的心告訴我,哪一片才是我最喜歡的。你那麼起勁地排練,那是你喜歡的?”
“我還沒有深入想過,因為我這個人心裡就光顧著完成任務了。”
“任務是要完成,但是如果一個人的整個人生都活成了那種被動性,就毫無意義了。人生如此短暫,忽然而已,必需也要個性發展。”
我開始覺得要強詞奪理幾句:“那麼集體利益怎麼辦?個人主義變得強大時,集體就會虛弱無力。”
“個人與集體不矛盾,但是,什麼都加個主義了,就不好說了。”
趙俠是很會從問題的另外一個方麵去思考,他的話讓人仔細想想,的確彆有味道。我們那時候會說:“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就是個人與集體的關係的一個詮釋:我在人人中,我要想到人人,而人人也會包含我進去。我曾經聽插隊的同學賈鳳說過:西方人喜歡說:“利己也就是利他”,從社會的整盤棋中來看,確實是這麼一回事,但是,在個人與集體的關係遇到衝突時,怎麼解決呢?……
我正想再從這個角度探究下去,卻看到新同學牛洪泳與莊之夢老師一同進來了。他們手裡拿著剛買好的晚飯。
“建華同學,”牛洪泳說,“晚上,你有空嗎?我們想邀請你一起開個會。”
他叫我“建華同學”,這使我感到特彆親切。很會與人談心的人還是第一次來找我,使我不勝榮幸,不覺有了幾分的情願。
“好的,”我早已忘了那一堆衣服,“我去買飯來,你就在教室裡吧?”
“我們在教室等你。”他說。
我飛快地拿了碗筷去打飯來了。
他帶著我,趙俠跟著莊老師一起去了二樓的音樂教研組工作室。我一看,他還幫著趙俠打來了飯,原來……我心裡冒起了一個泡:原來他們是說好的呀!
還真是開會,是以牛洪泳為主的一次“秘密會議”。誰知道,這就是山雨欲來的第一陣風!
我從來沒有參加過“秘密會議”,所以很惶恐,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伴著各種雜味,不安地等待,等他們來告訴我,為了什麼“秘密”,要神神叨叨地開會。
會議的主持人一開始我就知道是牛洪泳,因為他在不斷地說話。莊老師始終沒有開口,他好像是一座雕像,隻不過是站在主持人背後,助威加油的。而趙俠很是坦然,有時插幾句,有時隻是笑,有時又出去抽一支煙。我有點從霧裡走出來了,給我看那首詩,就是為了這個時間與空間呀!
牛洪泳滔滔不絕,從他與同學們談心開始,講了我們班的大致情況。最讓他擔心的是我們班會落後。
是呀,這是說在了我的心上了。我的精神吊起來了,剛想就此話題說幾句,他卻用了重重的一個“但是”,馬上嘴裡的“長河”變成了從另一個源頭出來了,而且是更猛烈地奔流著。他開始抨擊,也就是批評我們班的班長的“能力”了。他像個縱橫家,款款而辯,他說我們班裡三十多個人的“思想”,他都爛熟於心,並引用了張三的話,再引用了李四的話,來論證了班長的無能……一言以蔽之:“班長不合格才是我們班的一個缺陷。”
可我心裡的觀點與他們不是同一個,鄒班還是在儘自己的力為大家做事的。然而在那種環境裡,不知怎的,我心裡的幾句為鄒班的辯護詞說不出來,卻選了一句我以為是中和的話:“鄒班除了一件事我覺得他做得不妥外,其餘……”我剛開口,牛洪泳就接口說:“說吧,什麼事?我們就來說這件事。”
我咽了一口口水下去,非常勉強地說:“就是對撤銷趙俠的宣傳委員一職的處理上,有點急躁了。”一提到這件事,在黑板上徐徐落下的那塊抹布,就又在我眼前晃動起來……可我心裡有個聲音在阻止我:不要背後說人。
但是,他們卻起勁兒了,
“這不就顯示了鄒的工作能力不夠,心胸狹窄,容不下他人嗎?”牛洪泳一點也不給鄒班留餘地。
“那是第二學期剛組新班時候的事,”我先把時間點強調了一下,然後就說:“已經快一年了,除了這件事,他也沒有什麼大的過錯。”
“這還不算過錯嗎?看看現在的黑板報,天天那麼白乎乎的一片,寫幾個標語就是了,同學們都說看了難受。”
我點點頭,這倒是的。
牛洪泳又開始不停地批判起來:“平時,這個人也不懂關心同學們,與人相處小心眼兒,隻會對上麵領導搖尾巴,而且什麼事都雙手一攤……也就是說……”
我覺得他說的話越來越難聽,就皺起了眉頭說:“最好不要說人,還是說說我們班的演出事情吧。”
“對呀,這更是困難的事情,如果帶兵的人,自己什麼也不懂,不就是帶了一群的窩囊嗎?”他倒是想起來,需要鼓動我一下,“我們班,還就是你比較積極……如果隻有他,早就給人甩出十萬八千裡了?!”
他說個沒完,“秘密會議”開得有點像“聲討會”似的。真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鄒班如此的“深仇大恨”。也奇怪,我怎麼一點也沒有看出來,有同學居然心裡對鄒班還隱藏著波浪滔天似的怨恨?
我本來對“秘密”感到有點好奇,現在這個秘密是什麼我都已經知道了,由於我對申討人不感興趣,疲倦就慢慢爬上了眉頭,又想從嘴裡出來,我用手捂住嘴巴,可還是沒忍住,打了一個哈欠。眼看著教學大樓裡的燈,一盞一盞接連熄滅了,很快整座樓站在了夜色裡,被一種冷冷的黑籠罩著,隻有我們這間辦公室還亮著暗幽幽的孤燈。我想回去了。
差不多十點多了吧,牛洪泳終於說出了目的,要我代表班裡同學們的意見,向校方提出罷免鄒班的要求。
我依然堅持我的觀點,鄒班隻做了一件不妥的事。牛洪泳就給我軟勸硬磨地施加了壓力,好像鄒班再乾下去,我們班就得垮在他的手裡。
我說服不了他們,實際上就是說服不了牛,他也說服不了我。但是,我真的疲倦不堪,以至於後來我們的談話變成在胡亂應付,我的眼睛都快閉起來了。
“主持人”終於看出了我的辛苦,說:“太晚了,你回去吧。記得你的任務哦!”
對他的這個“任務”,我半點興趣也沒有,反而是煩惱重重,一塊大石頭壓在了心上。我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寢室,大家都在酣睡……唉,這種“秘密”也無人可以傾訴。
我用水漱漱口,沒有任何意識地把一臉盆衣服塞進了床底下,然後就直接躺在床上,頭一靠在枕頭上就睡著了。
然而,隻迷糊了一會兒,我突然從夢中驚醒,在黑暗裡,眼睛睜得大大的,睡不著了。那個“秘密”會議,和那個“秘密”任務又清晰地在腦海裡翻騰。他們居然對鄒班如此不滿,要不遺餘力地“dadao他”。 可你們之間的矛盾也好,大恨也好,都不管我的事呀!他們為什麼沒有自己去敢做敢為,卻要我來“拉皇帝下馬”?我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任務“,心裡湧起了巨大的反感!
周圍的一切是那麼的安靜,可是在漆黑一團裡的安靜有點讓人害怕……孤獨與迷糊加在了一起,人就會自己折磨起自己來了,心神不定,五內亂絞……
我“霍”地乾脆坐起來,這才腦子有了幾分清醒,望望四周,她們都睡得很甜。我第一個就想到了媽媽的話,你沒有能力去官場上拚搏的……看看現在,做這麼一個小小的芝麻綠豆班乾部,就讓我麵臨這種令人心焦不已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怎麼去解決這樣的難題。我乾脆坐在黑暗中,再次整理起思緒來:他們認為鄒班不適合當班長;他們認為需要我去想辦法把他給罷免了;那麼他們認為誰來當……突然,我眼前一亮,一個念頭讓我醍醐灌頂,牛也是黨員,他是唯一一個沒有頭銜的黨員。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隻是我傻乎乎地剛看到了問題的實質。但是,我心裡交織在一起的是難過:明爭暗鬥有意思嗎?
當然,我也換位思考,他們各人有各人的難處。隻是,我被陷在他們的漩渦裡了。
我還當真第二天去找了年級組長聶老師。可我隻字未提鄒班,就是單刀直入主題,“我們班的新同學,牛洪泳也是黨員。”
“知道。”
“能不能將我的年級團支部宣傳委員一職讓給他。”
“他是新來的,沒有乾部職務很正常。不需要讓來讓去,這又不是一塊糕餅。”
聶老師三言兩語已經把我給堵得水泄不通,根本說不下去。然而,我怎麼向那個“秘密會議”交代呢……我還正在苦思冥想,我們國家又有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了,旋即,就讓我忘了如何去“交代”了。
北京傳來消息,在ye劍yg,hua國feng,deng小g與wang東xg等人的努力下,一舉粉碎了wang zhang jiang yao“”。也就是說那場“史無前例”批鬥來批鬥去的運動終於落下了帷幕,因為那四個翻江倒海的“黑魚精”已經倒台了。全國老百姓轟動,歡呼,喜悅和希望……那種很久很久沒有看到的開心,漫天同飛。
我們文藝班最有感觸,這個一九七六年是怎樣一個最不穩定的一年,一會兒,我們要排練節目,紀念哀悼領袖們;一會兒,“保衛天安門”;一會兒慶賀華當選……,現在,要我們排練“dadao”了。
那天,我正買好晚飯吃了幾口,凱莉就急匆匆跑進教室來叫我,“快點,快點跟我走。”不容我搞清楚什麼事,就把飯碗放進桌鬥裡,跟她一陣風地向校門外跑去。
在校門口停著她男朋友的卡車。我剛與她坐進副駕駛位,車子就啟動了,然後,在金色十月的暮色裡飛駛。
她這才告訴了我原委:是莊老師的同學那個會跳舞的“麗娜”,從省歌舞團搞到了五張票子,是今天晚上的一場歡呼dadao“”的歌舞晚會。莊老師與夏芳,燕芬也在後麵車廂裡。因為這與班級排練相關節目有關,所以最後,莊老師說叫我一起去。我們要在七點開場前趕到省歌舞劇院。
我們是隨著七點的開場鈴聲入場的,我們的票子座號是最後一排。“麗娜”把我們安排好了,她就急匆匆地擠到前麵去了。
莊老師說“麗娜”的座位是與省歌舞團的演員們在一起。她答應等散場了後,就去為我們討劇本。
演出順利開始,但是,觀眾席不太平,後麵的都站了起來,那時候的劇場沒有梯形座位的,十幾排後麵隻能看無數個人頭。我們最後一排,更是得站起來,前麵的人站起來還看不到,就隻好站到了椅子上了。還好,老劇院的椅子是大靠背木頭椅子,我們也隻好學樣,不得不又登高了一層,站上了椅子。
就這麼艱難困苦地看了一場戲。晚上我們四個女生去了凱莉家,莊老師隨著“麗娜”走了,他的同學會接待他的。
凱莉的母親是上海人,與我們說著家鄉話,特彆的親切。我們還一個一個輪流洗了澡,不洗也不行,灰塵仆仆地趕路,在人山人海的劇場門口,渾身大汗地擠進去,站著看了二個小時的節目,整個人又是汗裹著,又是灰塵罩著,又是疲勞壓著……凱莉媽媽給我們煮了一人一碗圓子加隻蛋。那晚,我們將就地在地板上鋪席子,合蓋一床被子睡了。
第二天一早,莊老師很失望地來了。昨晚,他跟著“麗娜”去了省歌舞團隊部,活動了一晚上,還是沒有搞到劇本。因為來討要的人太多了,而省歌舞團也不想把自己創作的作品,這麼快就流傳出去。一行人很失望地回到了學校。
不過,我可並沒有失望,因為那時候的我,一身的“荷爾蒙”都在支持我的大腦,記憶能力超強。我是結構記憶法,隻要這個作品的結構很清楚,我看一遍就記住了。也就是說,這一台作品有四個我是記在腦子裡了。
於是,回到學校後我就一個人埋頭苦乾,這個“任務”才是我的強項,我全身心投入到了寫節目中去後,其他一概忘了。
到了第二天,我雖然疲憊萬分,但是我的手裡有了厚厚一疊紙,我回憶出了四個節目。第一 相聲《畫像》,第二 男聲小組唱《dadao》,第三 鑼鼓詞 《歡慶勝利》,第四 活報劇 《看你哪兒走?》。
我將小組唱的歌詞交給莊老師,要他回憶一下曲子,或自己譜曲也可以。他驚呆了。我們一起去的幾個人都驚呆了。燕芬說了一句,“還好叫了她一起去。”
我開始抓緊時間排練節目了,現在各單位都在排練節目,縣裡要一台戲,學校要一台戲。
我先請了男同學裡最活躍的兩個人來排練相聲。可等我把小組唱排出來了,鑼鼓詞排出來了,他們兩個還拿著紙在讀。
時間上又不允許我想什麼了,我把阿蘭叫來,她與我身材很相仿,我們商量了一會兒,確定我是逗哏,她是捧哏。她很相信我,一口答應。這個相聲就由我們兩個女的來擔任了,我讓她先讀熟台詞,同時我去排練活報劇了。
活報劇裡四個特殊人物,翁鳴可以演jiang,她很會表演,普通話也很不錯。鄒班最像zhang 了,但要他表演,他不情願,不過是為了配合我,隻好勉強同意。胖胖的yao肯定是“老楊”了,他咕噥了一聲,不起勁。而wang這個角色找了幾個人都不行。最後勉強請了與鄒班一起從老四班過來的姚同學來演。他們就這麼湊合起來了。誰知,演戲的“”,排練了半天,居然不如老二班會順手順腳的張同學,眼下他們這幾個人,各有主見,怎麼樣也成不了戲。翁鳴笑死了,說:“我們如果真是,不用dadao,自己先倒了。”
我不管他們了,先去管好自己的節目。
我與阿蘭開練了。我一句一句地教阿蘭怎麼說怎麼做,阿蘭真的是非常刻苦努力,學一句像一句。在第一段,我有一個相聲的技巧“貫口”,從省歌舞團聽來的語句不多,我自己加成五十個短句。我要憋住氣,一口氣說完,先慢起,然後加快,最後一句出來還要故意深深吐出來一點餘氣。為了說好這個技巧性的“貫口”,我利用了所有零碎時間,特彆練了好幾十遍。
我們兩個很快就從頭到尾排出來了,但是,馬上就發現了新問題。隻要有人來看我們,我們就自己先笑了,說一句笑一句,根本沒有辦法表演。於是,我就把排練放在教室裡,隻要有一個人在,也要請他看我們排練。這個辦法好使,一個星期後,不笑了,我們的女版相聲出爐了。
鄒班他們的活報劇還是“難產”了。他們都不願意演反麵角色。翁鳴說他們演來演去都是他們自己。“不要說,”她笑著告訴我:“就是我還表演得有那麼幾分像呢。”
這樣,我們班最後“麵世”的是三個節目。我忍不住埋怨了鄒班一句,“彆人要垮誰是垮不掉的,就怕自己不爭氣。”
他當然不知道我在指什麼,還真有點生我的氣:一個不合適的節目,不演就不演,說什麼怪話!
高安縣要開大會了,縣四級乾部會議,主題就是dadao“”和接著要怎麼乾。會議結束後的晚上,安排了一台文藝演出。於是,有關人員來我們高安師範挑選節目了。
那天下午,校領導兩個副校長,陪著縣宣傳部,縣文化館的評審委員來我們學校選節目。我們不是在舞台上表演,而是在一間大教室裡,中間拉開桌椅,騰挪出一塊空地,在這個中間表演,好比是麵對麵的考試。
七八屆文藝班有二個節目,我們七七屆三個節目,最後一個預審的是相聲《畫像》。
我與阿蘭走到了中間……這時,我看到了文化館的賴老師,他正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盯著我,而且,已經到沒有收住那份詫異的地步,直接就說出了口:“汪建華,你說相聲?!”
我有點羞澀地笑了笑,然後就拉了阿蘭,在中間站定。她很想笑出來,我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便開始了表演。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表演,雖然還有點青澀,但是,已經讓在座的領導、老師與同學們時不時地笑出了聲。
結果,我們高安師範的最終選出節目,就是我與阿蘭的《畫像》
在縣裡一千多乾部的大會上,我們的相聲受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歡迎與喝彩。首先是從頭笑到尾,我們的相聲裡一個一個“甩包袱”似乎很成功,其次是我們的普通話語言加上表演,讓大家聽懂看懂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會心大笑;還有就是把大家潛伏在心裡,盼了十年的希望給激發出來了,粉碎《》本來就是大家久盼的驚喜。
想不到的是,我總是會出點差錯。當我們轉身要從舞台上下場時,原來是設計好邁正步走下去的……台下掌聲如暴風雨一般地響起來,把劇場都震動了……我邁開步子走出了一步,剛抬起右腳……突然發現腳下麵全是亮閃閃的眼睛,原來是好幾個孩子正趴在階梯上看著我呢。我趕快收腳已經來不及了,我失去了重心,那雙鞋子的鞋底又是塑料的,一滑,我就變成了滑出了舞台,一屁股坐在地上了……這下,整個劇場要爆炸了,龍卷風似的笑聲,鼓掌聲飛旋直上,淹沒了一切……嚇得我忙不迭爬起來,趕快逃到了後台。
聽人講,那天在場的所有人以為我是故意的。我又好氣又好笑,我可是摔痛了好幾天呢。當然,這是我又一次成為“明星”的代價。
‘明星‘其實不好當。那段時間,我隻要走在街上,時不時會被人認出來。有的人會客氣地說我幾句:女子相聲表演得不錯呀,然更多的人是投來異樣的眼光,羨慕嫉妒恨,什麼都有,還有人懷疑我,這個女人是不是個“潑辣貨”。
路人的反應我無所謂,可班裡同學們的反應,同樣是七情齊發,有一“情”是讓我最不可忍受的,就是冷漠。那種冷冷的眼神從牛洪泳的眼睛裡越來越多地出現了。這是在提醒我趕快想起他的“任務”。可他的“任務”總讓我渾身發毛,我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怎麼樣才可以做得到呀?我隻有一個辦法:把我的“書記”頭銜給他。
可遇到了學校的團委書記劉老師時,我幾次都張不開口,她那笑我“婆婆心”的話,讓我自感無理可說。
接著,我們又要開門辦學了。去縣華林山區“砍三光”,也就是要把已經秋枯的蓬草,藤蔓,雜亂的灌木都砍乾淨。我們的文藝氣息剛聚集了一些,馬上又得找回“老農”氣息了。這種農活,認真做起來,很費腰力臂力。當然也不輕鬆。
我們班在這次勞作中,很快看得出來,同學們分成了幾塊。一塊是以牛洪泳、趙俠和莊老師為主的。莊老師這次帶班,與我們同學們在一起吃住勞動。翁鳴,還有兩個文藝委員都與他們在一起。他們這一塊是說笑聲、嘻鬨聲不斷,把艱苦的勞作轉化成了娛樂。連樂隊的二胡鄭,嗩呐劉,還有維琪也都被吸引過去了。
鄒班他們幾個在一塊,砍一陣停一陣,老是受到那群快樂的人乾擾。突然,鄒班發現我並不在這個群裡,他就開始找我了。轉了一圈,發現我一個人在山背後靜靜地砍著。他默默地看著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我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這兒雜草叢生,要努力砍一下,不然完不成任務。”
“你沒有發現,他們很開心嗎?”
“開心需要,完成指標也需要。”
他很敏感,已經發現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他問了我半天,沒有問出什麼來。不說出來並不等於沒事,那個“秘密會議”在發酵,而另外的事也在悄悄地發生。
我們的勞作辛苦,天也知道體諒,第二天就下雨了。農民的慣例,下雨即放假。
那天呆在住宿地,我這才知道,把自己安排躺在牆角裡的戚禎病了。來了華林後,她就是蒙頭大睡。
我們的飯菜很不合胃口,聽說街上有油餅買,我,翁鳴和維琪拿個鉛桶去為大家買了一鉛桶的油餅。還燒了一大鍋稀飯,這麼吃更有滋味。可戚禎吃了就嘔,一點也吃不進。她說她的腎病又犯了。我趕緊勸她去醫院,她不願意去,說帶了藥。唉,我們二班那麼可愛活潑的戚禎,到了新三班總是那麼病懨懨的了。
很快,兩個星期的“開門辦學”結束了,好像,這次是真的結束了。不是因為我們要畢業的原因,而是後來的文教基礎思路改變了,這種“開門辦學”的方式不適合在校生學習文化,後麵要正經八百地把“競爭”放在學識的高低上了。
回到學校的第二天,在學校的邊門我碰到了教務處的張主任,是他匆匆在我後麵趕上來,特地叫住我的。
他說:“小汪,你知道了嗎?學校已經在考慮你留校了。”
我呆了一下,心裡猛地卷起來幾種不同的情緒,高興與懷疑,激動與害怕,互相夾雜著……
他也好像被幾種情緒困擾,很不好開口似的說:“我的妻子身體不好,想到上海去看病,能不能到你家住半個月?”
我馬上就說:“好的,好的。”
他一臉的春風,很開心地說:“你回上海的時候來告訴我一聲。”
“好的,好的。”
這麼爽快答應人家的四個“好的”,居然沒有鑽進我的腦子,而是隨風飄走了。這是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錯誤!
那時,離我們畢業還有整整一個學期,所以,我要留校的說法外麵沒有一點聲息,是張主任自說自話把鎖在校長抽屜裡的討論稿告訴了我。我也並沒有把“留校”的說法當真,從沒有去仔細想過……後來,我不是不去想,而是沒有辦法去想了。
寒假到了,同學們要回去了。我可以暫時不煩惱了。
誰知學校團委書記劉老師要我留兩天開團支部書記會,商討學生中談戀愛泛濫,出事頻頻,該怎麼解決問題等事宜。會上提出,為了警告在談戀愛的學生,不要邁過警戒線,就提出對出事的學生要從嚴處理,甚至開除學籍的處分。我這個“婆婆心”提出了自己的不同建議,學生都已經二十多歲,有一個機會可以成為編製中的老師也不容易,這種事警告警告吧?這讓劉老師又笑話我了。
雖然我晚了兩天走,可學校是派車子送我們去火車站。
於是,一切都在匆忙中,我們幾個書記性急火燎地提著行李,準備走了。
在走出我們宿舍的門洞時,一直站在二樓陽台的莉萍叫了我一聲。我知道她在爭取自己的幸福,不回去了。於是。我急匆匆地回轉身子對她揮揮手,然後三步兩步跨下台階,鑽進了小車裡。
至此,我忘了一件重要的承諾了,怎麼就忘了呢?大概是天意吧?要給我一點磨難了。這段時間我忙得昏天暗地,居然還就此給自己埋下了一個重磅的“大雷”,要在下個學期等著炸響了。
耿堅編審評:
這段內容多且情節曲折,作者自已說“有點曲曲折折”。捋一捋。
(1)鄭遠芳家庭故事。這寫的不單純是家庭悲劇,而是時代賦予的悲劇。其實作者筆觸屢屢外溢到了縣域丶省域乃至上海丶北京,這表明《高安師範那些事》寫的不止“高安師範那些事”,作品裡不止有學校生活那些小事小情懷,更有大事大情懷。
(2)趙俠和汪書記的對話。這是形而上層麵的對話。在一個接一個學校日常氣息濃厚的故事中,突兀插入了一大段討論唯物論和唯心論丶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分野的對話,讀來倒也痛快淋漓。這是作者的大手筆。兩人的對話體現的是當年的認知水平,比較特彆的是寫到了趙俠質疑唯物主義認識論丶欣賞主觀唯心主義(這在當年可視作“違逆”)的言論。
我以為,作者在這裡似乎可以發點議論,寫出今天我們對此的新的認知。
我們在學校裡學習和接受的是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當時灌輸給我們的是唯心論是錯誤的。近年我學習王陽明《心學》,使我對原耒的觀點有了改變。對於唯物論和唯心論,如果不摻進政治的成份,二者沒有高下之分,更沒有對錯之彆,僅是學朮流派而已,它們都是認識世界的一條通道。
至於個人主義,作為一種思想體係是當時新興的資產階級用來對抗壓製人的神學神權的,有其進步的意義。改革開放後引進的西方的個人主義,不能一棍子打死,在堅持集體主義的前提下,個人主義對於發展經濟有促進作用。如果用點晴之筆少量文字發點議論,既鏈接了曆史和現實,還又提升了小說思想的厚度。
(3)牛洪泳和“秘密會議“的故事。這個故事在寫作上有一個優點,就是作者用了“草蛇灰線”的手法來寫。
牛洪泳浮橋談心亮相,主持“秘密會議“進行策劃,“砍三光”時搞小圈子活動,後續冷漠對待不追隨他的汪書記,這些不是一次寫儘的,而是隱伏在學校生活的節奏中,設置懸念,一步一步推進的,雖說因不是長篇小說,還做不到伏脈千裡,但抽絲剝繭的寫法,同整個事件的“陰謀”性質非常匹配,可見作者的寫作功力。草蛇灰線的寫作手法值得肯定。
似乎應在故事的末尾作些點評(好像故事還沒完),點出這是“遺風”。整黑材料,拉幫結派,秘密串連,突然襲擊,拉一個打一個, 使用了 套路 。當年您可以“婆婆心”對待,太極拳手法敷衍,如今往事遠了丶糊塗了您卻記得蘋果香還是不香,此人是忠還是奸。
(4)避不開的“師生戀”“生生戀”故事。我們做過一本幾十位大學校長談自已學生時代的書,我記得有一位校長和盤托出寫得最動人最具亮色,最刻骨銘心的記憶是自己學生時代的初戀。所以,您在這一段裡寫到了師生戀丶生生戀故事不足奇怪。
文舞清風皆有道
胸懷大雅自無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