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師的語文課是根據文藝班特色來安排的,他的第一節課講的是“多音字”,對我們報幕、朗誦、話劇等文字類節目大有裨益。
我本來隻是怕自己讀彆字,不認識的字讀半邊,翹舌音與後鼻音的混淆等,現在給高老師這麼一說,心裡真是“恐懼萬分”,原來認識的字也讀錯了很多!
他從李白的那首著名詩“將進酒”開始,讓我們朗誦。第一個字“將”就讀錯了,大家都讀“jiang”,原來得讀“qiang”。
接著是“炮”,誰都認為小學一年級就學過的字還會讀錯?老楊的聲音響徹屋頂“ao”!
高老師笑了,“不要那麼開炮,讀讀這兩個詞,”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炮製”與“炮炒”。
教室裡一下子鴉雀無聲,誰也不敢說話了。這時,語文基礎最好的小提琴文秀說話了,“ao(第二聲,音同袍)製,bao(第四聲)炒”
“對,”高老師讚許地點頭稱好,他又寫下了“數典忘祖”與“數見不鮮”……
這個“數”(shu),大家都會呀,林苗忍不住了,她在彆人都謹慎沉默時,像是撿了一個“皮夾子”般的興奮,一骨碌站起來念道“算數的數!”
“是呀,但是,在這兩個詞彙裡怎麼讀?”
她也勇敢地讀“shu(第四聲)……”,
“錯!”鄒班插嘴了,但他把一本詞典偷偷放進了桌兜裡……
“把詞典裡怎麼讀的讀出來。”高老師鼓勵他。於是,他乾脆拿出詞典來,“應該讀“數(第三聲)典忘祖,數(shuo第四聲)見不鮮。”
“所以,我們不能一看都是認識的字,就隨便讀出來,其實,很多字都是多音字,組成不同的詞組後,讀音是不一樣的。”然後,高老師寫了許多的詞組在黑板上,要我們讀:迫擊炮,心寬體胖,解剖,棱角,和聲,和麵,攙和,和牌……
現在,就是看看簡單的字都不敢立馬讀出來了,大家都拿著詞典翻來翻去……
下課了,林苗又變得癡呆了,跑到黑板前,大聲說:“心寬體胖(an 音同‘盤’),我今天才知道,這下我不是胖了,我是心寬,我是體盤。”
大家都笑了,小提琴文秀說:“這詞組裡的胖是指‘安泰和祥’之意。”
林苗依然要把自己胡思亂想的東西說出來:“一個‘和’字,有那麼多的讀音,我就記一個(he),不可以嗎?”
這把好幾個同學給逗急了,跑上前去讀起來,要她好好聽聽。
趙俠又“嗬嗬嗬”地笑起來,“奔三十的人了,還那麼癲……”
然後,他對我說:“汪書記,我想把教室黑板報給換一期,你們老二班的這期實在不敢恭維。”
我嘴裡還在喃喃著,和(he 第四聲)聲、和(huo第二聲)麵、摻和(huo第四聲)、(hu第二聲)和牌……聽他叫我,我就點頭……他拿著一塊布很快跑出教室,一會兒回來時,抹布濕漉漉的了。
他很用力地把教室一側的黑板擦得乾乾淨淨的,才回到座位上,繼續對我說:“等下午黑板乾了,我準備出期新三班的黑板報。一首紀念周總理的詩,一篇“讀《荀子 勸學篇》的小短文,再把新三班的班委名字寫上去,你看怎麼樣?”
“好!”我腦子轉也沒有轉一下,我們一拍即合,他也很開心。
語文課後是音樂綜合知識課,這是莊之夢老師給我們上的第一節課。這節課包含內容很多,絕不是普師班那麼普通了,除了樂理,還有視唱,聽音記譜,音樂欣賞等等音樂基本功訓練。一周下午還要去兩次我們女生宿舍那邊的音樂教室,學習聲樂與鋼琴練習曲彈奏。那時學校裡舞蹈老師沒有,就隻能是我們自己排練節目。我們這一屆開始,排練也算是個主要課程,卻交給了我。
有口無心的翁鳴,依然很不高興地看著這些音樂課程說:“這些東西我不喜歡,哆咪嗦逗!趙俠害人!”
話音未落,莊老師矯健地一步踏進了教室,他的光彩一下子把教室照亮了!女生們的眼睛驚喜地看著他,不一會兒又趕快收回目光躲開他,就好比是在觀看太陽東升,雖然是美不勝收,卻又太耀眼,怕自己的心、眼、情緒都花了,亂了……而男同學們也驚倒了,留校的音樂老師果然不是凡人哪!
莊老師會放電的眼睛掃了一眼大家,他個性裡有一種冷傲,但不是驕傲的傲,是有點翱翔在高處默默看人的感覺。他的臉上浮動著的是一種很鬆弛的友好……他淡然地接受了大家對他投來的讚美的目光。他那中音般的聲音也有點磁性,說話慢卻很有抑揚頓挫感。總之,他的聲音容貌一下子就把我們班給征服了。
他的課,講課不多訓練多,讓人十分緊張。視唱,聽音,彈練習曲回課等,漸漸地,弄得大家隻有壓力,忘了要不斷感受感受他的個人魅力了。
莊老師把“大學生畢業回家鄉”的譜曲稿交給我後,下課走了。
我與維琪一起輕輕地哼唱,文秀與燕芬也搶過去,要趕快熟悉曲子。這下我們得從縫隙裡省出時間來,那怕每分每秒也要利用。
我們一群參加演出的人,12:30分都自覺集中在教室,有了更多的人搶著這兩張紙,還爭起了樂隊必須先學會還是舞隊必須先學會的理來。還是維琪想出了一個辦法,先分頭抄譜。一開始兩張紙兩個人抄,然後四張紙四個人抄,再後來八人,十六人,……終於,下午美術課前已經都抄好了。三點開排,我們一夥人應該都會哼幾聲了。
文藝班,藝術方麵都得學習一下,尤其是美術,現在,一周我們有了兩個下午的畫畫課。彆以為一個半小時能完成美術課的作業,往往完成一張畫得花五六個小時,開夜班都有可能。
我們的美術課也換了老師,換成了七五屆留校的曹老師。隻見他,夾著一疊書,提著一盞台燈來了。
他中等個頭,一開口就知道他是南昌人,即便他的普通話很流利好聽。他的眼睛不大,卻十分明亮,耳朵不招風,卻特彆敏銳,他那可以吸引人的才氣全在嘴巴上,一連串的幽默風趣的述說;一連串的有節奏韻律的能言快道,他一連串的東拉西扯把我們一班人又都深深吸引住了。
我很快辨認了出來,他就是那個我們剛進校時說快板詞的七五屆校友。原來,他不但文藝表演好,畫畫也好,文學語言功底更好:好像他的腦子不用轉,隻要舌頭一卷,妙語就如台風刮過;雙唇輕鬆一碰,奇談就似一股滔滔江水……他一肚子的精彩讓我們“耳”不暇接,都一個個大眼小眼盯著他,生怕那好聽的妙談絕論會給漏了……
可他隻講了半個小時,就把書架在桌子上,用燈一照,叫我們實物素描了。
一筆畫下去,誰也停不了,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二個小時過去……照這樣下去,就是晚飯時間到了,哪一個也不夠時間可以畫好。
快四點時,我隻好煞車了,招呼大家,後麵一個任務更緊急。勸說參演的同學們要去排練,好說歹說,他們終於戀戀不舍地把畫筆擱起來,準備出發。
趙俠說:“你們去排練,我把黑板報寫好”
我遞給他一張紙,說:“你與翁鳴要朗誦呢。”
他一把接過來,“嗬嗬,沒有問題。我同時完成。”
翁鳴卻一把又搶回去了,“讓我先背背,你安心出黑板報。”
其餘的人一起去了舞台上排練。
與我一起跳雙人舞的李福興終於來了,他倒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也果然人高馬大,與他配合,我一點也不感到自己跳不開。我們很快就完成了沒幾個動作的一段舞蹈。與群舞的交接表演也很快就完成了。我心裡彆提多高興,文藝班到底不一樣,想起那時候老二班的排練,那才是個難啃的骨頭。
莊老師聽見我們鑼鼓喧天、嗩呐震耳,樂隊奏響的正是他的作品,於是,馬上也聞聲而來了。他糾正了樂隊的幾個偏差,也改了他認為不好的幾個音節,又趕快去把他的同學,可能是叫“麗娜”的漂亮女生叫來了。因為他覺得我們的雙人舞太簡單了。
“麗娜”的舞技確有兩下,聽她說,她有個朋友在省歌舞團,學了不少舞蹈。她教了我好幾個動作,我將其全插入了雙人舞。她一高興,還教了我當時很流行的舞劇《沂蒙頌》中的一段,“……我為親人熬雞湯……”
我對她太有好感了,聽莊老師說:他一直在建議學校將她留下來教舞蹈,可學校沒有同意。我真是遺憾了好久好久。
那天我是將晚飯盛在碗裡,端去教室吃的。
那種聚餐製不過才一個多星期,大家都不感興趣了。四個陶罐的菜,越看越像豬食,食堂餐廳裡,沒幾個人在吃,都是馬馬虎虎勺幾下飯菜就走了。那裡杯盆狼藉,蒼蠅嗡嗡……
“左手委員會”的幾個成員想解散的呼聲也越來越響,龍班長如果拿份請願書來簽字,兩百個名字已經有了。
維琪她們回寢室了,她們想另外加個菜,不然咽不下去。我沒有回寢室,想看看趙俠的黑板報。
教室裡也有幾個與我一樣的人,邊吃飯邊在欣賞黑板報。趙俠的粉筆字非常漂亮,而且遒勁有力,我讚了一句,“哇,硬筆書法家呀!”
他剛把最後一個字寫好,一身一頭的白粉點點,聽了我的大驚小怪就又“嗬嗬嗬”地笑開了。“練不完的筆,寫不儘的愁呀。看,頭發白了!”
說著,他就輕鬆地跳下地,一邊拍著衣服袖口上的粉筆灰,一邊說:“汪書記,提提意見。”
我觀看了整塊黑板報的排版,讓我讚不絕口起來,中間是篆體大字“新三班學刊 第一期”;左麵一首詩,豎排草體;中間正楷錄上的雜文,“讀《荀子 勸學篇》”;黑板右下留一個角,全體班委名字,最後正好是他趙熙文。
我說:“今天開課第一天,我們就是不斷在欣賞才華出眾的人。想不到,”我轉臉對他一笑,“你不但有俠氣,還有出眾的文氣呀!”
“嗬嗬嗬,”他又笑起來了,“名字裡是有個文字,不過,我還有點兒不合時宜的匪氣的。”
“一句話,‘少年才氣冠當時’!”
“過獎啦,我是為自己趕快將功補過呢!”
我讀著黑板報上那首紀念周總理的詩,是周總理的夫人den穎超寫的《悼總理》:“偉軀靜臥花叢中,耳際猶聽鼾聲濃……”我隻讀了兩句就忍不住要流淚了,趙俠接著讀“……不是總理長辭世,實是勞累在夢中……”
聽我們在讀,許多人一起讀起餘下的幾句:“我勸同誌且忍泣,莫驚總理過夢冬。待到九天攬月時,喚醒總理同慶功。”
這首詩讀著讀著刻進了大家的心裡……趙俠在一片沉默中解說:“我敬總理一生獻給祖國人民,他的政治才華無雙,他的戰鬥機智無敵,他交際幽默無可挑剔,很多很多的優秀品德都無私奉獻了。他隻有一個夫人,沒有孩子,卻把全天下的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他沒有什麼儲蓄,因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將自己的骨灰也撒在了祖國的山河大海之間,……”我們都又難過了,哽咽了……過了一會兒,我才說:“有的人死了,他永遠活著,……”
我突然想起,食堂的飯要沒有了吧?趕快催趙俠,“你晚飯還沒有去盛一碗,怕是沒有了?”
他不在意地一笑,“沒有就沒有吧,現在去,恐怕也隻有蒼蠅拌飯了。”
學校的食堂,比我在庫前時還糟糕,那時我晚回家還有螞蟻拌飯,現在飯廳裡常常隻剩了蒼蠅拌飯。
“你放心,我有三件人生最愛,煙、酒、茶,缺一不行。今天晚上自己弄兩個菜,與嗩呐手安福一起喝兩口。”說著,趙俠就好像已被酒香吸引了,匆匆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在語文課前,鄒班把我和穀班叫到一起,神秘兮兮地說:“上麵有指示,為了以後上海同學不再出現假期回去遲遲不歸的情況,決定要撤掉趙熙文宣傳委員的職務。”
我大吃一驚,立即表示不同意。昨天他還不顧一身疲勞,又寫又畫的,出了一期品味俱佳的黑板報呢。
“為什麼?”我有點不高興地說,“買不到火車票,又不是他的錯,再則……”
“嗨格……”鄒班打斷我,卻又停了一秒說:“正因為車票難買,所以本來要給他們的警告處分就算了,嗨格……我也努力為他、為上海同學們辯說了呢。”
“趙熙文的黑板報,你們班長看到了吧,非常有水平,他不做宣傳委員誰做?”
“他出黑板報誰審查了?他應該把草稿交給班委先過目,必要時還要讓學校老師領導也看一下。可是他……嗨格……總是有點自說自話……”
我心裡彆扭,嘴上也就不客氣了,“你做班長,一上任就撤人家的職,不怕失去人心?趙俠很有人緣的,以後你說話不靈,看你怎麼辦?”
他卻不以為然,輕描淡寫地說:“這是學校的意思,我隻是照做。班級事情又不是他能夠說了算的。”
“我勸你三思,起碼今天不要說。”
他見我說不通,就對穀班說:“你看呢?”
穀班顯出一個事不關己的態度:“你是班長,你看著辦吧。”
鄒班那副眼鏡幾次歪斜下來,他不斷地用手往上架,心裡的不滿還是沒有被掩飾掉,目光裡是沉甸甸的那種情緒:你們不支持不要緊,上級領導的決定,我哪怕一個人來得罪人,我也要堅決執行。
上課鈴打響了,三個人不歡而散。
我回到座位上,在高老師還沒有進教室前,耳畔都是同學們的嘰嘰喳喳,在稱讚趙委員的黑板報。
高老師這次進教室是指揮著幾個同學,把一架大的腳踩風琴抬進來了。
他說,“文藝班得有一架鋼琴,學校窮,兩台鋼琴不夠用。我們教室這台大風琴用於老師指導和回課用。在音樂教室過道對麵,那個大教室裡,還有小一點的風琴十幾台,你們練琴就去那兒。大家對付著吧。” 說著,他坐在大風琴前彈起了一首大家都熟悉的曲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彈得節奏分明,很有力度感,“好聽,好聽……”還沒有等他彈完,教室已經是一片叫好之聲了……我們文藝班的老師個個有兩下。(後來,我們高師的鋼琴有一百多架。)
語文課一結束,不等高老師退場,鄒班就上場了。他把我的勸告當了耳邊風,在他心裡,不執行任務就是他的失職。可這樣一來,我們文藝班的“颶風”形成了。
他習慣是要一褒一貶,以此來凸顯公正和有教育意義。我提著個心聽他說:“嗨格……大家安靜,我要宣讀學校對我們班兩個同學的處理意見。先表揚提前回學校參加排練的李福興同學。他家的一個祖輩人去世,請假一周,可隻回去了兩天,我打電話要他回來,他立即趕回了學校。值得大家學習!而,嗨格……”
鄒班打住了,低頭從眼鏡片上麵看了一眼我和趙俠,我對他使勁眨眼睛,可還是沒有“掐住”他想說的衝動,“嗨格……趙熙文因這次老三班同學們回滬探親,遲到一周返校,嗨格……本來要警告處分的,現在,現在就撤銷他的宣傳委員的職務。”
這塊“石頭”一拋出來,一池水都波動起來,大家議論紛紛:覺得學校有點小題大作,火車票學校又不幫忙買,還要給敢於承擔責任的人敲一記棍子。這棍子雖然不重,卻讓人感到不快。
趙俠先有點驚愕,但很快就輕鬆起來,他馬上拿起擦布起身過去,三下五除二,把黑板下方“趙熙文”三個字果斷地抹去。然後,也不理那個還在“嗨格”的班長,就走出教室去了。
“什麼態度?!”鄒班咕噥了一句,但還是繼續說他對紀律整頓的看法與要求。
不一會兒,趙俠又回到教室,不聲不響,好像很沉默,可我覺得他是輕鬆自在,他對“委員”不“委員”的,異常平靜,這個處分似乎在他的判斷之中。
誰知鄒班卻被他無所謂的浪蕩腔給惹怒了,他就又加上了一句,“以後出黑板報的草稿要先交給班委或老師。”
這句話的火藥味迸出來了,趙俠的眉頭一皺,怒氣開始從身體裡彙聚起來……我趕快說;“趙同學告訴過我對於黑板報的內容。是我不知道要審查。”
我想“滅火”的話,不起任何作用,鄒班反而一而再再而三了,他說:“晚上在寢室也要注意紀律,不要深更半夜聚眾喝酒聊天,影響同學們正常休息!”
趙俠忍不住了,終於“匪氣”戰勝了“文氣”。他的臉被一肚子的氣給弄得一團糟,一對本來是聰慧明亮的朗目,怒火噴出來了,他嘴角斜咬著,身體有點顫抖……
鄒班對著他也雙目直瞪,一點不示弱,他背後有領導,他怕啥?……可他一定也在心裡罵我,這個“婆婆心”怕得罪人,連這點小事都不肯互相支持!
而對麵的趙俠已經是所有羽毛根根張開的“鬥雞”了,他怒不可遏,一件事居然變成了三件事,並且事事在限製他的自由……他準備反擊了!他也根本不怕,因為他的背後是同學們,朋友們……他肯定在心裡罵我,一個能讓人尊敬三分的“書記”,這時候怎麼不為民做主?!
全班同學不知所措,看著他們兩個針鋒相對,惡鬥一觸即發似的……
高老師說話了:“班長是宣讀了學校的意思,趙熙文也不要生氣。大家冷靜下來,馬上要上下一節課了。”
這話雖然等於沒有說,但是他畢竟是老師,也算是扯開了雙方的劍拔弩張。接著,高老師走出教室……
就這麼一秒鐘,趙俠把手裡的濕抹布朝著黑板報“啪”一聲摔過去了,正擊中了“新三班”的“新”字上,水沫四濺,抹布隻停留了一會兒就掉下來……下麵坐著的同學們馬上站起來躲閃,其餘同學們都“哦!”非常惋惜地喊出了聲,抹布的水留在黑板上,又慢慢地淌下來,一路把那些雋秀挺拔的硬筆書法作品給徹底破壞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那句話上麵,正是小流四散,佳句被切割了,黑板上什麼也無以可積了……
一件有意義的藝術作品,被作者自己毀了,其實還毀了所有在旁邊看著的同學們的心。此時,我的心裡真可以用上那個詞了:“一地雞毛”。
鄒班與趙俠的梁子就這麼結了,結的是死結,一輩子沒有解開過。假如鄒班隻是找他個彆談心會怎麼樣?假如,這頂可有可無的“宣傳委員”的帽子,脫下來一會兒,再給他帶上會怎麼樣?假如,不要把整頓紀律的事兒,一股腦兒地抖落出來,而是分彆說說,又會怎麼樣?……不知道鄒班想過沒有。我是想了又想,因為,他們的明爭也好,暗鬥也罷,夾在中間的我是最難做人的。
記得法國大作家雨果寫的《悲慘世界》,那個警官沙威,追著冉阿讓不放,讓人印象太深刻。起初冉阿讓隻是肚子餓偷了一塊麵包,就被關進了監獄,他不斷逃亡,又被所謂稱職的警官沙威抓回來,漸漸演變成了一個重刑犯。沙威的窮追猛打的結果,反而把世界弄得悲慘不已。沙威自己後來也明白了,可是晚了。我小時候看書時,總是不明白那個沙威是為了什麼……
現在,我好似覺得鄒班的做法,也有點那個太“稱職”的可悲味道了……現在,我前思後想,似乎找到了一個解說詞:沙威不是個警察,他隻是個忠實的警犬。
趙俠當然不是冉阿讓,但是,經過這事以後,同學們大多站在他一邊,他成了“無冕乾部”了,管他文氣也好,匪氣也罷,他獲得了人氣。
一開始,我還沒有覺得這事後來會發酵。隻是馬上體會到了我的三個難:第一難:我是唯一沒有辦法裝傻的人,我得排練節目,而人員是演出節目的“活”材料;第二難:解開他們這個結,我不會也做不到在鄒班前講“鄒”話,在趙俠前講“趙”話,加上他們倆還都強頭倔腦的,怎麼辦?第三難,我自己個人信心銳減,文藝班這個圈子本來不是我可以呆的,卻還要我“濫竽充數”當“書記”,看來我真是得“下台”呀!他們怎麼沒有來將我也撤了?
我已經明顯感覺到,老二班的喻班,蔡同學他們不在我背後,我心裡的那種空虛無助的感覺,此一刻開始蔓延了……再難也得咬咬牙堅持,我對自己說,熬過一年半就畢業了!
眼下,先得去排練和演好那個舞台上的“極左”的、但是很單純的再回家鄉的“大學生”吳鳳玲。可是朗誦就成了翁鳴一個人的事了。
趙俠對我說,“以後我不再參加排練節目,我一心隻讀聖賢書了。”
我們的節目,配合學校的歡送他們回家鄉的大會,是很成功的。弄得很多人都說:“看來,你也要學習他們,畢業回山鄉了。”
也有人說我,這個節目的名字不對,因為當地人龔選民是回家鄉,上海人怎麼是回家鄉呢?我那時真想不出來,該怎麼寫正確。
誰知道,等我們畢業後,大概是七八年還是七九年時,大批上海知青返家,其中也有吳鳳玲,她很順利地“回了家鄉”。
“極左”的衝動隻苦了當地人龔選民,他為了再次可以成為拿工資的國家乾部,經過了好幾年,幾次三番的努力,才算恢複了他的高安師範畢業生的身份。
耿堅編審評:
高安師範是作者走出大山,抵達其心目中的詩和遠方大學之前的“中繼站”。這個“中繼站“在作者人生中的意義,怎麼高估都不為過。高安師範是作者傾注了幾乎全部青春和熱血丶展現成長性的地方,是作者始終會用充沛情感和無限溫情回望的地方。因此,作者才能寫出像這一章這樣精彩的文字。
這一章裡出現的語文高老師丶音樂莊老師丶美朮曹老師,以及學生鄒班丶穀班丶趙俠丶汪書記,一個個從生活中走出來在讀者麵前亮相,形象請晰丶個性鮮明,組成一個既有時代烙印兼有師範院校特色的立體化的師生群像,令讀者過目不忘。
作者借用雨果《悲慘世界》的內容點評鄒丶趙結梁子的情節,從人性的角度提升了小說的思想性。大學生回鄉的極左事件,是本章敘事的一條線索,作者的高明之處在於最後用“白描“手法的淡淡幾筆,道出了極左思潮下極左行為的醜陋和事件中主角的心酸,令讀者會心一笑。
小說致敬的是青春,回望的是年代,凝視的是人性。每次讀汪老師小說,都有汲取到思想營養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