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誰主動。
兩片唇急切地碰到一起。
那天無人的沙灘,浪潮聲一下又一下拍在耳邊。隔著露台的玻璃移門,海上浪潮同樣烙進耳膜。
不隻是一廂情願,這一次謝之嶼回敬得很用力,恨不能將她拆之入腹,將她折斷。
對,這才是謝之嶼。
哭花了的臉,被情緒壓垮了的嗓音,還有狼狽的情緒。這一晚那麼多突發那麼多混亂,繃緊的弦早已斷裂。他們的命仿佛要留在今晚。
他的手按她入懷,他從不知道自己會如此笨拙。
像拆不開包裝盒的笨蛋,手裡握緊絲帶,卻找不到那根抽散的線頭。
“謝之嶼,要吻我。”
溫凝提醒他。
他是訓練有素最聽話的乖狗,她說什麼便是什麼。
窗外仿佛暴雨密集,劈裡啪啦敲在船舷上,敲進兩顆空落落的心裡。
仿佛被突如其來的雨嚇到,甲板上腳步紛亂。
男人女人嬉笑著尖叫著各自奔回房間。
在混亂的響動聲中,他的眼睛如這片暴雨下的大海一樣暗無日色,鄭重的語氣卻一反常態:
“想好了?”
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像欲拒還迎。
“要是沒想好,你放手嗎?”溫凝反問。
那層欲蓋擬彰的玻璃紙終於被撕破,猶如那天見到遺棄在垃圾桶裡的絲襪,他是在那一刻明白她並非無動於衷的。於是在那之後,他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起了無數個惡劣的念頭。
他的卑劣被雨水衝刷,露出不可藏匿的一角。
更遑論現在是她在挑釁。
“不放。”謝之嶼道。
他五官實在漂亮,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刻。
僅僅眼眸低垂落定地看她一眼,或是克製不住喉結滾動,溫凝都覺得自己被這樣的氛圍給扼死了。
她揚起脖頸,想要索吻。
哭了一晚的乾澀嘴唇猶如找到清泉的沙漠旅人,也終將帶來不顧一切的孤勇。
……
從小生長在澳島的謝之嶼還是沒能喜歡起澳島的亞熱帶氣候。
過了立春,天氣一日暖過一日。
四季中還算適宜的春天先是要經曆最後一波寒潮,而後迎來回南天,緊接著空氣裡的濕度一天高於一天。
充沛的雨水,潮濕的氣候。
這些讓人覺得充滿地域特色的氣候他都算不上喜歡。
連帶著他討厭曬不乾的衣服,軟趴趴的襯衣,凝滿水珠的冰涼牆壁,還有任何悶濕的感覺。這裡的氣候乾讓爽的時日所剩無幾。
可是當他自己漆黑的眼睛暗含水色,他又不覺得討厭了。反而得寸進尺,想把這種感覺刻進骨血。
謝之嶼最後一遍問她:“不拒絕的話,我會當真。”
這種時刻他居然會想起。
每年他在福利院都會有一筆巨大開支。
還記得第一次去的時候,院長用對無數人說過的話敬告他:“謝先生,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這裡的孩子,是不能得到擁抱的。”
他不解。
院長並非真的冷臉,隻是用見怪不怪的語氣:“很多人會突發奇想來關心關心這裡的孩子,可是你們轉頭就忘了,孩子們卻記在心裡。他今天被人擁抱,被人愛,明天就會渴望更多的擁抱,更多的愛。擁有過再失去對他們來說太殘忍了。可是你看我們這裡,每天吃喝拉撒一堆問題要解決,哪裡有人閒出空暇。”
“如果我能維持住這些呢?”
他說到做到。
他的開支花在了保育費,聘用很多老師,阿姨,甚至心理谘詢師。自己也隔三差五抽空去上一趟。
何止是福利院的孩子,人心越大越貪婪。
他也是如此。
要維持住那些笑容很難,他也深知擁有過再失去才最殘忍的道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擁有到什麼時候,也不想給自己的人生再增加難度。那麼多理性的條條框框擺在眼前,可是今夜海上無風,他心口卻有狂風巨浪。
他太明白錯過一次便是一生。
哪還有什麼理智可言?
他的餘生如果沒有這些足夠撐下去的回憶要怎麼惶惶終日。
或許是突然來了大浪,那些猶豫終於被撞破。
溫凝將十根手指攏進他黑發,指尖用力沒入。
她要死了。
她居然能看到虛幻的光,那片光裡有虛幻的人影。
“謝之嶼……”
比起先前讓人心疼的無聲落淚,這點眼淚絲毫激不起男人同情。
他沒接收過紳士教育,更不懂憐香惜玉。凶得讓她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她喊“謝”,他就說“我在”。
她說“滾蛋”,他就哄得她收回成命。
不管不顧,完全混蛋的樣子。
等到晨光微熹,海麵終於平息下來。
溫凝睜開眼後腦子有一瞬空白。
她花了一些時間,才將腦子裡斷了片的記憶連起來。失去意識之前,耳朵裡是謝之嶼又哄又騙的話語。
死騙子。
醒來後眼睛乾巴巴地眨了兩下。
大概是身體缺水到了極致,眼淚終於空了。那種忽上忽下的不安也在悄無聲息中被填滿。
她吸了吸鼻子。
這麼小的動靜,男人居然能發現。搭在她腰上的手臂無聲收攏,他在身後問:“哪裡不舒服?”
“哪裡都……”
好怪,她的嗓子不像她。
溫凝輕輕地咳嗽一聲。
搭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隨之而來的是斜後方遞過來的一杯水。她就著他的手喝下去大半杯,快要冒煙的嗓子終於好受許多。
喝完水,她立即仰倒,將自己埋了回去。
幾秒後,她難以忍受。
“謝之嶼。”
“嗯。”
她說不出口。
這個混蛋睡前說的話真誠得不帶一絲作假,居然就真的這麼抱著她睡著。她不知道怎麼在這種頭腦清醒的情況下自若相處。
閉上眼,屈肘撞了他一下。
安靜的空間裡傳來一瞬紊亂的呼吸,謝之嶼湊過來,鼻息停她耳後。
他的落點不算溫柔,甚至有些粗暴。
“怎麼一醒就翻臉?”他善於檢討自己,一番思索之後不太開心地問,“有那麼差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