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自有陛下決斷，臣不敢妄言。”
聽楊廣問起鎮守洛陽的人選，裴世矩沉默了許久，還是含糊其辭搪塞了過去。
楊廣聞言麵色卻是微微一沉，語氣陡然變冷：
“朕隻是想聽聽你的看法罷了，至於最終的人選，朕心中自有計較。”
眼見楊廣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裴世矩自然不好再模棱兩可，隻能沉吟片刻之後，緩緩開口道：
“若是陛下問臣的意見，臣會認為秦大將軍更為合適。”
“哦？何以見得？”
聽到裴世矩請相信讓秦昇鎮守洛陽，楊廣目光沉了沉，卻依舊不動聲色繼續追問道。
裴矩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緒，才不急不慢道：
“依臣之見，雖說如今瓦崗軍主力已被平定，但李密逃去了關中，中原腹地還散布著不少瓦崗餘孽。
臣擔心若是將秦大將軍派往他處，李密很有可能會打出瓦崗的旗號卷土重來，一旦得到那些瓦崗餘孽的響應，則中原腹地將再一次陷於戰火之中，東都將再一次麵臨亂匪的威脅。
相反，若是有秦大將軍坐鎮中原，便可以震懾住李密和那些瓦崗軍餘孽，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再者說，如今瓦崗軍對東都的威脅雖說暫時解除了，但身在關中的李淵卻一直對洛陽城虎視眈眈，一旦他出兵大舉攻打洛陽城，則洛陽城危矣！
若是關中的叛軍大舉來犯，王將領能不能守住洛陽城臣不知道，但臣知道秦將軍一定會和叛軍死戰到底，誓與洛陽城共存亡。”
想到秦昇與李淵之間的恩怨，楊廣不由暗暗點了點頭，對裴世矩的話深以為然。
確實，以秦昇對李淵的恨意，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投降李淵。
相比之下，王世充這個人太過圓滑，一旦形勢不利，很難說他會不會背叛自己，背叛大隋。
楊廣自己之前也是打算讓秦昇鎮守洛陽城，派王世充去河北對付竇建德，隻是最近江都城中突然有一些風言風語，讓他心中有了疑慮，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朕也覺得秦昇比王世充更合適，隻是朕最近聽到一些大臣在私下議論，說如今秦昇已經官至十二衛大將軍和尚書令，一人身兼文官武將之首，簡直是亙古未有。
若是朝廷不加以遏製，一旦尾大不掉，假以時日恐怕又是第二個李淵或宇文化及。”
說到此處，楊廣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
這些風言風語行開始在江都城興起的時候，他對此是勃然大怒，派人在江都城大肆抓捕那些散布流言的官員和百姓，一時間鬨得人心惶惶，誰都不敢再嚼舌根子。
可這些風言風語雖然在江都城平息了，卻在楊廣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瀾，使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秦昇是不是恩寵過頭了。
畢竟自古以來，從未有過一人可以像秦昇這般，一人兼領文官武將之首，一旦他有了二心，後果便不堪設想。
尤其是秦昇麾下兵馬都是他自行招募而來，沒受到朝廷多少恩惠，完全不在自己這個天子的掌控之中，更讓他心中對此很是不安。
雖說楊廣在內心深處是不願相信秦昇會對自己有二心，畢竟自己不僅給了他高官厚祿和榮華富貴，還將最疼愛的小女兒下嫁給他，對他的恩寵放眼整個大隋可謂是無人能出其右。
可他之前對李淵和宇文化及何嘗不是恩寵有加，可他們二人最終還不是選擇背叛了他。
有李淵和宇文化及的教訓在，楊廣不得不在秦昇的事情上格外小心了。
畢竟，他和大隋都輸不起第三次了。
因此，他想聽一聽裴世矩這個老臣怎麼看待這些風言風語，更希望裴世矩能給他出個主意，既可以測試秦昇的忠心，又不會觸發到秦昇敏感的神經。
畢竟秦昇本就是個快意恩仇之人，當初就因為李淵的背信棄義而反出李家，如今若是讓他察覺自己對他的提防，很有可能一怒之下就反了大隋，自己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裴世矩聽完心中也不由跟著長歎一口氣。
雖說浸淫官場多年，但這一次，他還是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什麼叫伴君如伴虎。
高熲、宇文弼和賀若弼都是大隋的開國元勳，就因為批評幾句朝政就被冤殺。
楊素因為功高震主，不得不自汙保全性命，可等他臥病在床時，楊廣表麵上派不少名醫去給他診治，還賞賜給他不少藥材，但暗地裡卻總是詢問大夫楊素何時死去，楊素不得已隻能故意不吃藥，最終讓自己不治身亡。
魚俱羅膂力過人，驍勇善戰，就因為相表異人，目有重瞳，有帝王之相，在大業九年被斬首於市。
隻不過是如今輪到了秦昇而已。
當初他因為救駕有功，被封為十二衛大將軍，又因為在虎牢關擊敗二十萬瓦崗軍，被封為尚書令，自此位高權重。
可當秦昇替朝廷剿滅瓦崗軍這個威脅東都的心腹大患之後，又因為一些嫉妒秦昇的官員傳出的幾句風言風語，又開始擔憂秦昇是不是權勢太重了，害怕他會成為下一個李淵和宇文化及。
不過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即使為朝廷立下再大的功勞，終究是難逃天子的懷疑與提防。
眼見楊廣問計於自己，裴世矩沉吟許久，而後緩緩開口道：
“若是陛下想要探知秦大將軍是否忠於陛下倒也不難。
如果臣沒有記錯的話，秦大將軍和丹陽公主的婚期不是快臨近了嗎？
陛下不妨讓秦大將軍將兵馬留在洛陽，他自己隻身一人回江都跟丹陽公主完婚。
若是秦大將軍心懷坦蕩，自然會欣然回到江都跟丹陽公主完婚。
若是秦大將軍不敢回江都，或者執意要帶兵馬回江都，那就請陛下早做打算吧。”
楊廣聽完再一次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道：
“就依裴卿家之言吧，朕立即下旨讓秦昇回江都跟丹陽完婚。”
說到這兒，楊廣莫名歎了一口氣：
“朕是真心喜歡他，想招他做大隋的駙馬，希望他不要讓朕失望。”
裴世矩沒有說話，隻是躬身行了一禮，隨後告辭而去。
楊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輕聲笑罵了一句：
“可真是一頭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