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泰源城，並未因戰火而徹底沉寂。
城內某些區域，燈火通明得甚至有些刺眼，映照著一張張冰冷的麵孔。
筱塚義男的命令，迅速傳遍了城內各日軍部隊。
南城牆與北城牆區域，原本相對平靜的防線，此刻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驟然沸騰起來。
沉重的軍靴踏擊地麵的聲音，密集而富有節奏，彙聚成一股股壓抑的暗流，在街道上湧動。
數以萬計的鬼子兵，正從這兩個方向的陣地上撤下，步伐整齊而迅速，向著東城牆方向急促奔去。
他們的鋼盔在搖曳的燈火下反射著幽光，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隻有久經戰陣的冷漠和機械般的服從。
隊伍後麵，跟著大量被迫征發的偽軍。
這些偽軍推著堆滿彈藥箱、炮彈和各類補給品的大車小輛，在鬼子兵冰冷的槍口和不時響起的嗬斥下，氣喘籲籲，步履蹣跚，艱難前行。
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單調的“咯吱”聲，在這緊張的氛圍中顯得格外刺耳。
道路兩旁的民居內，門窗緊閉，連一絲燈光都不敢透出。
百姓們蜷縮在黑暗的角落，瑟瑟發抖，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外麵那些殺氣騰騰的士兵。
低低的啜泣聲和壓抑的祈禱聲，在各家各戶隱約可聞，他們隻求這該死的戰爭不要波及到自己和家人，隻求天快點亮，或者永遠不要亮。
就在這股鋼鐵洪流湧向東城之際，兩輛黑色的小轎車，在幾輛挎鬥摩托車的護衛下，幾乎是前後腳，卷起一陣冰冷的夜風和塵土，高速駛入了東城區域第108師團的臨時指揮部。
車剛停穩，第108師團師團長穀口元治郎中將，已帶著幾名眼圈發黑的參謀快步迎了出來。
他神色疲憊不堪，布滿血絲的雙眼深陷，軍裝上沾染著硝煙的塵埃和幾點暗色的汙漬，但腰杆依舊挺得筆直，維持著帝國將官的體麵。
車門打開，兩名同樣身著中將製服的鬼子將領，相繼下車。
一位是第41師團的師團長。
另一位則是第109師團的師團長。
“穀口君，情況緊急，辛苦了。”第41師團長率先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兩位師團長閣下，司令官閣下的命令已經收到。”穀口元治郎微微頓首，聲音有些沙啞，側身引路，“指揮部裡談，前線的情況，每一分鐘都在變化。”
三人並肩，在衛兵的肅立致敬中，快步走進了燈火通明的指揮室。
這裡彌漫著濃烈的煙草味、汗味以及地圖上特有的油墨氣息，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東城門的情況，想必兩位已經有所了解。”穀口元治郎指著巨大的沙盤，上麵東城門區域插滿了代表敵我雙方的小旗，犬牙交錯，紅藍交織，顯示著戰況的膠著。
“支那軍的攻勢異常凶猛，尤其是那個楚雲飛的部隊炸開城門後，後續湧來的晉綏軍主力，簡直是不計傷亡，如同瘋了一般。”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凝重，眼神中閃過一絲後怕：“特彆需要注意的是，支那軍的炮火！”
“他們的炮兵，非常精準，而且威力巨大！我師團的戰車部隊和緊急構築的堅固工事，在他們的炮擊下損失慘重！許多帝國勇士，甚至沒能看到敵人，就玉碎了。”
“帝國的勇士們，是用血肉在填補防線的缺口，才勉強支撐到現在。”
第41師團長和第109師團長對視一眼，神色都變得異常嚴肅起來。
他們知道，穀口元治郎絕非危言聳聽，能讓一個以頑強著稱的師團長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前線戰況之慘烈，已經超出了他們的預估。
短暫的沉默後，第41師團長看向第109師團長，沉聲道：“那麼，按照司令官閣下的部署，我們來劃分一下防區和任務，必須儘快穩住局勢。”
第109師團長重重地點頭：“好。遲則生變。”
兩人迅速在沙盤上比劃商議片刻，手指在幾個關鍵點上敲擊，很快便達成了共識。
“通訊兵！”第41師團長揚聲道，聲音洪亮地喊道。
一名通訊兵立刻小跑了過來，挺身立正，等待命令。
“傳我命令！”
“第41師團所屬，第237步兵聯隊，即刻接替第108師團，負責東城門正麵防禦！務必將支那軍的攻勢頂回去！”
“命令第109師團所屬，第118步兵旅團，協同第237聯隊，鞏固並擴大東城門陣地！向城內方向壓縮支那軍的活動空間！”
“東城門前線總指揮，由第118旅團旅團長擔任！賦予其臨機處置之權！”
“哈伊！”通訊兵大聲應諾，迅速記錄。
“另，命令第41山炮兵聯隊、第109山炮兵聯隊，立刻選擇有利地形，構築炮兵陣地！務必在半小時內做好發射準備！”
“目標，壓製支那軍炮火，摧毀其進攻集結點和後方炮位！用帝國的炮火告訴他們，誰的炮，才是真正的戰場主宰！讓他們嘗嘗帝國炮兵的厲害！”
“哈伊！”
“命令第41師團238步兵聯隊、239步兵聯隊，立刻增援東城牆段，登上城牆，加強縱深防禦！防止支那軍從其他方向滲透！”
“命令第109師團第69步兵聯隊、第107步兵聯隊，作為總預備隊，在東城門後方二線陣地集結，隨時準備投入戰鬥，應對一切可能發生的變故！”
“哈伊！”
一道道命令，通過電波和傳令兵的飛奔，如同利箭般迅速傳達到了正在夜色中急行軍的各部隊。
夜色中，剛剛抵達東城門附近的第237聯隊和第118旅團，上萬名養精蓄銳的鬼子兵在各自軍官聲嘶力竭的咆哮和指揮刀的揮舞下，呐喊著“板載”衝向了那片被鮮血浸透、硝煙彌漫的戰場。
“殺給給！”
槍聲、爆炸聲、金屬碰撞聲、以及雙方士兵的喊殺聲、慘叫聲，驟然再次變得激烈起來，仿佛要將這夜空撕裂。
鬼子的生力軍，帶著更為凶悍的氣勢和充足的彈藥，與已經鏖戰許久、疲憊不堪但依舊憑借一股血勇死戰不退的晉綏軍，狠狠撞擊在一起。
城門洞區域，這個狹窄的通道，再次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血肉磨盤，每一秒鐘都有生命在消逝。
與此同時，數千名隸屬於41師團238和239聯隊的鬼子兵，扛著步槍，背著彈藥，如同螞蟻般攀著臨時搭設的雲梯或順著城牆內側相對完好的坡道，迅速登上了東城牆的殘破段落。
他們動作麻利地進入預定射擊位，清理射界，構築新的火力點，用手中歪把子機槍和三八大蓋的精準射擊，支援城門方向的戰鬥，並警惕著任何試圖從城牆缺口突入的晉綏軍小股部隊。
在新增援的部隊如潮水般投入戰鬥，初步穩住搖搖欲墜的陣腳後，第108師團那些渾身浴血、衣衫破爛、疲憊不堪的士兵們，終於在各自軍官的指揮下，開始交替掩護，如同潮水般緩緩從第一線撤了下來。
他們中的許多人，幾乎是被人攙扶著，或者互相支撐著離開陣地，眼神空洞，表情麻木，仿佛靈魂都留在了那片剛剛經曆過地獄般廝殺的修羅場。
一些傷兵被抬下，發出痛苦的呻吟，更多的則是沉默地走向後方，尋找一個可以暫時喘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