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先生出聲道:“今天講得不錯,有理有據,很精彩,尤其是爭與掙與向死而生,很形象,很貼切。”
周咫露出一絲靦腆的笑意:“是先生教得好。”
竹先生微微一笑:“你雖知道要爭,就得用掙靠掙,但如果你本身就身陷泥沼,你如果掙紮,豈不是會越陷越快,越陷越深?”
周咫一愣:“還請師···先生賜教。”
竹先生:“乞丐打狗都需要一根棍子,人若沒有長處,或者說,人若沒有價值,沒有本事,如何爭?拿什麼爭?誰給你機會爭?誰會讓你去掙?”
周咫一怔。
竹先生繼續道:“衡之,機會的確可以等,你能等,彆人也可以等,而等到的也絕不是什麼好機會,人人都能等到且看到的機會,那還是機會嗎?”
周咫想了想:“先生的意思,是要主動出擊創造機會?”
竹先生搖了搖頭,語帶譏諷笑意:“創造機會?誰會給你機會去創造機會?大地如棋盤,眾生如棋子,這天地間本身就是一個層層而生的局,謂之天局。
每一個局都有一名規則的維護者,或者叫既得利益者,他會給你機會讓你破壞規則,拿走他的既得利益嗎?你已身在局中,你又如何創造機會?除非是那隻你看不見的手默許你破局,或許你利用規則打敗規則,如此你才能破局,才能創造真正的機會。”
周咫聽完多少有些發愣。
天局?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兒。
他毫不懷疑竹先生所說,既然竹先生說有天局的存在,那天局就一定存在。
可什麼叫天局?
周咫不恥下問:“先生,什麼叫天局?”
竹先生:“所謂的局,就是局限,限製。從籠統的角度說,天局就是對萬物的限製。比如萬物的生長,日升月落,人的壽命等等。
從人的角度說,比如一個人的前途,比如一個人一生的收入等等。這些都是屬於天局的範疇,隻不過前者是天道,後者是人為。”
周咫一怔:“人為布下的天局?”
莊先生點點頭:“你可以理解成窮人與富人的差異,俗人與修士的差異,或者各種層層而遞的階層,比如鎮長,縣主,郡主,州主,士大夫,皇帝等等,都在這種範疇內。”
這麼說,周咫便懂了。
竹先生:“要想破天局,就要有大格局,大胸懷,再輔以小手段。大格局在於觀,在於看,在於謀,在於內。小手段在於行,在於表,在於惑。”
說完,竹先生從懷裡拿出一本薄薄的書遞出:“這本書對你以後的路有幫助,你當好好的研習。切記,不可示人,熟記後,即刻焚去。”
周咫怔了怔,這是想讓我去破天局?你這麼看得起我?
心裡雖這麼想,但周咫還是雙手接過。
竹先生話鋒一轉:“人雖然是向死而生,可生隻有一次機會,死也隻有一次機會。在這生死之間,我們會做什麼,能做什麼,要做什麼,你想過嗎?”
不待周咫回答,竹先生繼續道:“平庸的人隻有一條命,叫性命。優秀的人有兩條命,即性命和生命。卓越的人則有三條命,性命、生命和使命。前者代表著生存,二者代表著生活,後者代表著責任。你想要哪一種?”
周咫愣怔著、沉默著。
竹先生:“人生一如一瓶酒,你如沒有品嘗,如何知道其中滋味?
人生一如一軸畫,若你隻打開一角,你永遠也無法知道畫中究竟畫的是什麼,自然也無法領略畫中的韻味。
人生一如一艘海上飄泊的孤舟,若沒有方向,就沒有終點,就隻能隨波逐流直至終老。
衡之,你要記住,向死而生是實情,卻不是由生向死的渾渾噩噩。
向死而生是一種態度,而不是惰落的借口,也不是知是死而放任自流,更不是憑著一腔熱血的無知無畏。
就像你所說的,要爭,就要掙,在真正的機會機遇麵前,那往往就是在生死之間,那時候,你就得要有膽,就得向死而生。要做到生是自然,死是自然,生死之間也得從容自然,如此才不負生死,不負韶華,不負此生。”
這話雖是教導,更多的則像是誘惑。
周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竹先生話鋒又一轉:“巡察使雖微不足道,可那也相當於乞丐手中的那根棍子,不但能讓你打狗,或許還能讓你爭上一爭,掙開一條路。”
周咫心中隱隱感到不安,臉上露出勉強的笑意:“先生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再調理調理,定能完全康複。這巡察使,還是你當合適。”
竹先生搖了搖頭:“我老了,本就有舊疾,再加上新傷,已如風中殘燭。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等你跨入了練氣期,成為修士,以我這張老臉向門中舉薦,你當能順利接掌巡察使之位。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這怎麼聽著像安排後事?
周咫心中有些慌亂,語音有些發顫:“先生,你彆嚇我。”
竹先生擺了擺手:“你還準備寫下去?他們就算得到完整的練體法門,就算能領悟其中的要義,可沒有藥物輔助淬體,那也是白費。”
言下之意是勸周咫放棄。
周咫笑道:“總得給他們一個機會不是?人若沒有一點希望期待,那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
竹先生似笑非笑道:“你隻是這麼想?”
周咫一邊攤開白紙,一邊道:“先生不是說乞丐都要有一根棍子嗎?我覺得,我就是他們的棍子,而他們在將來的某一天,說不定也能成為我手中的棍子。”
竹先生眼睛微微一眯,隨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你要知道他們很窮,根本無力購買那昂貴的煉體藥物,更彆說有價無市的聚氣丹了。”
周咫想了想:“有希望才有目標,隻要肯一直走,就一定能到達。”
竹先生露出一絲笑意:“你想怎麼教都可以,但我傳你的天龍練體訣,絕不能外傳。”
這都說了多少次了?我有這麼不讓人放心嗎?
心裡雖這麼想,周咫依然點了點頭:“我知道。”
下午放學後,周咫打開了朝南齋的藏書屋,叮囑幾句後就獨自離去。
書屋較大,入目全是一排排整齊的由地到頂的書架,上麵滿滿當當地放滿了厚薄不一的書籍。
粗略估計,這房中的藏書至少得有數千本之多。堪稱浩如煙海。
房門前,羅烈剛偏了偏頭,候吉、何子野、吳子路等人會意,當即排成一排人形人牆。
候吉大聲道:“新生去那邊挑書。”
一名叫賀年的少年不解問:“為什麼?”
候吉嗤笑道:“你個小屁孩兒懂個屁,我是為你們好。這邊的書字艱意澀,你們讀不懂,理解不了,那邊的書淺顯易懂更適合你們。”
賀年偏著腦袋想了想:“可先生沒這麼說過。”
候吉還待再說,一道冷漠的聲音道:“膽子不小,想挨揍是不是?”
賀年“嗤”聲道:“嚇唬誰呢?你敢打我,我就敢告狀,看小先生怎麼收拾你。”
羅烈剛漠然地盯著賀年,突地伸出拳頭到賀年眼前冷聲道:“敢威脅我?膽子不小,我保證讓你在告狀前滿地找牙,你信不信?”
賀年毫不畏懼,反而挺了挺胸膛:“在學堂,我隻畏懼先生的戒尺,可不怕你這勞什子的饅頭。”
羅烈剛倏忽一笑:“小子有種,你有資格跟我們一起讀書。”
賀年有些蒙,難道我沒有跟你們一起讀書?
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這次的一起讀書,將徹底改變他的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