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縫灑在土炕上,林小滿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她守了小苗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時小丫頭的呼吸才完全平穩下來。
伸手探了探妹妹的額頭,熱度已經退了。
"姐,喝點粥吧。"小魚端著一碗稀粥走進來,碗裡飄著幾片野菜葉子。
林小滿接過碗,突然發現小魚走路比平時更跛了:"腿又疼了?"
小魚低下頭:"沒事,就是昨天下山跑急了點。"
林小滿拉過弟弟,卷起他的褲腿。
右腿膝蓋腫得發亮,青紫的淤血在蒼白皮膚上格外刺目。
她鼻子一酸——這孩子為了救妹妹,硬是忍著疼跑了那麼遠的路。
"坐著彆動。"
她起身從灶台邊取來一個粗陶罐,裡麵是她用蒲公英和野菊花泡的藥酒,
"敷上會好受些。"
小魚咬著嘴唇不喊疼,但額頭上的汗珠暴露了他的痛苦。
林小滿小心地塗抹著藥酒,突然聽見院門外傳來腳步聲。
"林姑娘在家嗎?"
是蕭雲霆的聲音。
林小滿手上動作一頓,想起昨夜看到的那半塊玉佩。
她迅速給小魚包紮好,整理了一下衣衫才去開門。
蕭雲霆站在晨光中,灰布長衫纖塵不染,手裡提著一個竹籃。
見到林小滿,他微微頷首:"小苗姑娘可好些了?"
"多謝先生贈藥,已經退熱了。"
林小滿側身讓他進門,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他衣擺上——
那裡沾著幾點細小的白色碎渣,在灰色布料上格外顯眼。
蕭雲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動聲色地拂了拂衣擺:
"今早路過藥鋪,順便帶了些補藥來。"
他將竹籃遞給林小滿,"甘草和綠豆,再服三日便可除根。"
林小滿接過籃子,裡麵的藥材分門彆類包得整整齊齊,甚至還有一小包冰糖。
這種精細程度絕非普通藥鋪能提供的。
她抬頭正要道謝,突然注意到蕭雲霆腰間掛著一枚青玉佩——
不是昨晚看到的那半塊鳳凰玉佩,但這枚玉佩的絡子卻用了一種罕見的雙股金線編法。
"先生太破費了。"
她試探著說,"這些藥材怕是要不少銀子吧?"
蕭雲霆微微一笑:
"與學堂有合作的藥鋪,價格公道。"
他看向屋內,"我能看看小苗姑娘嗎?"
林小滿領他進屋。
小苗已經醒了,正虛弱地靠在哥哥懷裡。
見到蕭雲霆,小丫頭眼睛一亮:"先生!"
蕭雲霆蹲下身,手指輕輕搭在小苗腕間。
林小滿注意到他的診脈手法極為標準,食指、中指、無名指分彆按在寸、關、尺三個部位,力道輕重有度,絕非"行軍打仗學的皮毛"那麼簡單。
"餘毒已清,但氣血兩虧。"
蕭雲霆收回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這是參苓白術散的簡化方子,藥材我都配好了,每日一劑。"
林小滿接過藥包,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腕。
蕭雲霆的手修長有力,虎口處有一層薄繭——
那是長期握劍才會留下的痕跡,絕非教書先生該有的。
"先生懂醫術?"她直視著他的眼睛。
蕭雲霆神色如常:
"家母體弱,久病成醫。"
他起身告辭,"學堂還有課,我先告辭了。"
送走蕭雲霆,林小滿立刻檢查他留下的藥材。
甘草是上好的內蒙條草,綠豆顆粒飽滿均勻,就連包藥的紙都是質地細膩的竹紙——
這在鄉下可是稀罕物。
她捏起一點白色碎渣搓了搓,質地堅硬細膩,像是上等瓷器碎片。
"姐,你看。"小魚從地上撿起一個小紙團,"先生掉的。"
林小滿展開紙團,上麵用朱砂寫著幾個字:"酉時三刻,老地方"。
字跡工整有力,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心頭一跳——這絕非尋常書信。
"小魚,你腿疼就彆去學堂了。"
她將紙團收進袖中,
"在家照顧小苗,我去趟後山。"
後山小路蜿蜒向上,林小滿挎著籃子假裝采藥,實則沿著蕭雲隱今早可能走過的路線搜尋線索。
在半山腰一處僻靜轉角,她發現了幾塊較大的白色瓷片。
撿起來細看,瓷片胎質細膩,釉色瑩潤,底足處殘留著半個青花款識——"內府"二字清晰可辨。
林小滿手一抖,瓷片差點落地。
這是官窯禦用瓷!
一個鄉下教書先生怎麼會接觸到這種器物?
她繼續搜尋,在不遠處的草叢裡發現了一小堆灰燼。
撥開灰燼,幾片未燃儘的紙角上隱約可見"密奏"二字。
林小滿心跳如鼓,正想仔細查看,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音。
"林姑娘好雅興。"
蕭雲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驚得林小滿差點叫出聲。
她強自鎮定地轉身,見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三步之外,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眼神卻深不見底。
"先、先生不是去學堂了嗎?"她攥緊手中的瓷片,尖銳的邊緣刺得掌心發疼。
蕭雲霆緩步走近:
"想起有本書落在住處,回來取。"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瓷片上,"姑娘對瓷器也有研究?"
林小滿急中生智:
"聽說瓷片磨粉可以止血,想試試"
"是嗎?"
蕭雲霆輕輕從她手中取過瓷片,
"這種官窯瓷含鉛量高,不宜入藥。"
他指尖一彈,瓷片飛入遠處草叢,
"後山多蛇蟲,姑娘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卻讓林小滿後背發涼——
那一下彈指的力道和準頭,絕非文弱書生能做到的。
"多謝先生提醒。"她低頭避開他的視線,快步往山下走。
走出十幾步後忍不住回頭,卻見蕭雲隱仍站在原地,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陰影,看不清表情。
回到家中,林小滿心神不寧地熬藥、做飯,腦海裡全是早上的發現。
官窯瓷、密信灰燼、診脈手法、虎口劍繭這些線索拚湊在一起,指向一個她不敢細想的答案。
傍晚時分,小魚從學堂回來,帶回來一個消息:"姐,蕭先生說明日學堂休沐,他要進城一趟。"
林小滿正在整理辣椒籽,聞言手指一顫,幾粒種子灑落在地:
"他說去做什麼了嗎?"
"說是去買筆墨。"
小魚歪著頭想了想,
"不過奇怪的是,他問了我好多關於周大虎的事,比如他平時都跟哪些人來往,多久去一次縣城"
林小滿心頭警鈴大作。
蕭雲霆對周大虎的興趣太過反常,再聯想到那張"酉時三刻"的紙條,她決定今晚去一探究竟。
夜深人靜,林小滿安頓好弟妹,悄悄摸向村東頭的學堂。
月光被雲層遮擋,四周一片漆黑。
她貼著牆根前行,突然聽見前方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兩個黑影從學堂後門閃出,其中一個身形修長,正是蕭雲霆。
他換了一身夜行衣,腰間佩劍,整個人如出鞘利刃般鋒芒畢露,與白日溫潤儒雅的形象判若兩人。
林小滿屏住呼吸,看著他們悄無聲息地向村外走去。
她猶豫片刻,咬牙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疾行,很快來到村外一座廢棄的土地廟。
林小滿躲在廟外一棵老槐樹後,透過破敗的窗欞,看見廟內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
蕭雲霆負手而立,另一個黑衣人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封信函。
"主子,京中密報。"
這一聲"主子"如驚雷炸響在林小滿耳邊。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沒叫出聲來,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
蕭雲霆接過信函快速瀏覽,眉頭漸漸皺起:
"王甫這個老狐狸"他冷哼一聲,將信湊近燈焰。
火舌舔舐紙頁,轉眼化為灰燼。
"告訴趙統領,按計劃行事。"
他的聲音冷峻威嚴,"另外,查查周大虎背後的人。"
"是。"黑衣人猶豫了一下,"那位林姑娘"
蕭雲霆抬手打斷他:"我自有分寸。"
他頓了頓,"她弟弟的腿傷,讓孫太醫配些藥來。"
林小滿聽到這裡,心頭劇震,不小心踩斷一根枯枝。
清脆的"哢嚓"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誰?"蕭雲霆厲喝一聲,劍已出鞘。
林小滿轉身就跑,卻聽見身後衣袂破空之聲。
下一秒,一隻溫熱的手掌捂住她的嘴,整個人被帶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彆出聲。"
蕭雲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她從未聽過的冷意,"看見多少?"
林小滿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蕭雲霆鬆開手,卻仍攔在她身前:"回答我。"
月光終於穿透雲層,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那雙總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如寒潭般深不可測,左肩的傷疤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色,隱約形成一個展翅鳳凰的輪廓。
林小滿突然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傷疤,而是一個被刻意掩蓋的紋身!與她玉佩上的鳳凰如出一轍!
"從你衣擺上的官窯瓷片開始。"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還有你診脈的手法,虎口的劍繭,以及"她指了指他的左肩,"那個紋身。"
蕭雲霆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平靜:
"聰明的姑娘。"他收劍入鞘,"既然如此,我們談談條件。"
"條件?"林小滿警惕地後退一步。
"你保守我的秘密,"蕭雲霆向前一步,月光在他眼中流轉,"我幫你解決周大虎和族長的麻煩。"
"為什麼來柳河村?"
"查案。"蕭雲霆簡短地說,"王甫勾結地方官,借賑災之名中飽私囊。"
他看向林小滿,"你的釀酒技術和辣椒,恰好能幫我打入他們的圈子。"
林小滿腦中思緒萬千。
"我憑什麼相信你?"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
蕭雲霆突然伸手,從懷中取出半塊鳳凰玉佩:"就憑這個。"
月光下,兩塊半玉完美契合,組成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
林小滿瞪大眼睛,看著蕭雲隱左肩的紋身在月光中漸漸顯現出同樣的圖案。
"二十年前,我母親被人誣陷,滿門抄斬"
蕭雲霆的聲音低沉而壓抑,"隻有她最小的妹妹帶著家傳玉佩逃出宮去,下落不明。"
林小滿如遭雷擊:"我娘?"
"應該是。"蕭雲霆收起玉佩,"我查到線索指向柳河村,卻隻找到一座孤墳。"
他看向林小滿,"直到看見你脖子上的半塊玉佩。"
夜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聲響。
林小滿腦中一片混亂,母親模糊的麵容在記憶中浮現——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的婦人
"所以我們是表兄妹?"她艱難地開口。
蕭雲霆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表哥。"
他忽然皺眉,轉頭看向遠處,"有人來了。"
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火把的光亮。
蕭雲霆一把拉住林小滿的手:"走!"
兩人借著夜色掩護,迅速隱入山林。
跑出一段距離後,林小滿氣喘籲籲地停下:"是誰?"
"周大虎的人。"蕭雲霆冷笑,"看來有人等不及了。"
林小滿突然想起什麼:"小魚和小苗還在家!"
"放心。"蕭雲霆按住她的肩膀,"我的人一直在暗中保護你們。"
這句話讓林小滿既安心又心驚——
原來她們姐弟三人一直被人監視著!
回到家中,小魚和小苗安然熟睡。
林小滿癱坐在門檻上,一夜的驚心動魄讓她精疲力儘。
蕭雲霆站在院中,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
"明日我會進城。"他低聲說,"三日內,周大虎不會再找你們麻煩。"
林小滿抬頭看他:"然後呢?"
"然後"蕭雲霆嘴角微揚,露出一個她熟悉的、教書先生式的溫和笑容,"我們表兄妹好好談談合作的事。"
他轉身離去,灰布長衫在夜風中翻飛,轉眼融入黑暗。
林小滿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手中緊握那半塊鳳凰玉佩,心潮起伏難平。
(第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