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太子妃寢殿。
蘇玉兒端坐在梳妝台前,銅鏡映照出她略顯憔悴卻依舊絕美的容顏。她心神不寧,自李乾從立政殿回來,又經曆了孔穎達與魏征的到訪,她的一顆心就始終懸著。
不多時,她貼身的侍女,名喚靈兒的,腳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臉上帶著幾分激動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娘娘!”靈兒壓低聲音,湊到蘇玉兒耳邊,將方才在書房外庭院角落裡,或聽或探來的消息,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從太子殿下如何在書房內與孔穎達、魏征激辯,言辭間直指陛下偏袒、魏王跋扈,甚至隱隱流露出不惜一搏的決絕;到孔穎達如何驚駭欲絕,怒斥太子瘋魔,拂袖而去!
靈兒越說聲音越是顫抖,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娘娘,您是沒聽到,後來魏大人又跟殿下說了好些話,大意是讓殿下整肅東宮,說……說那個稱心是禍亂之源,必須除掉!還有那些平日裡仗勢欺人的突厥奴,也要趕走!東宮裡那些混日子的閒雜人等,都要清理乾淨!”
“殿下呢?殿下怎麼說?”蘇玉兒緊張地抓住了靈兒的手臂,指尖冰涼。
“殿下答應了!”靈兒語氣肯定,“殿下說,這些事他早就想做了,還跟魏大人保證,快則日,慢則十天半月,定會給東宮一個清清白白!娘娘,殿下這次……是真的醒悟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蘇玉兒腦海中炸開。
魏征效忠?除掉稱心?清理東宮?為天地立心,為萬世開太平?
這些消息,每一個都足以讓她心神巨震。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震驚過後,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猛地攫住了她。有對李乾安危的深深擔憂,他如此行事,無異於將自己放在了風口浪尖,陛下會如何想?魏王會如何反撲?前路必然是荊棘遍地,殺機四伏。
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抑製的狂喜和激動!
他醒悟了!他真的醒悟了!
不再是那個沉湎於聲色犬馬、自暴自棄的丈夫,不再是那個對她冷漠厭棄、將所有怨氣撒在她身上的太子!他開始反擊,開始謀劃,開始展現出儲君應有的氣魄和擔當,甚至……有了那般宏偉得令人心顫的誌向!
昨日,他抱著她時那前所未有的溫柔和歉意,那些讓她以為是夢囈般的話語,此刻仿佛都有了堅實的印證。
“嗚……”壓抑許久的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她的防線。她捂住嘴,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順著潔白的麵頰滾滾滑落。
這麼多年的冷遇,這麼多年的忍耐,這麼多年的期盼……她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在東宮這座華麗的牢籠裡,默默地熬下去。
可誰知,老天爺竟真的睜眼了!
她哭得稀裡嘩啦,為那些咽下去的苦水,為這突如其來的光亮,也為心裡那點重新燒起來的、微弱的念頭。
……
書房裡。
李乾剛打發走魏征,屁股還沒坐熱,正撐著額角,另一隻手無意識地在桌上劃拉著。
太陽穴突突地跳。
常勝在外頭低聲稟報:“殿下,太子妃娘娘那邊……動靜不小,許是哭了。”
李乾手上動作停住。
不用問也清楚,定是自己跟魏征說的話,還有要清理門戶的風聲,傳到她那兒去了。
他無聲地吸了口氣,扔下手裡畫得亂七八糟的炭筆。
這女人,替他背了太多不該背的東西。
“扶我。”
常勝趕緊上前,搭了把手,動作輕得不能再輕。
李乾扶著床沿,又接過旁邊早就備好的簡易木杖,試著站穩。
腿腳還是不利索,走起來一瘸一拐,但好歹能動了,不用成天躺著或者坐著。
他拄著杖,一步,一步,往太子妃的寢殿挪。
殿門留著條縫,裡麵斷斷續續飄出壓抑的哭聲。
李乾抬手,示意守門的宮女退開,自己伸手推開了門。
蘇玉兒正趴在妝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渾身發顫。
夕陽的光斜斜照進來,勾勒著她單薄的背影,瞧著讓人心頭發緊。
李乾心裡那點硬邦邦的東西,悄沒聲地軟了下去。
他慢慢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
“玉兒……”
蘇玉兒身子霎時僵住,猛地回頭。
看見是他,淚還掛在臉上,鼻子紅紅的,哭得那叫一個楚楚可憐。
“殿……殿下……”她嗓子啞得厲害,鼻音濃重。
“哭什麼?”李乾從袖子裡摸出塊乾淨帕子,動作算不上多熟練,卻很輕地替她擦臉,“聽見什麼了?嚇著了?”
蘇玉兒怔怔地由他擦著,感受著他指腹的溫度,還有那份久違的、幾乎不敢相信的溫和。
心裡的酸楚和剛剛那股子激動混在一起,又往上湧,眼淚掉得更凶。
“妾……妾是為殿下……高興,又……又怕……”她抽抽噎噎,話都說不囫圇。
李乾捉住她冰涼的手,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玉兒,我知道,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他停了一下,話裡帶著點自嘲,也帶著剖白:“以前,是我混賬,豬油蒙了心。放著你這麼好的媳婦不要,偏信那些烏七八糟的人,乾了多少渾事。”
“這次摔下馬,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我才算活過來。”他捏了捏她的手,“我同你說過,男人想明白事,可能就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以前那個李承乾,算他死了。現在的我,隻想做該做的事,護著該護著的人。”
“你,”他加重了力道,“就是我最想護著,也最該護著的人。”
“殿下……”蘇玉兒的心像是被熱水澆透了,眼前一片模糊,積了多年的那些灰,好像都被這淚水衝走了。
“彆哭了,”李乾繼續放緩了聲音,“往後,有我在,沒人敢再給你氣受。那些臟的臭的玩意兒,我一個一個收拾乾淨。這東宮,本就該是你說了算。”
他稍稍湊近,在她耳邊低語,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等我坐上那個位子,你就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我的皇後,母儀天下。這話,什麼時候都算數。”
皇後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