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靖遠侯府府門大開。
那位名動京城的張真人,在一眾道童簇擁下抵達,排場煊赫。
法器、香爐、符水一應俱全,皆由道童小心捧持。
呂氏與周氏陪在蕭世昌身側,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虔誠恭謹,眼底深處卻另有計較。
張真人氣度儼然,略一拂塵便開始指揮道童布置法壇。
香案、蒲團、幡旗,有條不紊地各就其位。
一個格外巨大的銅香爐,被特意安置在距離蕭景行座位極近之處。
張真人撚須解釋:“此乃彙聚祥瑞之眼,世子爺安坐其旁最能承接福澤,驅散晦氣。”
他聲音洪亮,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蕭景行麵色平靜,看不出情緒,沈青慈站在他身後半步,眸光沉靜。
法事依時開始,張真人手持桃木劍,步罡踏鬥,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在庭院中回蕩。
道童將特製的線香點燃,插入那巨大的香爐之中。
頃刻間,煙霧升騰,繚繞彌散,濃鬱的檀香氣味迅速占據了所有人的鼻腔。
沈青慈呼吸平穩,她對氣味異常敏銳。
濃鬱檀香彌漫開來,沈青慈鼻尖卻捕捉到其中混入的、極其隱晦的歧異氣息。
那氣味極淡,若非刻意分辨幾乎無法察覺,絕非尋常檀香所有。
她不動聲色,視線悄然落在香爐旁的道童身上。
法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氣氛莊嚴肅穆。
一名負責添香的道童,動作看似尋常,沈青慈卻留意到他每次添續香料時,手腕總會有一個微不可查的偏轉。
那細微的動作恰好將新燃起的煙霧,更精準地導向蕭景行所在的方向。
煙氣嫋嫋,無聲無息地包裹著蕭景行。
儀式過半,到了關鍵的灑淨環節。
張真人停下步法,轉身從法壇上端起一碗符水。
那碗水色澤澄澈,碗底沉著一道黃符正是所謂的甘露符水。
張真人高舉符水,口中再次誦念起祈福禳災的咒文,他神情肅穆,眼神卻不經意間極快地瞟了蕭景行一眼。
就在張真人手腕微沉,即將把符水灑向四周那一刻,沈青慈忽然上前一步。
她的動作並不快,卻精準地打斷了即將完成的儀式,庭中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集中在她身上。
“真人,此符水關乎世子安康更關乎侯府氣運,可否容青慈先行驗看,以安眾人之心?”
這話一出,呂氏臉色陡變。
“放肆!”她厲聲嗬斥,“法事莊重,豈容你一介婦人隨意置喙打斷!衝撞了神明,你擔待得起嗎?”
周氏立刻附和,“就是!青慈未免太不懂規矩了!張真人乃得道高人,他的符水豈會有問題?”
蕭仲輝也皺起眉頭,“沈氏,休得無禮,還不退下!”
幾人的指責接踵而至,氣氛驟然緊張。
沈青慈卻未退縮,隻平靜地看向主位上的蕭世昌。
蕭世昌麵沉如水,他想起了之前沈青慈的請求,想起了她略通醫理藥性,防備意外的話。
謹慎些,總是沒錯的。
他沉聲開口,隻有一個字,“驗!”
呂氏和周氏的臉色更加難看,卻不敢再多言。
張真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恢複如常。
“世子夫人既有此心,貧道自無不可,請驗。”他將手中的符水碗遞向沈青慈,姿態坦然。
沈青慈從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根通體烏亮的銀簪,簪頭雕琢著細致的回紋,並非尋常飾物。
這是她早就備好的,經過特殊藥水淬煉,對某些特定的毒物反應極其靈敏。
在庭院中數十道目光的彙聚下,沈青慈手持銀簪,她將簪尖輕輕探入那碗澄黃的甘露符水之中。
庭中霎時安靜下來,人人屏息凝神目光都落在那銀簪上。
簪尖剛碰到水麵,烏亮的銀色就飛快地被墨色吞噬,黑得徹底。
那黑色如同墨汁浸染,與簪身原本的烏亮形成鮮明對比,觸目驚心。
死寂之後眾人嘩然,驚懼的抽氣聲此起彼伏。
“這……這怎麼回事?”
“銀簪怎麼變黑了?”
“難道……難道水裡……”
議論聲,驚呼聲,難以置信的抽氣聲交織在一起。
看到銀簪變黑,呂氏與周氏麵色煞白,連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蕭仲輝也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
張真人臉上的從容徹底消失,隻剩下震驚與一絲慌亂。
沈青慈緩緩抽出銀簪,她將那變得漆黑的簪尖高高舉起,麵向蕭世昌,麵向在場的所有人。
“父親!各位!”
她的聲音清晰而穩定,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力量。
“這符水中含有劇毒!”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張真人麵無血色,呂氏周氏二人則慌亂地互望,雙手緊緊絞著衣角。
銀簪的變色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庭院中先是死寂隨即爆發出一陣混亂的喧嘩。
“毒!符水裡有劇毒!”
“天啊!張真人他……”
“這……這怎麼可能!”
呂氏麵無人色,指尖掐入掌心,她猛地轉向沈青慈聲音尖利:“是你!定是你這賤婦搞鬼,用什麼妖法汙了符水,陷害真人!”
周氏失了血色,連忙跟腔,“對!你怎能如此歹毒!張真人一心為侯府你卻……”
沈青慈未看她們,隻舉著那根變黑的銀簪對著蕭世昌,“父親,此物含毒!絕非兒媳虛言。”
張真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定了定神眼珠急轉,忽然高聲道:“誤會!天大的誤會!此乃法器沾染不潔或是與世子夫人的銀簪相衝所致!貧道對天盟誓一心為侯府祈福,絕無半點加害之心!”
他看向蕭世昌,帶著一絲懇求,“侯爺明鑒!”
一直未發一言的蕭景行周身散發出迫人的寒意,目光未落在張真人身上隻冷聲道:“來人!”
庭院角落,幾名屬於蕭景行的親衛應聲而出,直撲張真人及其身後的兩個小道童。
“拿下!”蕭景行的命令沒有起伏。
親衛疾步上前,眨眼間便將那兩個驚慌失措的道童按住。
張真人臉色劇變,想要後退。
沈青慈的注意力卻未全在張真人身上,她鼻尖微動,那股若有若無的異香依舊盤旋。
她抬手,指向那尊仍在吞吐煙霧的銅香爐。
“父親,符水有毒,恐怕這香……”她頓了頓聲音清晰,“也並非善物!請父親下令一並查驗!”
此言一出,眾人再聞那香爐中的煙氣才發覺那奇異的甜膩中竟透著股令人心悸的悶意。
張真人看著親衛逼近,又聽沈青慈指向香爐,臉上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