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皇後在皇家彆院舉辦賞花宴,名為賞花實則不過是皇後為沈青慈和靖遠侯府那位‘病秧子’世子安排的一場心照不宣的相看罷了。
這是大周的習俗,雖是聖旨賜婚也要走一走形式。
“站好了!今日是什麼場合,由不得你半點差池!”趙氏尖銳的目光掃過沈青慈身上那件半舊的水藍色衣裙,眉頭擰緊。
隨即,她轉向精心打扮的沈妙柔,語氣瞬間化開:“柔兒這身煙霞羅裙,配這支赤金點翠珠花,真是嬌豔無雙。待會兒定能讓各位夫人小姐眼前一亮。”
沈妙柔嬌羞一笑,瞥了眼旁邊安靜垂立的沈青慈,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沈青慈垂眸斂衽,指尖微掐入掌心,她不過是沈妙柔的黯淡陪襯。
“還有你,”趙氏扶正沈妙柔的發簪,頭也不回聲音冷硬,“管好嘴巴眼睛,少說多聽,做出溫順的樣子!衝撞了貴人仔細你的皮!”
“是,母親。”沈青慈聲音無波無瀾。
溫順?在這場戲裡她隻需扮演好背景板。
彆苑內,絲竹嬌笑,香氣襲人。
幾個貴女圍著沈妙柔,嘴上姐妹情深,話裡卻暗藏機鋒。
“沈二小姐這身裙子真好看。”
“哪裡比得上李小姐宮裡賞的簪子。”
沈妙柔笑容甜美,應對得體,目光卻頻頻瞟向公子聚集處。
那邊,公子們也在低語,目光隱晦掃過各家小姐。
“……靖遠侯府那位,真如傳聞中那般?”
“噓!慎言!看這陣仗八九不離十,侯府怕是要變天了。”
趙氏則在夫人們之間穿梭,言笑晏晏,八麵玲瓏。
唯有沈青慈,獨自站在海棠花叢邊,如同誤入繁華的幽魂。
那些虛偽的笑臉,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場喧囂的鬨劇。
趙氏回頭見她置身事外,不滿地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上前。
沈青慈隻裝作賞花,未動。
她對這場“緣分”毫無期待,周遭的喧囂隻覺刺耳。
這份清冷,在一眾爭妍鬥豔的貴女中,倒引來幾道探究的目光。
“世子來了!”不知是誰低呼一聲,人群中如同投入一顆石子,瞬間安靜了,隨即議論聲如潮水般湧動,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探究。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彆苑入口,隻見幾名小廝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人緩緩行來。
那人一身月白色錦袍,越發襯得身形單薄羸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麵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沒有一絲血色,連唇瓣也失了血色。
才走了幾步便不得不停下,俯身低咳起來,單薄的肩頭控製不住地微顫。每一下咳嗽都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讓人懷疑他下一刻就會倒下去。
正是傳聞中纏綿病榻、命不久矣的靖遠侯世子,蕭景行。
“嘖嘖,果真病入膏肓了。”
“可惜了這副好皮囊,怕是活不過今年了。”
“噓!小聲點!侯府的人還在呢!”
竊竊私語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同情、惋惜、好奇,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如同無數根針紮在蕭景行身上。
各色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圍觀一隻珍稀的瀕危動物,又像是在審視一件即將貶值的貨物。
趙氏臉上的笑容如同被冰霜凍住,“唰”地一下僵硬起來,隨即又如同川劇變臉般,迅速換上一副慈愛又擔憂的關切表情。
她連忙拉過沈妙柔,不忘用眼角狠狠剜了沈青慈一眼,示意她“懂事”點,然後才堆起滿臉笑容,帶著兩個女兒一同上前。
“臣婦趙氏、沈氏妙柔、青慈見過世子。”三人屈膝行禮,姿態恭敬,如同演練過無數遍般,挑不出半點錯處。
蕭景行的目光冷淡,掃過嬌豔的沈妙柔時未作停留,反而定格在素淨的沈青慈臉上,細細打量。
那眼神初看空洞,實則暗藏鋒芒,與他孱弱的外表截然不同,沈青慈感到一絲被審視的銳利。
對上那銳利的目光,沈青慈並未回避,平靜地回視。蕭景行微微點頭算是見禮,聲音虛弱:“沈夫人、沈二小姐、沈大小姐無需多禮。”
聲音溫和,卻透著深入骨髓的虛弱,尾音帶著令人心驚的喘息。
“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猛然爆發,蕭景行猛地彎下腰連忙側過身去,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
旁邊的小廝趕緊遞上一塊雪白的手帕。
沈青慈眼神沉靜地看著他,病弱至此卻依然難掩眉眼間那份清雋之氣,若非被病氣折磨必是風姿卓然的貴公子。
隻是……沈青慈微微眯起眼睛,凝視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清明,銳利,完全不似一個病入膏肓之人該有的眼神。
他真的是如傳聞中那般,隻是一個命不久矣的病弱世子?
“有趣……”沈青慈心念微動,眼底掠過一絲興味。
這侯府的水,果然比想象中更深。
“抱歉,身子不適,先行告退。”蕭景行好不容易緩過氣,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略帶歉意地開口。
趙氏笑容得體地稱不敢,恭送世子。
蕭景行由小廝攙扶著,轉身步履蹣跚地離去,背影蕭索而脆弱。
眾人不注意之時,蕭景行趁著咳嗽之際悄悄看了一眼沈青慈,李嬤嬤把她說的神乎其神,如今看她除了受虐卻看不出任何不同之處。
沈青慈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那道背影消失在繁花深處。
就在他劇烈咳嗽、側身用手帕掩住口鼻時,沈青慈眼尖地瞥見,有件細小的東西從他袖口滑落,隱入草叢。
那是什麼?沈青慈目光微凝看向那片草叢。是無意掉落,還是……
“沈青慈!磨蹭什麼?還不快過來!”繼母趙氏不滿的聲音陡然拔高,隔著幾步遠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催促和慍怒。
沈青慈微微蹙眉,心底掠過一絲不耐,她收回目光,略一思忖,便抬腳朝著趙氏的方向走去。
在經過那片草叢時,她狀似不經意地放慢腳步,看似隨意地掃了一眼,迅速彎腰撿起草叢中一隻小珠子塞入袖中。
沈青慈不緊不慢地走到趙氏身邊,屈膝行了一禮淡淡道:“讓母親久等了。”
“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府了。”趙氏簡單地與幾位相熟的夫人寒暄了幾句,便帶著兩個女兒準備離開。
“沈夫人請留步,我家世子請青慈姑娘一敘!”靖遠侯世子的小跟班原童快速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