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得又急又猛。
秦時和藍藍離開銀麵人的石屋不到半日,天空就陰沉下來。
起初隻是零星的雨點,很快便發展成傾盆大雨。
山路變得泥濘難行,每一步都像踩在油脂上。
“前麵有座破廟。”秦時眯起眼睛,透過雨簾辨認出遠處模糊的輪廓,“我們去那裡避雨。”
藍藍點頭。
她的衣服已經濕透,長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嘴唇因寒冷而微微發青。
秦時注意到她的顫抖,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不用——”藍藍想拒絕。
“穿著。”秦時打斷她,聲音比平時柔和了些。
藍藍不再推辭,裹緊了帶著秦時體溫的外衣。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破廟走去。
雨水順著秦時的發梢滴落,流過他緊繃的下頜線。
破廟比遠看更加殘破。
屋頂塌了一半,牆壁斑駁,但好歹有片乾燥的角落能暫避風雨。
秦時先檢查了一遍廟內,確認沒有埋伏後才讓藍藍進來。
“生火嗎?”藍藍搓著手問。
秦時搖頭。
“太危險。”他從行囊裡取出一塊乾糧,掰成兩半遞給藍藍,“吃吧,補充體力。”
藍藍接過,小口啃著堅硬的乾糧。
秦時站在破廟門口,警惕地觀察著外麵的動靜。
雨聲如注,打在殘破的屋頂上,形成一種奇特的節奏。
“你在想什麼?”藍藍突然問。
秦時回頭看她。
“什麼?”
“你的呼吸變了。”藍藍輕聲解釋,“每次你思考重要事情時,呼吸會變得很輕,幾乎聽不見。”
秦時挑眉。
他沒想到藍藍已經如此熟悉自己的小習慣。
“我在想銀麵人。”
藍藍的身體微微僵硬。
“他告訴你什麼了?”
秦時注意到她的反應。
“你早知道他是誰,對不對?”
藍藍沉默片刻,緩緩搖頭。
“不。但我能感覺到熟悉。就像很久以前認識的人。”
秦時走回她身邊坐下。
“他讓我照顧好你。”
“就這些?”藍藍追問,無神的眼睛“望”向秦時的方向。
秦時猶豫了。
銀麵人——藍藍父親的囑托在他耳邊回響:告訴她父親愛她。
但此刻說出真相是否合適?在逃亡途中,在風雨交加的破廟裡?
“就這些。”他最終說道。
藍藍的表情變得複雜,似乎既失望又鬆了口氣。
“我們該繼續趕路了。雨小了些。”
秦時看向廟外。
雨確實小了,但天色也開始變暗。
“今天在這裡過夜。夜間山路太危險。”
藍藍沒有反對。
她摸索著找到一個相對舒適的角落,蜷縮起來。
秦時繼續守在門口,長劍橫放在膝上,警惕著任何可能的危險。
夜幕降臨,雨聲漸歇。
破廟裡安靜得能聽見藍藍均勻的呼吸聲。
秦時望著她的睡顏,思緒飄回銀麵人的話——藍藍活不過一年了。
這個念頭讓他胸口發緊。
突然,藍藍猛地坐起。
“有人來了!”
秦時立刻警覺起來,但聽不到任何動靜。
“多遠?”
“三裡左右。”藍藍臉色蒼白,“至少五人,有兵器他們在搜尋什麼。”
秦時皺眉。
“你又用了‘心眼’?”
藍藍沒有回答,但她的顫抖說明了一切。
秦時既憤怒又心疼。
“銀麵人說過不要用!”
“不然我們怎麼知道有追兵?”藍藍反駁,隨即劇烈咳嗽起來。
秦時上前扶住她搖晃的身體,驚駭地發現她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你——”
“沒事。”藍藍擦去血跡,“我們得走了。他們速度很快。”
秦時不再多言,迅速收拾行裝。
他扶著藍藍走出破廟,進入潮濕的夜色中。
月亮偶爾從雲層間隙露出來,提供些許光亮。
“哪個方向?”秦時低聲問。
藍藍閉目凝神片刻。
“東。那邊有片密林,可以甩開他們。”
兩人向東疾行。
藍藍雖然看不見,但在秦時的引導下步伐出奇地穩健。
秦時不禁再次驚歎於她的適應能力。
剛進入密林,一支冷箭突然從黑暗中射來。
秦時反應極快,一把拉過藍藍,箭矢擦著她的衣袖釘在樹上。
“他們發現我們了!”秦時低吼,同時拔出長劍。
更多的箭矢破空而來。
秦時舞劍成幕,擋下大部分,但一支箭還是突破防線,直取藍藍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秦時側身擋在她麵前,箭矢深深紮入他的左肩。
“秦時!”藍藍驚呼。
“跑!”秦時咬牙折斷箭杆,拉著藍藍向密林深處衝去。
身後傳來追兵的喊叫聲和腳步聲。
秦時的肩膀火辣辣地疼,鮮血浸透了半邊衣衫。
但他顧不上這些,全神貫注於帶藍藍脫險。
“左轉!”藍藍突然指示,“有片灌木叢可以藏身!”
秦時按她說的做,果然發現一片茂密的灌木。
兩人鑽進去,屏住呼吸。
追兵從附近跑過,腳步聲和咒罵聲漸漸遠去。
“你的傷”藍藍摸索著觸碰秦時的肩膀。
“小傷。”秦時簡短地說,但疼痛讓他的聲音有些扭曲。
藍藍不由分說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袖,摸索著為秦時包紮。
她的動作輕柔而精準,仿佛能“看見”傷口的位置。
“你經常處理傷口?”秦時忍不住問。
藍藍微微一笑。
“師父教過。他說江湖中人難免受傷。”
秦時想起銀麵人說的,藍藍被弄瞎眼睛後送走,由一位師父撫養。
那位師父想必對她很好,教會她這麼多生存技能。
“追兵暫時甩開了。”秦時低聲說,“但我們得繼續移動。你能判斷方向嗎?”
藍藍點頭,閉目凝神片刻。
“東北方向有條小溪,沿著它走可以避開他們的搜索路線。”
秦時扶她站起來。
“那就東北。”
兩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密林中。
秦時的肩膀越來越痛,但他強忍著不表現出來。
藍藍似乎察覺到了,時不時放慢腳步讓他休息。
“你沒必要這樣。”秦時突然說。
“哪樣?”
“照顧我。”秦時聲音生硬,“我是保鏢,受傷是常事。”
藍藍停下腳步,轉向他的方向。
“但我不隻是個需要保護的任務目標,對嗎?”
秦時啞然。
是的,藍藍早已不隻是個任務。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在樵夫小屋看她熟睡的那一刻?還是在村莊裡並肩作戰的時候?
他說不清。
“走吧。”他最終隻說了這兩個字。
兩人繼續前行,果然如藍藍所說,不久就聽到潺潺水聲。
小溪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像一條蜿蜒的蛇。
他們沿著溪流走,速度比在密林中快了不少。
“前麵有座橋。”藍藍突然說,“過了橋就安全了。”
秦時眯起眼睛,果然看到前方不遠處有座簡陋的木橋。
“你的‘心眼’連這都能看到?”
“不全是。”藍藍解釋,“我能‘感覺’到活人的氣息,橋那邊沒有人。”
秦時點頭,扶著她走上搖搖晃晃的木橋。
橋下溪水湍急,如果不慎跌落,後果不堪設想。
走到橋中央時,藍藍突然腳下一滑,險些栽下去。
秦時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她的腰。
“小心!”
藍藍撞進他懷裡,兩人一時貼得極近。
秦時能聞到她發間的淡淡香氣,混合著雨水的清新。
藍藍的臉瞬間紅了,慌忙站穩。
“謝謝謝。”她小聲說。
秦時沒有回答,隻是更緊地握住她的手,帶她安全過了橋。
橋那邊是片開闊地,遠處隱約可見山巒輪廓。
“無相穀在那個方向。”藍藍指向東北,“再走一天就能到。”
秦時點頭,突然注意到遠處有火光。
“有人家?”
藍藍凝神“看”去。
“是個小村莊。但有危險。”
“什麼危險?”
“不確定。”藍藍皺眉,“但那裡有殺氣。”
秦時權衡利弊。
他的箭傷需要處理,兩人也需要補給。
但若有危險
“我們繞過去。”他決定道。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突然從路邊的草叢中撲出,直取藍藍咽喉!
秦時拔劍已來不及,本能地轉身用身體擋在藍藍前麵。
黑影的匕首刺入秦時腹部,幸好不深。
秦時悶哼一聲,同時右手成爪,精準扣住襲擊者的咽喉。
借著月光,他看清那是個最多十五六歲的少年,麵容稚嫩卻充滿仇恨。
“放開我!”少年掙紮著,聲音嘶啞,“你們這些惡魔!”
秦時奪下匕首,製住少年。
“你是誰?為什麼襲擊我們?”
少年咬牙切齒。
“你們殺了全村人!我親眼看見的!穿黑衣服的人,像你一樣拿著劍!”
秦時和藍藍對視一眼。
“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少年眼中含淚,“他們找一塊玉,沒人知道,就殺了所有人隻有我躲在井裡活下來”
藍藍臉色變得蒼白。
“是‘無麵’的人。”
秦時審視著少年。
他衣衫襤褸,麵黃肌瘦,顯然這幾天都在野外逃亡。
“你一個人怎麼活下來的?”
“我我會打獵。”少年倔強地說,“看到你們路過,以為是那些黑衣人的同夥”
秦時突然鬆開少年。
“我們不是他們的人。相反,他們在追殺我們。”
少年揉著喉嚨,狐疑地看著他們。
“真的?”
“真的。”藍藍柔聲說,“我們也在找那塊玉,但不是為了殺人。”
少年猶豫了一會,最終點點頭。
“那你們要去哪?”
“無相穀。”秦時說,“你知道路嗎?”
“知道!”少年眼睛一亮,“我可以帶路!作為補償為剛才的攻擊。”
秦時本想拒絕,但藍藍先開口了:“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
“小七。”少年回答,“因為我是家裡第七個孩子。”
就這樣,三人結伴同行。
小七確實熟悉地形,帶他們走了一條近路。
途中,秦時教小七幾個簡單的防身招式,少年學得認真。
“你為什麼要教他?”休息時,藍藍小聲問秦時。
秦時看著不遠處練習招式的小七,輕聲道:“因為他讓我想起從前的自己。”
藍藍似乎理解了他話中的深意,輕輕握住他的手。
秦時沒有抽開。
夜幕再次降臨前,他們回到那座破廟過夜。
這次生了小火,烤乾衣服和簡單的食物。
小七狼吞虎咽地吃著,顯然餓壞了。
“你們找到玉後打算怎麼做?”小七突然問。
秦時看向藍藍。
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答案。
“確保它不被壞人利用。”藍藍輕聲說,“那塊玉很危險。”
“為什麼?”小七好奇地問。
藍藍猶豫了一下。
“傳說它能打開‘天機閣’,那裡藏著能顛覆天下的秘密。”
秦時挑眉。
這是藍藍第一次主動透露玉的秘密。
“你相信這個傳說?”
“不全信。”藍藍搖頭,“但玉確實有特殊能力就像我的‘心眼’一樣。”
小七聽得入迷。
“什麼能力?”
“這”藍藍剛要回答,突然臉色一變,“有人來了!很近!”
秦時立刻熄滅火焰,三人迅速隱蔽。
果然,不久後幾個黑衣人進入破廟,手持火把四處搜尋。
“明明看到火光”一個黑衣人嘟囔。
“繼續找!”另一個命令道,“主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秦時示意小七和藍藍保持安靜。
他悄悄拔出長劍,準備在必要時出手。
幸運的是,黑衣人搜索無果後離開了。
“是‘無麵’的人。”秦時確認他們走遠後說,“看來我們被盯上了。”
小七臉色發白。
“他們好可怕殺人都不眨眼的”
藍藍突然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
秦時扶住她,驚恐地發現她指縫間滲出鮮血。
“藍藍!”
“沒事”藍藍虛弱地說,“隻是用‘心眼’過度”
秦時想起銀麵人的警告——每次使用能力都在消耗她的生命。
他緊緊抱住她顫抖的身體,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心臟。
“彆再用了。”他幾乎是懇求地說,“求你了。”
藍藍在他懷中輕輕點頭,但兩人都知道,如果危險來臨,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使用能力。
小七懂事地去廟門口放哨,給兩人留出空間。
秦時抱著藍藍,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停止咳嗽。
“秦時”藍藍虛弱地喚道。
“嗯?”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
“彆說了。”秦時打斷她,“不會有那一天。”
藍藍微笑,蒼白的麵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
“你開始關心人了,殺手先生。”
秦時沒有否認。
他確實變了,而這個變化正是從遇見藍藍開始的。
從冷酷無情的殺手,到會為一個盲女擔憂的男人這個轉變讓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夜深了,小七在門口打起了瞌睡。
藍藍也在秦時懷中沉沉睡去。
秦時輕輕將她放下,蓋好外衣,然後走到破廟殘存的神像前。
神像已經斑駁不堪,但依稀能辨認出是尊菩薩。
秦時不是信神的人,但此刻他卻對著神像低聲說道:“保護她。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就在這時,他發現神像底座有個不易察覺的縫隙。
出於好奇,他輕輕按了一下。
底座彈開一個小暗格,裡麵藏著一張泛黃的羊皮紙。
秦時展開羊皮紙,借著月光查看。
那是一幅地圖,標注著通往無相穀的密道!
“藍藍!”他輕聲喚道,“看我發現了什麼。”
藍藍醒來,摸索著接過羊皮紙。
雖然看不見,但她似乎能“感覺”到紙上內容。
“這是地圖?”
“對。標著一條通往無相穀的秘密路徑。”秦時興奮地說,“如果走這條路,明天中午就能到!”
藍藍的表情卻變得凝重。
“太巧合了”
秦時明白她的顧慮。
在這種時候突然發現急需的地圖,確實可疑。
“你覺得是陷阱?”
“不確定。”藍藍搖頭,“但值得冒險。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秦時點頭,將地圖小心收好。
他看著熟睡的小七和疲憊的藍藍,決定自己守整夜。
明天將是關鍵的一天,他們必須養精蓄銳。
月光透過破敗的屋頂,灑在藍藍安詳的睡臉上。
秦時望著她,心中暗暗發誓:無論無相穀有什麼等著他們,無論那塊玉藏著什麼秘密,他都會保護她到最後。
不惜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