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邊的黑暗。
秦時在黑暗中下沉,仿佛墜入無底深淵。
耳邊隱約傳來滴水聲,還有…哭聲?一個孩子的哭聲。
夢境如潮水般湧來。
三年前那個雨夜,那個村莊,那戶人家。
男人跪在地上求饒,女人抱著孩子瑟瑟發抖。
秦時的劍刺穿男人喉嚨,鮮血噴濺在牆上。
女人尖叫著撲來,劍光一閃,她也倒下了。
隻剩下那個孩子。
六歲大的男孩,睜著驚恐的大眼睛,淚水在臟兮兮的小臉上衝出兩道痕跡。
“彆殺我…求求你…”男孩抽泣著說。
秦時的劍在顫抖。
命令很明確:不留活口。
但這是一個孩子,一個無辜的孩子…
“動手!”身後傳來監督者的冷喝。
劍刺出。
鮮血。
哭聲戛然而止。
秦時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息。
冷汗浸透了後背,心臟狂跳如擂鼓。
他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床上,身處一間陌生的石室。
“做噩夢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秦時瞬間繃緊身體,手本能地摸向腰間——劍不見了。
“找這個?”銀麵人從陰影中走出,手中拿著秦時的佩劍。
他依舊戴著那副毫無表情的銀色麵具,隻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
秦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藍藍在哪?”
“隔壁。她比你醒得早。”銀麵人將劍拋還給秦時,“毒性已經解了,但你們最好再休息半天。”
秦時接住劍,沒有立即歸鞘。
“為什麼救我們?”
銀麵人輕笑一聲。
“救人需要理由?”
“需要。”秦時冷冷道,“尤其是從‘無麵’手中救人。”
“你知道‘無麵’?”銀麵人似乎有些驚訝。
“頂尖殺手都互相了解。”秦時審視著對方,“你不是他們的人,也不是影門的。你是誰?”
銀麵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石室唯一的窗前。
月光透過窗欞,在他銀色的麵具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聽說過‘天機閣’嗎?”他突然問。
秦時皺眉。
“一個傳說。沒人知道它是否真實存在。”
“它存在。”銀麵人轉身,“而且比你想象的更接近。”
秦時不動聲色地評估著眼前的局麵。
銀麵人顯然知道些什麼,但透露這些信息必有目的。
而藍藍…她似乎認識這個人。
“藍藍和你什麼關係?”秦時直接問道。
銀麵人沉默片刻。
“這該由她來告訴你。”
“如果我現在就要知道呢?”秦時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威脅。
銀麵人笑了。
“你可以試試逼問我。但考慮到我剛剛救了你的命,這似乎不太…禮貌?”
秦時沒有理會這調侃。
“帶我去見藍藍。”
“隨我來。”
銀麵人領著秦時穿過一條短走廊,來到另一間相似的房間。
藍藍坐在窗邊,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
她的臉色仍然蒼白,但精神看起來好多了。
“秦時!”她的聲音帶著真實的喜悅,“你沒事了?”
“嗯。”秦時簡短應答,目光在藍藍和銀麵人之間來回移動,“你們認識?”
藍藍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
“我們…見過。”
銀麵人走到藍藍身邊,動作自然地檢查她的脈搏。
“恢複得不錯。但彆再使用‘心眼’了,至少三天內不要。”
秦時注意到銀麵人觸碰藍藍時,她沒有絲毫抗拒,甚至微微傾向對方的觸碰。
這種熟悉程度絕非“見過”那麼簡單。
“我需要和藍藍單獨談談。”秦時冷冷地說。
銀麵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我去準備些吃的。”說完便離開了房間。
秦時等腳步聲遠去,立刻轉向藍藍。
“他是誰?”
藍藍的手指絞在一起。
“我不能說。”
“不能說,還是不想說?”秦時逼近一步,“我們差點死在那片林子裡,現在被一個神秘人救了,而你卻說‘不能說’?”
藍藍抬起頭,無神的眼睛直視秦時。
“我向他發過誓。就像你向青龍會發過誓一樣。”
這個類比讓秦時一時語塞。
他轉身走到窗邊,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
“他提到‘天機閣’。”
藍藍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他還說了什麼?”
“說它存在,而且比想象的更接近。”秦時觀察著藍藍的反應,“那塊玉和天機閣有關,對不對?”
藍藍沉默良久,最終輕輕點頭。
“是的。但具體關係…我現在還不能說。”
秦時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他習慣了掌控局麵,習慣了知曉一切可能的風險。
但現在,他像個局外人,被蒙在鼓裡。
“你知道信任是相互的。”他最終隻說了這麼一句。
藍藍的表情變得痛苦。
“我知道…秦時,我真的知道。但有些秘密不是我的,我不能——”
門被推開,銀麵人端著托盤進來,上麵放著簡單的食物和水。
“聊完了?”
秦時沒有回答,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銀麵人似乎並不在意,將托盤放在桌上。
“吃點東西吧。明天一早你們就得離開。”銀麵人說,“‘無麵’的人不會放棄追捕。”
藍藍轉向銀麵人的方向。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我還有事要辦。”銀麵人柔聲回答,“記住我說的話,彆用‘心眼’。”
藍藍點頭,表情黯然。
秦時看著兩人的互動,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
他們簡單吃了些食物。
銀麵人沒有再透露更多信息,秦時也沒有再問。
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夜深了。
銀麵人安排秦時和藍藍各自休息,自己則說要出去巡視。
秦時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太多謎團,太多未解的疑問。
藍藍的隱瞞,銀麵人的身份,天機閣的秘密…還有那塊該死的玉。
他翻身起來,決定去找藍藍問個清楚。
剛走到門口,卻聽到隔壁傳來低語聲——藍藍和銀麵人在交談。
秦時放輕腳步靠近。
武者敏銳的聽覺讓他能捕捉到每一個字。
“…撐不了多久。”銀麵人的聲音,“每次使用都會加速消耗。”
“我知道。”藍藍的聲音帶著疲憊,“但我彆無選擇。”
“有選擇的。把玉給我,讓我——”
“不行!”藍藍打斷他,“師父說過,絕不能落入…他們手中。”
“那你打算怎麼辦?繼續逃亡?帶著那個殺手?”銀麵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嘲諷,“你知道他是誰,他做過什麼。”
“我知道。”藍藍的聲音變得堅定,“但我也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救了我,不止一次。”
“為了錢。”
“一開始是。但現在…不止如此。”
銀麵人沉默了一會。
“你信任他。”
“是的。”藍藍毫不猶豫地回答。
“希望你是對的。”銀麵人歎息,“因為如果錯了,代價將是你的生命。”
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似乎是銀麵人站了起來。
“天亮前我會回來。考慮清楚,藍藍。時間不多了。”
腳步聲向門口靠近,秦時迅速閃身躲進陰影中。
銀麵人走出藍藍的房間,徑直穿過走廊離開了石屋。
秦時等了一會兒,才輕輕敲響藍藍的房門。
“進來。”藍藍的聲音傳來。
秦時推門而入。
藍藍坐在床邊,似乎早料到是他。
“偷聽不是君子所為。”
秦時並不驚訝她知道自己在外。
“我不是君子。”
“我知道。”藍藍苦笑,“聽到多少?”
“足夠多了。”秦時走到她麵前蹲下,直視她無神的眼睛,“每次使用‘心眼’都會消耗你的生命,對嗎?”
藍藍沒有否認。
“是的。就像…燃燒蠟燭兩頭。”
秦時想起藍藍每次使用能力後的虛弱狀態,突然明白了那不僅僅是疲憊。
“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怎樣?”藍藍輕聲問,“在村莊裡,不用‘心眼’我們早就死了。”
秦時無法反駁。
他握住藍藍的手,發現它冰涼得像塊石頭。
“那個銀麵人想幫你。”
“他的方法不對。”藍藍搖頭,“師父警告過,玉絕不能交給…他們。”
“他們是誰?”秦時追問。
藍藍猶豫了一下。
“一個古老的組織,自稱‘守門人’。他們認為天機閣中的秘密太過危險,應該永遠封存。”
“銀麵人是‘守門人’?”
“曾經是。”藍藍歎息,“後來他…改變了想法。”
秦時將這些碎片信息拚湊在一起。
“所以現在有兩方在追你——影門和‘無麵’代表的一方,想要玉;‘守門人’代表的另一方,想要毀掉它?”
“大致如此。”藍藍點頭,“但情況更複雜。影門背後還有人,而‘守門人’內部也有分歧。”
秦時站起身,在狹小的房間裡踱步。
“我們明天去哪?”
“無相穀。”藍藍說,“玉在那裡,就像師父信中說的。”
“無心人雕像?”
“嗯。”藍藍的表情變得堅定,“我們必須趕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它。”
秦時停下腳步。
“為什麼現在告訴我這些?之前一直隱瞞?”
“因為我看到了你的選擇。”藍藍輕聲說,“在村莊裡,你為那個孩子的死憤怒。在樵夫小屋,你為過去的殺戮痛苦。殺手秦時不會這樣。”
秦時沉默。
她說得對,從前的他不會為任何殺戮感到愧疚。
命令就是一切,情感是多餘的。
“銀麵人說得對。”他最終開口,“我確實為了錢才保護你。”
“一開始是。”藍藍微笑,“但現在呢?”
秦時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答案,或者說,不敢麵對可能的答案。
“休息吧。”他轉身向門口走去,“天亮前我會守夜。”
“秦時。”藍藍叫住他,“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理解。”
秦時背對著她點了點頭,才想起她看不見。
“睡吧。”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但沒有躺下,而是坐在窗邊守夜。
月光如水,灑在石室的地麵上。
秦時的思緒飄回那個噩夢,那個被他殺死的孩子。
為什麼現在才感到愧疚?
為什麼藍藍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這些問題沒有答案,或者說,答案太明顯,讓他不敢深思。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銀麵人回來了。
秦時聽到腳步聲,立刻警覺起來。
銀麵人直接來到他的房間,麵具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
“聊一聊?”銀麵人問。
秦時點頭。
兩人走到屋外的小院中。
清晨的空氣帶著露水的清新,遠處的山巒籠罩在薄霧中。
“她告訴你了?”銀麵人開門見山。
“一部分。”秦時沒有具體說明。
銀麵人望向遠方的山。
“藍藍活不過一年了。”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入秦時心臟。
“什麼?”
“‘心眼’的代價。”銀麵人的聲音帶著真實的悲痛,“每次使用都在燃燒她的生命。而她…使用得太頻繁了。”
秦時想起藍藍一次次使用能力幫助他們脫險,胸口突然一陣發緊。
“有辦法救她嗎?”
“有。”銀麵人轉向秦時,“拿到玉,帶她去天機閣。那裡有解決的辦法。”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
“她會拒絕。”銀麵人搖頭,“藍藍相信玉必須被銷毀,認為天機閣的秘密太過危險。但我不在乎什麼秘密,我隻想救她的命。”
秦時審視著銀麵人,試圖看穿那張冰冷麵具背後的真實意圖。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她?”
銀麵人沉默良久,最終摘下了麵具。
秦時倒吸一口冷氣。
麵具下的臉…幾乎不能稱之為臉。
縱橫交錯的傷疤覆蓋了每一寸皮膚,鼻子隻剩兩個孔洞,嘴唇殘缺不全。
隻有那雙眼睛,明亮而銳利。
“因為我是她父親。”銀麵人說,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或者說,曾經是。”
秦時震驚得說不出話。
銀麵人——藍藍的父親——重新戴上麵具,恢複了平靜。
“十五年前,我試圖從天機閣帶出一件東西。‘守門人’懲罰了我,認為我背叛了他們。我的妻子被殺,藍藍被弄瞎眼睛送走。”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直到三年前,我才找到她。”
秦時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故事。
“她知道是你嗎?”
銀麵人搖頭。
“不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她認不出來。而且知道真相隻會讓她陷入更大的危險。”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因為你需要知道真相。”銀麵人直視秦時的眼睛,“因為現在隻有你能救她。”
秦時感到肩頭壓上了無形的重量。
“為什麼是我?”
“因為她信任你。”銀麵人簡單地說,“而我信任她的判斷。”
晨光漸強,山間的霧氣開始散去。
秦時望向藍藍的房間,窗後隱約可見她的身影。
“無相穀有多遠?”他問。
“兩天路程。”銀麵人回答,“但路上會有更多埋伏。‘無麵’不會放棄,影門也是。”
秦時點頭。
“我們會小心。”
銀麵人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
“拿著。危急時刻打開,也許能幫上忙。”
秦時接過布袋,感覺裡麵有幾個小瓶子。
“毒藥?”
“解藥。”銀麵人糾正,“‘無麵’喜歡用毒,這些能解他們常用的幾種。”
秦時將布袋收好。
“謝謝。”
“不必謝我。”銀麵人轉身準備離開,“照顧好她。如果…如果到了最後關頭,告訴她…告訴她父親愛她。”
秦時想問更多,但銀麵人已經縱身一躍,消失在晨霧中。
他站在原地,手中緊握那個小布袋,心中五味雜陳。
藍藍推門而出,摸索著走到院中。
“他走了?”
“嗯。”秦時簡短回答。
藍藍麵向銀麵人離去的方向,表情複雜。
“他說了什麼?”
秦時猶豫了一下。
“說路上危險,讓我們小心。”
藍藍似乎察覺到他沒有說出全部,但沒有追問。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秦時決定道,“越早到無相穀越好。”
藍藍點頭,轉身回屋收拾簡單的行囊。
秦時望著她的背影,想起銀麵人的話——“她活不過一年了”。
這個念頭讓他胸口發緊。
他搖搖頭,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任務:前往無相穀,找到那塊玉,然後…然後會怎樣?
交給藍藍銷毀?還是帶她去天機閣?
秦時不知道。
但有一點他很確定——他不會讓藍藍死。
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哪怕要與整個青龍會為敵。
這個決心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任務變成了一個承諾?
一個殺手變成了保護者?
沒有答案。
或者說,答案太簡單,簡單到讓他不敢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