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離開拜月教聖壇已經半日,丁小開、阿月和碧杖仙翁在一處山坳中暫時歇腳。
老乞丐生起篝火,從懷中掏出幾個乾硬的饅頭,串在樹枝上烤著。
丁小開檢查著從聽雨樓帶出來的烏木匣子,裡麵的羊皮紙殘頁完好無損。
阿月坐在一旁,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臂上的胎記——自從接觸了那張從蕭遠身上取下的名冊後,胎記就開始隱隱發熱,表麵浮現出極淡的紅色紋路。
“師父,”丁小開打破沉默,“現在能告訴我們真相了嗎?”
碧杖仙翁翻動著饅頭,火光在他皺紋縱橫的臉上跳動:“急什麼,先填飽肚子。”
阿月輕聲道:“前輩,那名冊上說我母親是守護者…可舅舅從未提起過。”
老乞丐的手停頓了一下:“蕭聽雨不知道。你母親…柳如煙是七位守護者中最神秘的一位。”
“柳如煙?”丁小開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姓氏,“與金陵柳家有關?”
碧杖仙翁長歎一聲,將烤好的饅頭分給兩人:“事到如今,也該讓你們知道了。”
他盤腿坐下,目光投向跳動的火焰,“三十年前,武林盟主蕭天放發現有人暗中收集各派隱秘,意圖操控武林。他將證據整理成冊,就是後來被稱為《幽冥劍譜》的密檔。”
阿月咬了一口饅頭:“為什麼叫劍譜?”
“掩人耳目罷了。”老乞丐搖頭,“蕭天放將密檔分成七份,交給七位可信的高手保管,約定除非武林麵臨大劫,否則絕不拚合。你母親柳如煙是其中一位,她保管的是關於江南各派的秘聞。”
丁小開皺眉:“那其他守護者呢?”
“除了已知的丐幫洪七指、峨眉靜心師太和你師父碧杖仙翁,”阿月回憶著羊皮紙上的內容,“還有我父親…蕭天放本人,以及丁默。”
丁小開猛地抬頭:“丁默?與我同名?”
碧杖仙翁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同名。丁默是你父親。”
篝火劈啪作響,丁小開如遭雷擊。
他從小跟著老乞丐長大,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隻當是個被拋棄的孤兒。
“我…父親?”他聲音乾澀,“他是怎麼死的?”
“與蕭天放同一天遇害。”碧杖仙翁眼中閃過痛楚,“七位守護者中出了叛徒,為了獨占劍譜,設計殺害了蕭天放和你父親。你母親柳如煙察覺危險,將剛出生的你托付給我,自己引開追兵…再也沒回來。”
阿月捂住嘴:“那我母親…”
“柳如煙逃到了聽雨樓,與蕭聽雨的弟弟蕭風相愛,生下了你和蕭遠。”老乞丐看向阿月,“但她始終沒忘記守護者的職責。蕭遠五歲時,她離開聽雨樓去追查叛徒下落…從此杳無音信。”
丁小開握緊拳頭:“叛徒是誰?”
碧杖仙翁搖頭:“不確定。可能是活著的守護者之一,也可能是他們的傳人。”
他頓了頓,“這也是我一直在追查的。”
阿月突然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胎記:“前輩,這個…自從碰到那名冊後就一直在發熱。”
火光下,原本淡粉色的胎記已經變成暗紅色,紋路更加清晰,隱約可見幾個古怪的符號。
碧杖仙翁麵色一變:“守護印記!”
他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些青色粉末撒在胎記上,“果然開始覺醒了…”
“什麼意思?”阿月緊張地問。
“七位守護者的血脈中都有特殊印記,平時隱而不顯,隻有接觸劍譜相關物品時才會激活。”老乞丐解釋道,“你母親的血脈在你身上延續了。”
丁小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胸口。
阿月注意到他的動作:“你也有?”
“我…”丁小開猶豫了一下,解開衣襟,露出左胸上方一個淡青色的印記,形狀如刀,“從小就有,師父說是胎記。”
碧杖仙翁點頭:“你父親丁默的守護印記就是刀形。”
阿月湊近比較兩個印記:“紋路有些相似…”
老乞丐突然抬手示意噤聲,耳朵微動:“有人跟蹤我們。”
丁小開立刻警覺起來,短刀滑入掌心。
阿月也握緊了袖中的銀針。
碧杖仙翁做了個手勢,示意兩人留在原地,自己則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
片刻寂靜後,遠處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碧杖仙翁的怒喝:“滾出來!”
丁小開和阿月循聲趕去,隻見老乞丐站在一棵枯樹下,竹杖指著地麵一團蠕動的東西。
月光下,那東西泛著詭異的藍綠色,像是一灘半凝固的黏液,正緩慢地形成人形。
“白無塵!”丁小開倒吸一口涼氣。
黏液表麵浮現出模糊的五官,發出嘶啞的聲音:“丁…默…教主…要你…死…”
碧杖仙翁竹杖一揮,碧光閃過,黏液被劈成兩半!
但分開的部分很快又融合在一起,繼續向他們蠕動。
“活屍術的進階形態。”老乞丐臉色凝重,“他已經不是人了,是純粹的邪氣凝聚體。”
阿月手臂上的胎記突然劇烈灼痛起來!
她忍不住痛呼一聲,跪倒在地。
丁小開連忙扶住她:“怎麼了?”
“好燙…像火燒一樣!”
黏液似乎感應到什麼,突然加速向阿月蠕動!
碧杖仙翁迅速結印,一掌拍向地麵:“碧海潮生!”
地麵震動,一道碧綠色的氣牆拔地而起,將黏液阻隔在外。
氣牆與黏液接觸處發出“嗤嗤”的腐蝕聲,冒起陣陣白煙。
“走!”老乞丐拉起兩人,“這東西暫時過不來,但我的內力撐不了多久!”
三人迅速撤回篝火旁,收拾行裝。
丁小開背起阿月,發現她手臂上的胎記已經紅得發亮,周圍的皮膚下隱約有紅光流動。
“師父,她情況不妙!”
碧杖仙翁檢查了一下:“守護血脈在覺醒,需要穩定劑。”
他思索片刻,“去金陵!柳家以毒術聞名,也精通各種奇藥,或許能找到抑製覺醒的方法。”
“可柳家不是…”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老乞丐打斷丁小開,“何況柳如煙出自柳家,那裡可能有線索。”
阿月在丁小開背上虛弱地說:“我…撐得住…”
丁小開能感覺到她的體溫高得嚇人,但眼神依然堅定。
他緊了緊手臂:“堅持住,我們連夜趕路。”
三人借著月光向東疾行。
身後遠處,那灘藍綠色黏液終於突破了氣牆,緩慢但執著地沿著他們的足跡追來…
兩日後,金陵城南。
丁小開扶著阿月站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宅院前。
朱紅色的大門上掛著“柳府”的匾額,兩側站著四名護衛,腰間配著彎刀,眼神銳利如鷹。
阿月的狀況稍有好轉,胎記的紅光減弱了些,但仍在隱隱作痛。
碧杖仙翁說這是守護血脈在適應覺醒,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記住,”老乞丐低聲叮囑,“柳家現任家主柳無痕是柳如煙的堂兄,表麵是藥商,實則是用毒高手。不要輕易相信他說的任何話。”
丁小開點頭:“師父不跟我們一起進去?”
“我在暗處更有利。”碧杖仙翁遞給他一個小布袋,“裡麵有我特製的解毒丹,能防大部分常見毒藥。”
他又看向阿月,“丫頭,如果胎記再次發作,就按我之前教你的方法調息。”
阿月點頭答應。
老乞丐又交代了幾句,便轉身消失在街角。
丁小開深吸一口氣,扶著阿月走向柳府大門。
護衛立刻攔住他們:“站住!什麼人?”
“在下丁小開,這位是蕭月姑娘。”丁小開拱手道,“求見柳無痕柳先生。”
“有拜帖嗎?”
“沒有,但請告訴柳先生,我們是為了柳如煙前輩的事而來。”
護衛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進門通報。
片刻後,他回來道:“家主請二位入內。”
穿過幾進院落,丁小開暗自心驚。
柳府內部比外表更加奢華,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假山池塘點綴其間,處處彰顯主人的財力。
但細看之下,那些假山的形狀竟像是扭曲的人體,池塘中的錦鯉遊動時泛著詭異的藍光。
一名管家模樣的老者引他們來到正廳。
廳內陳設典雅,四壁掛著名家字畫,正中坐著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一襲墨綠色長袍,麵容儒雅,十指修長,正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家主,客人到了。”管家恭敬道。
男子抬眼看向丁小開和阿月,目光在阿月手臂上的胎記停留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揚:“稀客啊。我是柳無痕,聽說二位是為我堂妹如煙的事而來?”
丁小開行禮道:“柳先生,打擾了。這位蕭月姑娘是柳如煙前輩的女兒。”
柳無痕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如煙的女兒?”
他起身走近阿月,仔細端詳她的麵容,“確實有幾分相似。”
突然,他伸手抓住阿月的手腕,撩起袖子查看胎記!
丁小開立刻上前,卻被兩名不知何時出現的護衛攔住。
柳無痕盯著那暗紅色的胎記,臉色變幻不定:“守護印記…竟然覺醒了…”
阿月試圖抽回手:“放開我!”
柳無痕鬆開她,後退一步,臉上重新掛上笑容:“失禮了。隻是見到故人之女,一時激動。”
他揮手示意護衛退下,“二位遠道而來,想必累了。我已命人準備好客房,不如先休息片刻?”
丁小開警惕地看著他:“柳先生,我們此來是想了解柳如煙前輩的事,以及…”
“以及《幽冥劍譜》,對嗎?”柳無痕打斷他,笑容不變,“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聊。”
他拍了拍手,“來人,帶客人去西廂房。”
一名侍女應聲而入,領著二人離開正廳。
穿過幾道回廊時,丁小開注意到院落中巡邏的護衛比表麵看起來多得多,而且每個人都佩戴著相同的銀色手套。
“這地方不對勁。”他低聲對阿月說,“小心點。”
阿月點頭,手臂上的胎記又開始隱隱發熱。
她強忍不適,跟著侍女來到一間精致的客房。
“二位請在此休息。”侍女恭敬道,“晚膳時會有人來請。”
等侍女離開,丁小開立刻檢查房間。
窗戶被封死,門外有腳步聲——他們被軟禁了。
“果然有問題。”丁小開從懷中取出碧杖仙翁給的解毒丹,自己服下一粒,遞給阿月一粒,“先預防著。”
阿月服下藥丸,突然捂住手臂:“又開始了…”
胎記的紅光再次增強,皮膚下的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
阿月痛苦地蜷縮在床上,冷汗直流。
丁小開束手無策,隻能握住她的手:“堅持住!”
就在這時,床底下的地板突然移開,露出一個洞口!
碧杖仙翁的腦袋探了出來:“快下來!”
丁小開又驚又喜:“師父!”
老乞丐催促道:“沒時間解釋,柳無痕已經派人去取‘鎖魂散’了,那東西會抑製守護印記,但也會要了這丫頭的命!”
丁小開二話不說,抱起阿月鑽入洞口。
碧杖仙翁迅速合上地板,領著他們在狹窄的地道中穿行。
“師父怎麼找到這條路的?”
“三十年前我來過。”老乞丐簡短地回答,“柳府地下是個迷宮,關押著不少‘試驗品’。”
阿月在痛苦中勉強問道:“什麼…試驗品?”
“柳家表麵做藥材生意,暗地裡研究各種毒術和邪功。”碧杖仙翁的聲音帶著厭惡,“你母親就是發現了這點,才與家族決裂的。”
地道越來越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腐臭和藥草的混合氣味。
前方隱約傳來呻吟聲,像是有人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拐過一個彎後,三人來到一個鐵柵欄前。
柵欄後是一間石室,牆上掛著鐐銬,地上蜷縮著一個人影。
碧杖仙翁從懷中取出一把奇特的鑰匙,打開柵欄:“快進去,這裡暫時安全。”
丁小開抱著阿月進入石室,將她在乾草堆上放下。
那人影聽到動靜,緩緩抬頭——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雙眼渾濁,臉上布滿疤痕。
“又…來新人了?”老婦人聲音嘶啞,“柳無痕那個畜生…又抓了誰?”
碧杖仙翁上前:“梅姨,是我。”
老婦人渾身一震,渾濁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清明:“碧…碧海?你還活著?”
“是我。”老乞丐輕聲道,“這是如煙的女兒,守護印記覺醒了。”
梅姨顫抖著伸出手:“如煙…的女兒?”
她摸索著碰到阿月的臉,“像…真像…”
阿月勉強睜開眼:“您…認識我母親?”
“何止認識…”梅姨苦笑,“我是看著她長大的…”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黑血,“柳無痕…給她下了‘忘憂散’…讓她忘了自己的使命…”
碧杖仙翁臉色一變:“什麼?”
“劍譜…柳家那份…”梅姨喘息著,“就在…地牢最下層…柳無痕用活人…試毒…”
話音未落,地道遠處傳來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
碧杖仙翁立刻警覺起來:“追兵來了!”
梅姨突然抓住阿月的手:“孩子…記住…月落…之時…”
她從懷中掏出一塊小小的玉牌,塞進阿月手中,“給你母親…報仇…”
腳步聲越來越近。
碧杖仙翁迅速做出決定:“丁小開,你帶著阿月繼續往地道深處走,找到標有‘月’字的石門,裡麵有能暫時穩定她印記的東西。我留下來斷後!”
丁小開猶豫道:“師父…”
“快去!”老乞丐厲喝,“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丁小開咬牙抱起阿月,向地道深處跑去。
身後傳來梅姨的最後一句話:“小心…銀手套…”
地道越來越暗,丁小開隻能摸索著前進。
阿月在他懷中痛苦地呻吟著,手中的玉牌發出微弱的綠光,勉強照亮前路。
拐過幾個彎後,丁小開終於看到一扇刻著“月”字的石門。
他用力推開,裡麵是一個狹小的石室,中央有一個水池,池水泛著銀光。
“阿月,我們到了。”丁小開輕聲道,將她放在池邊。
阿月已經半昏迷,手臂上的胎記紅得幾乎透明。
丁小開想起碧杖仙翁的囑咐,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臂浸入池水中。
池水接觸到胎記的瞬間,發出“嗤”的一聲響,冒起一股白煙!
阿月猛地睜大眼睛,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阿月!”丁小開慌了,想拉她出來,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阿月全身被一層淡紅色的光暈籠罩,胎記上的符文脫離皮膚,懸浮在空中,緩緩旋轉。
她的眼睛變成了純粹的銀色,長發無風自動。
“七宿歸位…月落之時…”她的聲音變得空靈,仿佛有無數回聲,“叛徒…就在…守護者之中…”
丁小開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阿月轉向他,銀色的眼睛直視他的靈魂:
“小心…銀手套…”
話音剛落,她眼中的銀光消退,暈倒在池邊。
胎記恢複了原本的淡粉色,隻是紋路更加清晰了些。
丁小開連忙上前檢查,確認她隻是昏迷,呼吸平穩。
他長舒一口氣,這才注意到石室牆上刻滿了壁畫,描繪著七個人圍繞一本發光的書冊站立的場景。
其中一個人的手上,赫然戴著一副銀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