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了約莫兩個時辰,終於停下。
丁小開掀開車簾,外麵天色已亮,雨也停了。
眼前是一座掩映在竹林中的山莊,白牆黑瓦,清雅彆致。
大門上方一塊烏木匾額,上書“聽雨彆院”四個篆字,筆力雄渾。
“到了。”白無塵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樓主已恭候多時。”
丁小開沒有立即下車。
他轉向阿月,聲音壓得極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阿月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最終搖了搖頭:“我想知道真相。”
丁小開盯著她看了片刻,點點頭:“好。”
三人下車,早有仆役迎上來引路。
穿過幾重院落,白無塵帶他們來到一座臨水而建的閣樓前。
“請稍候。”白無塵獨自進入閣樓。
丁小開趁機觀察四周。
這聽雨彆院看似尋常,實則暗藏玄機——假山的位置、樹木的排列,乃至小徑的走向,都暗合奇門遁甲之術。
若有敵人闖入,恐怕會立刻迷失方向。
“你來過這裡嗎?”丁小開低聲問阿月。
阿月搖頭:“聽雨樓有三十六處分舵,這裡是總樓,隻有核心成員才能進入。”
不多時,白無塵返回:“樓主有請。”
閣樓內陳設簡樸,卻處處透著不凡。
地上鋪著西域來的羊毛毯,牆上掛著前朝名家的真跡,就連熏香都是罕見的龍涎香。
一位灰衣人背對門口,站在窗前望著外麵的池塘。
“樓主,人帶到了。”白無塵恭敬道。
灰衣人緩緩轉身。
他約莫五十歲年紀,麵容清臒,雙目炯炯有神,最引人注目的是左頰上一道長長的疤痕,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像是被利刃所傷。
“丁大俠,久仰了。”灰衣人聲音沙啞,“在下蕭聽雨。”
丁小開微微拱手:“蕭樓主。”
蕭聽雨目光轉向阿月:“阿月,三年不見,你長大了。”
阿月單膝跪地:“屬下參見樓主。”
“起來吧。”蕭聽雨擺擺手,“你們一路辛苦,先休息片刻。白副樓主會安排食宿。午時再來議事。”
丁小開皺眉:“蕭樓主,不如現在就——”
“丁大俠,”蕭聽雨打斷他,“五年的謎團,不差這一時半刻。你們需要休息,我也需要準備些東西。”
他看向丁小開的肩膀,“何況你的傷需要處理。”
丁小開這才想起肩上的傷口。
經過一夜奔波,傷口已經發麻,周圍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幽冥穀的‘蝕骨毒’。”蕭聽雨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這是解藥,外敷內服各一半。”
丁小開接過瓷瓶,沒有立即使用。
蕭聽雨似乎看出他的顧慮,微微一笑:“若我想害你,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多謝。”丁小開收起瓷瓶,“午時再見。”
白無塵帶他們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
院中有兩間廂房,中間是個小亭子,亭內已備好熱水和乾淨衣物。
“二位請自便。”白無塵欠身道,“我會派侍女來為丁大俠療傷。”
“不必。”丁小開拒絕,“阿月幫我即可。”
白無塵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很快恢複如常:“如你所願。”
說完便離開了。
阿月接過丁小開手中的瓷瓶:“我先幫你處理傷口。”
丁小開沒有反對,跟著她進入廂房。
房間布置簡潔,但所需物品一應俱全。
阿月找來剪刀,小心剪開丁小開肩部的衣衫。
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發黑,隱約可見細小的藍色紋路向四周蔓延。
“毒已入血。”阿月倒吸一口冷氣,“必須立刻解毒!”
她按照蕭聽雨的指示,將一半藥粉撒在傷口上,另一半溶入水中讓丁小開服下。
藥粉接觸傷口的瞬間,丁小開悶哼一聲,額頭滲出冷汗。
“忍著點。”阿月輕聲道,手指輕柔地為他擦拭傷口。
丁小開盯著她的側臉,突然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阿月的手停頓了一下:“什麼意思?”
“聽雨樓核心成員才能進入總樓,你卻從未來過。”丁小開聲音平靜,“蕭聽雨對你說話的語氣不像對普通下屬,而你對他行禮的方式,是家臣之禮。”
阿月放下藥瓶,沉默良久:“蕭聽雨是我舅舅。”
丁小開瞳孔微縮:“所以蕭遠……”
“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阿月輕聲道,“我父親是前任聽雨樓主,母親去世後,他娶了蕭遠的母親。後來父親也去世了,舅舅接任樓主之位,撫養我們長大。”
丁小開消化著這些信息:“所以你接近我……”
“一開始確實是奉命行事。”阿月坦然道,“舅舅認為五年前的事與《幽冥劍譜》有關,而你是關鍵人物。但後來……”
她聲音低了下去,“後來我發現你根本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丁小開冷笑:“現在你又帶我來自投羅網?”
“不!”阿月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我是想幫你查明真相!舅舅掌握了很多線索,隻有來這裡,你才能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丁小開甩開她的手:“我憑什麼相信你?”
阿月臉色煞白,眼中泛起淚光:“就憑……”
她突然解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一個小小的刀疤,“就憑這個。”
丁小開愣住了。
那個疤痕他認得——五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他曾誤傷一個突然出現的少女,位置正是此處。
“是你……”
阿月點頭:“那晚我去找哥哥,正好看到……”
她聲音顫抖,“看到你被十幾個人圍攻。我想幫忙,卻被你一刀劃傷。後來……後來那些人突然開始自相殘殺,哥哥也……”
她說不下去了。
丁小開腦中一片混亂。
那晚的記憶如碎片般閃回——月黑風高,十幾個蒙麵人突然襲擊,他被迫應戰。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時,圍攻者中突然有人倒戈,場麵一片混亂。等他回過神來,地上已經躺滿了屍體……
“不對。”丁小開搖頭,“如果你在場,應該知道那些人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阿月擦掉眼淚,“但當時我嚇壞了,躲了起來。等官府的人趕到時,隻看到你站在屍體中間……”
門外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阿月立刻噤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白無塵。”她以唇語示意。
丁小開會意,故意提高聲音:“這傷不礙事,多謝阿月姑娘。”
阿月也換上公事公辦的語氣:“丁大俠客氣了。請好好休息,午時我來叫你。”
說完,她起身離開。
丁小開注視著她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待阿月走後,丁小開取出師父給的解毒丹,與蕭聽雨的藥對比。
兩種藥氣味相似,但師父的藥中多了一味龍眼草。
他思索片刻,還是服下了師父的藥。
藥效發作很快,肩膀的麻木感漸漸消退。
丁小開盤腿調息,將毒素逼出體外。
一個時辰後,他感覺好多了,便起身在房中搜尋。
在床榻的暗格裡,他發現了一本小冊子,上麵記錄著聽雨樓近期的情報往來。
其中一條引起了他的注意:
“金陵柳家與幽冥穀密會於斷魂崖,商議《幽冥劍譜》事。柳無痕提及‘無影刀’丁默藏身臨江鎮……”
日期正是三天前。
“果然有內鬼。”丁小開冷笑。
他將冊子放回原處,裝作無事發生。
午時將至,阿月來敲門。
她已經換了一身淡紫色勁裝,腰間配著短劍,英姿颯爽。
“感覺如何?”她關切地問。
“好多了。”丁小開活動了下肩膀,“去見樓主吧。”
蕭聽雨這次在另一座更大的廳堂接見他們。
廳內除了白無塵,還有幾位年長者,想必是聽雨樓的長老。
“丁大俠,請坐。”蕭聽雨指了指右手邊的位置,“我想阿月已經告訴你我們的關係了。”
丁小開不置可否:“蕭樓主想告訴我什麼?”
蕭聽雨拍拍手,兩名侍從抬上一幅卷軸。
展開後,是一幅精細的地圖,標注著五年前那個夜晚的事發地點。
“這是根據幸存者描述繪製的。”蕭聽雨指著地圖上的紅點,“每個點代表一具屍體。注意他們的分布和朝向。”
丁小開仔細查看,眉頭漸漸皺起。
屍體的分布呈現出一種奇怪的模式——不是圍繞中心,而是呈扇形向外輻射,仿佛他們是在逃跑時被殺的。
“這不是圍攻的陣型。”丁小開指出。
“不錯。”蕭聽雨點頭,“更奇怪的是,根據仵作記錄,死者中有七人是被同一種武功所殺——幽冥穀的‘蝕骨掌’。”
丁小開震驚:“怎麼可能?那晚圍攻我的都是中原武林人士!”
“這正是疑點所在。”蕭聽雨沉聲道,“我懷疑有人故意挑起事端,嫁禍於你。”
白無塵突然插話:“樓主,是否該給丁大俠看看那個?”
蕭聽雨沉吟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塊黑布包裹的東西。
打開後,是一枚造型奇特的暗器,形如彎月,邊緣泛著藍光。
“認得這個嗎?”
丁小開搖頭。
“這是西域‘拜月教’的獨門暗器‘新月鏢’。”蕭聽雨解釋道,“我們在三個死者身上發現了這種暗器造成的傷口。”
丁小開心中一動:“拜月教與中原武林素無往來……”
“正是。”蕭聽雨目光炯炯,“所以我才懷疑,那晚的事背後另有主謀。”
正當丁小開思索間,外麵突然傳來急促的鐘聲!
“敵襲!”一名侍衛衝進來報告,“幽冥穀的人攻進來了!”
廳內眾人立刻起身。
蕭聽雨沉聲道:“白副樓主,帶長老們去密室。阿月,你保護丁大俠。”
“是!”阿月立刻站到丁小開身邊。
丁小開卻冷笑:“不必。我的刀還能用。”
外麵傳來打鬥聲和慘叫。
很快,三個黑衣人衝破大門,正是先前的“三毒使”!
他們身後還跟著十幾個同樣裝束的殺手。
“丁默!交出劍譜!”為首的黑衣人厲喝。
丁小開短刀出鞘:“我說了沒有劍譜!”
黑衣人不再廢話,揮手示意進攻。
十幾件奇門兵器同時襲來!
丁小開刀光如電,瞬間擊退兩人。
阿月也拔出短劍,與他背靠背迎敵。
兩人配合默契,竟將第一波攻擊全部擋下。
“好身手!”蕭聽雨讚歎一聲,也從袖中滑出一對判官筆,加入戰團。
黑衣人不愧是幽冥穀精英,招式狠辣,配合無間。
丁小開雖然武功高強,但傷勢未愈,漸漸有些吃力。
“小心!”阿月突然推開丁小開,自己卻被一枚暗器擦過手臂,頓時血流如注!
丁小開怒喝一聲,刀法驟然變得淩厲無比!
短刀化作一道銀虹,直取為首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倉促閃避,仍被劃破肩膀。
他怪叫一聲,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圓球,猛地砸向地麵!
“閉氣!”蕭聽雨大喝。
黑色圓球爆開,濃密的紫煙瞬間充滿整個大廳!
丁小開屏住呼吸,但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待煙霧散去,黑衣人已經不見蹤影,隻留下幾具被殺死的同夥屍體。
“阿月!”丁小開急忙查看阿月的傷勢。
暗器隻是擦傷,但傷口已經發黑,顯然是淬了毒。
蕭聽雨快步走來,檢查後鬆了口氣:“隻是普通毒藥,不致命。”
他取出解藥給阿月服下。
阿月虛弱地笑了笑:“我沒事……”
丁小開扶她坐下,心中愧疚不已。
若非阿月相救,中毒的就是他了。
“樓主!”白無塵匆匆趕來,“密室安全,長老們無恙。”
蕭聽雨點頭:“加強戒備,搜查全莊,看有無潛伏的敵人。”
白無塵領命而去。
蕭聽雨轉向丁小開:“看來幽冥穀是鐵了心要抓你。”
丁小開冷笑:“恐怕不隻是幽冥穀。”
蕭聽雨目光深邃:“丁大俠何出此言?”
丁小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蕭樓主,拜月教與幽冥穀可有往來?”
蕭聽雨搖頭:“據我所知,沒有。”
“那就有趣了。”丁小開緩緩道,“剛才為首的黑衣人,用的身法中有拜月教的‘月影步’。”
蕭聽雨麵色一變:“你確定?”
“我曾與拜月教的人交過手,認得出來。”丁小開肯定地說。
蕭聽雨陷入沉思。
阿月虛弱地插話:“舅舅,會不會……有人同時操控這兩股勢力?”
蕭聽雨沒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的竹林,良久才開口:“丁大俠,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他領著丁小開和阿月來到一間密室。
密室裡掛著一幅畫,描繪的正是五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
畫中,丁小開站在屍體中間,手持染血的刀。
“這是根據目擊者的描述畫的。”蕭聽雨指著畫的一角,“注意這裡。”
丁小開湊近看,發現在一棵樹的陰影處,畫著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符號——一個被箭貫穿的月亮。
“這是……”
“拜月教的死亡標記。”蕭聽雨沉聲道,“意思是‘月落’,即目標已死。”
丁小開腦中靈光一閃:“所以那晚的真正目標不是我,而是……”
“而是那些死者。”蕭聽雨接話,“有人借你之手,除掉他們。”
丁小開如遭雷擊。
五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陷害的無辜者。現在看來,他可能隻是彆人精心設計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誰有這種能力?”他喃喃自語。
蕭聽雨的聲音低沉而凝重:“這正是我想查明的。而答案,很可能就藏在《幽冥劍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