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丁小開蹲在醉仙樓的屋頂上,慢條斯理地修補著被師父撞破的大洞。
瓦片在他手中服服帖帖,不一會兒,破洞就被補得七七八八。
“手藝沒退步嘛。”碧杖仙翁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手裡拎著個酒葫蘆,時不時灌上一口。
丁小開頭也不回:“師父,您老人家這一鬨,我五年的清淨日子算是到頭了。”
老乞丐嘿嘿一笑,在他身邊坐下:“清淨?你小子躲在這小鎮上,真以為能躲一輩子?”
他忽然壓低聲音,“那件事,你還沒放下?”
丁小開的手停頓了一瞬,又繼續乾活:“什麼事?我早忘了。”
“忘了?”碧杖仙翁冷哼一聲,“忘了你會一躲就是五年?忘了你會連‘無影刀’的名號都不要?”
丁小開終於轉過頭,夕陽映照下,他的眼中似有火焰跳動:“師父,那晚的事,我不想再提。”
一老一少對視片刻,碧杖仙翁先移開了目光。
他歎了口氣:“不提也罷。但眼下《幽冥劍譜》的事鬨得滿城風雨,各路牛鬼蛇神都會來找你麻煩。柳家隻是開始。”
“劍譜根本不在我手上。”丁小開皺眉,“這謠言從何而起?”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碧杖仙翁意味深長地說,“有人想引你出來。”
丁小開正要追問,樓下傳來阿月的呼喚:“小開哥,吃飯了!”
碧杖仙翁眼睛一亮:“那丫頭叫你呢。去吧,彆讓人家等急了。”
他擠擠眼睛,“這丫頭不錯,比你以前那些紅顏知己強多了。”
“師父!”丁小開無奈,“她隻是個普通侍女。”
“普通?”碧杖仙翁嗤笑一聲,“能在柳無痕的‘追魂手’下站穩的‘普通侍女’,老頭子我還是頭一回見。”
丁小開一怔。
確實,當時阿月雖然踉蹌,但很快就穩住了身形。普通女子絕無可能做到。
“有意思。”他輕聲自語。
醉仙樓後院,阿月已經擺好了飯菜。
簡單的三菜一湯,卻色香味俱全。
見丁小開從屋頂跳下,她連忙招手:“快來吧,菜要涼了。”
碧杖仙翁也跟著落下,毫不客氣地坐到主位:“丫頭,有酒沒有?”
阿月抿嘴一笑,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壇酒:“早就備好了。”
老乞丐大喜,拍開泥封就是一大口:“好酒!比我這徒弟強多了,整天就知道裝傻充愣。”
丁小開裝作沒聽見,埋頭吃飯。
阿月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飯後,碧杖仙翁打著飽嗝告辭:“老頭子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小子,記住我的話——風暴要來了,早做準備。”
說完,他身形一晃,已消失在暮色中。
丁小開站在院中,望著師父離去的方向,眉頭緊鎖。
“小開哥……”阿月走到他身邊,欲言又止。
“嗯?”
“你真的是‘無影刀’丁默?”阿月仰著臉,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丁小開沉默片刻,輕輕點頭:“曾經是。”
“那為什麼……”
“為什麼躲在這裡?”丁小開苦笑,“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阿月咬了咬嘴唇:“可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會有危險。”
丁小開看著她擔憂的樣子,心中一暖。
他伸手想揉她的頭發,卻在半空中停住,轉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彆擔心,我能應付。”
“我幫你。”阿月突然說。
丁小開一愣:“什麼?”
“我說我幫你。”阿月的聲音堅定起來,“我知道你信不過我,但我真的可以幫上忙。”
丁小開正色道:“阿月,這不是兒戲。江湖上的事,動輒生死相搏……”
“我知道。”阿月打斷他,“我也不是你以為的普通侍女。”
說著,她身形突然一動,右手成爪,直取丁小開咽喉!
這一招快如閃電,角度刁鑽,竟是正宗的“鎖喉擒拿手”!
丁小開雖驚不亂,側身避過,反手扣住阿月手腕:“你這是……”
阿月不答,左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銀簪,直刺丁小開肋下。
丁小開隻得鬆開她,後退一步。
兩人在月光下對峙,阿月的氣息完全變了——沉穩、淩厲,哪還有半點侍女的怯弱?
“你是誰?”丁小開沉聲問。
阿月收起銀簪,微微一笑:“現在相信我能幫你了吧?”
丁小開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笑了:“有意思。看來這臨江鎮,藏龍臥虎啊。”
“比起‘無影刀’,我還差得遠呢。”阿月眨眨眼,“不過打探消息、傳遞情報,這些我還是在行的。”
丁小開走到石凳旁坐下:“說吧,你到底什麼來路?為什麼接近我?”
阿月也坐下,輕聲道:“我是‘聽雨樓’的人。”
“聽雨樓?”丁小開瞳孔一縮,“江湖第一情報組織?”
阿月點頭:“三年前,樓主派我來臨江鎮,就是為了找你。”
“找我?”丁小開冷笑,“為了《幽冥劍譜》?”
“不。”阿月搖頭,“是為了五年前那晚的事。”
丁小開猛地站起,眼中殺機迸現:“你都知道什麼?”
阿月不懼他的氣勢,平靜地說:“不多。隻知道五年前中秋之夜,你在金陵城外遭遇伏擊,死了十七個高手,其中包括當時的武林盟主之子。之後你就消失了。”
丁小開的手微微發抖:“繼續說。”
“樓主認為,那晚的事另有隱情。他想查明真相。”阿月頓了頓,“我也是。”
“為什麼?”
“因為……”阿月的聲音低了下去,“死的人裡,有我哥哥。”
丁小開如遭雷擊。
他盯著阿月看了許久,終於長歎一聲,重新坐下:“你哥哥是誰?”
“蕭遠。”阿月眼中泛起淚光,“他是聽雨樓的密探,那晚奉命跟蹤你,卻再也沒回來。”
丁小開閉了閉眼:“我記得他。是個好手。”
他睜開眼,“但我沒殺他。”
“我知道。”阿月點頭,“樓主查過,殺他的是一種罕見的武功,不是你的刀法。”
兩人沉默下來。
夜風吹過,帶來遠處荷塘的清香。
良久,丁小開開口:“三年來,你一直在觀察我?”
阿月點頭:“起初是。後來……”
她臉上泛起紅暈,“後來我發現你根本不是傳聞中那個殺人如麻的‘無影刀’。你隻是個愛曬太陽、愛偷懶的普通人。”
丁小開笑了:“現在你失望了?”
“不。”阿月認真地說,“我更想幫你了。我想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誰殺了我哥哥,又為什麼要嫁禍於你。”
丁小開正要回答,突然神色一變,猛地將阿月撲倒在地!
“嗖嗖嗖!”三枚暗器擦著他們的頭皮飛過,釘在身後的柱子上,竟是三片薄如蟬翼的刀片!
“什麼人?”丁小開厲喝,同時將阿月護在身後。
院牆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三個黑衣人,臉上戴著青銅麵具,手中兵器怪異——似刀非刀,似鉤非鉤,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芒。
“幽冥穀辦事,閒人退避。”中間的黑衣人冷冷道,聲音嘶啞如金屬摩擦。
丁小開心中一凜。
幽冥穀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組織,據說穀中人人修煉邪功,行事詭秘,極少在世間露麵。
“幽冥穀也對《幽冥劍譜》感興趣?”丁小開故作輕鬆地問,同時悄悄將短刀滑入掌心。
“劍譜本就是我穀中至寶。”黑衣人冷哼,“丁默,交出來,饒你不死。”
丁小開歎了口氣:“今天怎麼人人都問我要劍譜?我說了沒有,你們偏不信。”
“那就彆怪我們不客氣了!”黑衣人一聲令下,三人同時撲來!
他們的身法詭異,如同沒有骨頭的蛇,在空中扭曲出不可思議的角度,三件奇門兵器從刁鑽的角度攻向丁小開全身要害!
丁小開不退反進,短刀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線,精準地格開最先攻到的兵器。
但另外兩件已經襲到身前!
千鈞一發之際,阿月從地上彈起,手中銀簪化作點點寒星,逼退一名黑衣人。
丁小開壓力頓減,刀勢一變,將另一名黑衣人逼退。
“好身手!”丁小開讚道,同時刀光如雪,將三名黑衣人籠罩其中。
黑衣人的武功路數與中原大相徑庭,招式陰毒狠辣,專攻下三路。
丁小開一時難以適應,竟被逼得連連後退。
“小開哥,接劍!”阿月突然拋來一物。
丁小開淩空接住,竟是一柄軟劍!
他手腕一抖,軟劍如靈蛇出洞,瞬間刺穿一名黑衣人的肩膀!
“啊!”黑衣人慘叫一聲,傷口竟冒出黑煙!
另外兩人見狀,攻勢更急。
丁小開軟劍在手,如虎添翼,劍光如虹,將兩人逼得手忙腳亂。
“撤!”受傷的黑衣人低喝一聲,三人同時擲出煙霧彈。
“砰”的一聲,院中白煙彌漫。
待煙霧散去,黑衣人已不見蹤影,隻留下幾滴發黑的血跡。
丁小開收起軟劍,皺眉道:“他們的兵器上有毒。”
阿月點頭:“幽冥穀的‘蝕骨毒’,中者三日之內全身骨骼化為膿血,無藥可解。”
丁小開看向她:“你知道的不少。”
阿月坦然道:“聽雨樓的情報網不是擺設。”
丁小開還想說什麼,突然耳朵一動:“有人來了!”
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聽動靜至少有十幾人。
“是鎮上的捕快。”阿月判斷道,“剛才的打鬥驚動了他們。”
丁小開當機立斷:“不能連累醉仙樓。我們走!”
他拉起阿月的手,縱身躍上屋頂。
月光下,兩人的身影如同兩隻大鳥,掠過一片片屋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