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遠處雷聲隆隆。
燕三跟著柳如煙已經走了兩個時辰,穿過鬨市,鑽過小巷,最後竟出了城,往郊外山林走去。
“喂,我們這是要去哪兒?”燕三停下腳步,擦了擦額頭的汗。
七月的天,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
柳如煙回頭,麵紗被汗水微微浸濕,貼在臉上,隱約可見精致的輪廓:“青衣樓耳目眾多,城裡不安全。”
“所以就去荒郊野外?”燕三撇嘴,“我怎麼覺得更不安全了。”
“前麵有座山神廟,年久失修,但勉強能住人。”柳如煙指了指遠處隱約可見的山影,“在那裡躲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燕三還想說什麼,一滴雨水突然砸在他鼻尖上。
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落下來,轉眼間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看來老天爺幫你做決定了。”柳如煙輕笑一聲,加快腳步。
燕三無奈,隻好跟上。
雨水很快浸透了衣衫,黏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他懷裡的絹布也被浸濕了,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那股濕意。
山路越來越陡,雨水衝刷下更是泥濘難行。
柳如煙的白裙早已沾滿泥漿,卻仍步履輕盈,仿佛不受影響。
燕三就沒那麼輕鬆了,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個跟頭。
“小心。”柳如煙伸手扶了他一把。
燕三趁機抓住她的手腕,觸手冰涼滑膩,像握住了一塊美玉。
“姑娘手真涼。”他笑嘻嘻地說。
柳如煙迅速抽回手:“再胡說八道就把你扔在這兒。”
燕三聳聳肩,不再多言。
兩人又走了一刻鐘,終於看到半山腰上那座破敗的山神廟。
廟門早已不知去向,屋頂也塌了一半,但好歹還有一角是完好的,能遮風擋雨。
二人衝進廟內,總算暫時擺脫了暴雨。
燕三擰了擰衣角的水,環顧四周:廟裡積了厚厚一層灰,神像倒塌在供台上,缺胳膊少腿的,看起來頗為淒涼。
牆角堆著些乾草,可能是之前的路人留下的。
“生個火吧。”燕三提議,“不然非凍死不可。”
柳如煙搖頭:“火光會暴露我們的位置。”
“那就摸黑坐著?”燕三撇嘴,“我倒是無所謂,就怕姑娘家身子骨弱,著了涼。”
柳如煙沒理他,自顧自走到乾草堆旁坐下,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布包,裡麵竟是一些乾糧。
她掰了半塊餅遞給燕三:“吃吧。”
燕三接過,三兩口就吞了下去:“還有嗎?”
“沒了。”柳如煙把剩下的半塊慢慢吃完,“將就一下吧。”
雷聲越來越響,閃電不時照亮廟內。
借著這刹那的光亮,燕三看到柳如煙的麵紗已經取下,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
她眉毛細長如柳葉,鼻梁高挺,唇色淡如櫻花,最動人的是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明亮如星。
“看什麼?”柳如煙察覺到他的目光。
“看你啊。”燕三坦然道,“這麼漂亮的姑娘,不多看幾眼豈不是虧了?”
柳如煙輕哼一聲,卻沒有重新戴上麵紗。
她抱著膝蓋,望著門外如注的暴雨,不知在想些什麼。
燕三也沉默下來,從懷裡掏出那塊絹布。
絹布被雨水浸透,上麵的圖案有些模糊了。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借著偶爾的閃電研究那些符號。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燕三問。
柳如煙轉過頭來,目光落在絹布上:“天機圖的一部分。”
“你之前也提到過這個。”燕三皺眉,“到底什麼是天機圖?”
柳如煙猶豫片刻,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
就在這時,一道特彆亮的閃電劃過,照亮了整個廟宇。
在那一瞬間,柳如煙突然死死盯住燕三的臉,眼中閃過一絲驚駭。
“怎麼了?”燕三莫名其妙。
柳如煙沒有回答,而是突然撲過來,雙手捧住他的臉,湊近了仔細端詳。
她的呼吸噴在燕三臉上,帶著淡淡的香氣。
“太像了……”柳如煙喃喃道,“簡直一模一樣……”
“像誰?”燕三被她弄得一頭霧水。
柳如煙鬆開手,退後一步:“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位燕大俠,名震武林。他有個獨子,年方五歲,生得玉雪可愛。”
她頓了頓,“你長得和他有八分相似。”
燕三笑了:“我也姓燕,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不是那麼簡單。”柳如煙搖頭,“燕大俠一家二十年前慘遭滅門,據說無一幸免。但……”
她看著燕三,“如果你真是那個孩子……”
“等等。”燕三擺手,“我從小在乞丐堆裡長大,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什麼燕大俠,我聽都沒聽說過。”
柳如煙若有所思:“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寒江釣叟會把天機圖交給你……”
“你還沒告訴我天機圖到底是什麼。”燕三有些不耐煩了。
柳如煙正要開口,突然臉色一變:“有人來了!”
燕三也聽到了——雨聲中夾雜著腳步聲,而且不止一人。
他迅速將絹布塞回懷中,同時抽出短刀。
柳如煙則閃到門邊,從腰間抽出那柄金色軟劍。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低沉的交談聲。
“……確定是往這邊來了?”
“錯不了,腳印還很新鮮。”
“樓主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青衣樓。”柳如煙低聲道,“至少六個人。”
燕三點頭,指了指廟後一個破洞:“那邊可以溜出去。”
柳如煙卻搖頭:“外麵雨太大,他們人多,我們跑不遠。”
她環顧四周,突然眼睛一亮,指了指房梁,“上去。”
廟宇雖破,但房梁還算結實。
二人輕手輕腳地攀上橫梁,剛藏好身形,五個黑衣人就闖了進來。
“搜!”為首的黑衣人命令道。
四個手下立刻分散開來,在廟內各處翻找。
一個黑衣人走到乾草堆旁,伸手摸了摸:“還是濕的,剛有人坐過。”
另一個黑衣人檢查了地上的腳印:“一男一女,應該剛走不久。”
“追!”為首的黑衣人揮手,“他們跑不遠。”
就在黑衣人準備離開時,燕三突然打了個噴嚏——這破廟裡的灰塵實在太重了。
所有黑衣人立刻抬頭,手中兵刃齊刷刷指向房梁。
“下來吧。”為首的黑衣人冷笑,“躲貓貓的遊戲結束了。”
燕三和柳如煙對視一眼,同時躍下。
燕三人在半空,短刀已經出手,直取最近一個黑衣人的咽喉。
柳如煙則如一片落葉,輕飄飄地落在另一個黑衣人身後,軟劍一抖,那人便捂著脖子倒下了。
戰鬥瞬間爆發。
燕三以一敵二,短刀如毒蛇吐信,招招致命。
一個黑衣人長劍刺來,燕三側身避過,同時刀鋒一轉,割斷了對方手腕。
鮮血噴湧而出,濺了燕三一臉。
另一個黑衣人趁機偷襲,長劍刺向燕三後心。
燕三仿佛背後長眼,一個矮身,反手一刀刺入對方腹部。
黑衣人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柳如煙那邊也解決了兩個黑衣人,隻剩下為首的那個。
那人見勢不妙,轉身就逃。
柳如煙軟劍飛出,如金蛇出洞,直取對方後心。
“留活口!”燕三喊道。
柳如煙手腕一抖,軟劍偏了三分,刺入黑衣人右肩。
那人悶哼一聲,仍不停步,眼看就要衝出廟門。
燕三抓起地上一把長劍,奮力擲出。
長劍如虹,貫穿黑衣人左腿,將他釘在了地上。
“漂亮。”柳如煙讚道。
二人走到黑衣人身邊。
那人麵色慘白,卻仍咬牙不語。
“誰派你們來的?”燕三問。
黑衣人冷笑:“青衣樓辦事,還需要人派?”
“少裝蒜。”柳如煙一腳踩在他傷口上,“青衣樓雖然收錢殺人,但不會為一個無名小卒出動這麼多人。到底是誰想要天機圖?”
黑衣人疼得冷汗直冒,卻仍不開口。
燕三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臉:“說出來,給你個痛快。不然……”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這裡麵是‘萬蟻噬心散’,服下後渾身如萬蟻啃咬,痛不欲生,要三天三夜才會死。”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毒藥?”
“這個嘛……”燕三咧嘴一笑,“地攤上買的,二兩銀子一瓶。”
柳如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黑衣人卻信以為真:“我說……是……是金風細雨樓……他們出黃金萬兩,要天機圖……”
“金風細雨樓?”柳如煙皺眉,“他們怎麼會……”
話音未落,黑衣人突然口吐白沫,兩眼翻白,竟是死了。
“服毒自儘。”燕三檢查了一下,“牙齒裡藏了毒囊,標準的死士做法。”
柳如煙點頭:“青衣樓的精英殺手都會這樣。”
她看了看外麵的雨,“我們得趕緊離開,很快會有更多人來。”
“等等。”燕三從懷中掏出絹布,發現它已經被雨水和汗水浸透,但奇怪的是,那些符號不但沒有模糊,反而更加清晰了,而且還多出了一些之前沒有的紋路。
“這是……”柳如煙湊過來看,驚呼一聲,“果然是天機圖!”
“現在能告訴我了嗎?”燕三問。
柳如煙深吸一口氣:“天機圖傳說是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秘寶,記載著一處秘境的位置,那裡藏著能讓人無敵於天下的武功秘籍和數不儘的財富。二十年前,天機圖突然現世,引起江湖腥風血雨。後來據說被分成三份,由三位高人保管……”
“寒江釣叟是其中之一?”
“不錯。”柳如煙點頭,“另外兩份下落不明。沒想到……”
她話沒說完,燕三突然一把將她推開。
一支弩箭擦著柳如煙的鬢角飛過,釘在牆上。
“還有埋伏!”燕三拉著柳如煙躲到神像後麵。
外麵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聽聲音至少有十幾人。
“怎麼辦?”柳如煙低聲問。
燕三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倒塌的後牆上:“從那邊走。”
二人貓著腰,借著神像的掩護,悄悄向後牆移動。
就在他們即將到達缺口時,一個黑衣人突然從破洞中鑽了進來,迎麵撞上燕三。
燕三反應極快,短刀一揮,黑衣人喉間噴血,倒地而亡。
但這一動靜已經驚動了外麵的追兵。
“跑!”燕三大喊。
二人衝出破廟,沒入雨幕之中。
身後傳來憤怒的吼聲和雜遝的腳步聲,但很快就被暴雨聲掩蓋了。
他們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聽不到任何追兵的聲音才停下。
燕三靠在一棵大樹上,氣喘籲籲。
他的左臂被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混著雨水往下流。
“你受傷了。”柳如煙皺眉。
“小傷。”燕三咧嘴一笑,“死不了。”
柳如煙從懷中取出一塊乾淨的白布,撕成條狀,為燕三包紮傷口。
她的動作很輕,手指偶爾碰到燕三的皮膚,涼絲絲的,很舒服。
“為什麼幫我?”燕三突然問。
柳如煙手上動作不停:“各取所需罷了。”
“你需要什麼?”
“天機圖。”柳如煙坦然道,“但不是為了武功秘籍或財富。”
“那是為了什麼?”
柳如煙係好布條,抬頭看著燕三的眼睛:“複仇。”
她輕聲道,“二十年前燕家滅門案,我父親也死在那場屠殺中。”
燕三愣住了:“你是說……”
“如果你真是燕家後人,”柳如煙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那麼我們的敵人,是同一個。”
雨,漸漸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