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寡婦爬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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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戌時三刻,八名小廝抬著紅漆錢箱魚貫而入。

銅錢碰撞聲驚飛簷下宿鳥,半夏挽起袖子露出截雪白腕子:“丙等座二十三日入賬三千四百五十貫,甲等一千八百四十貫,天字號雅間二千一百九十七貫…”念到末尾,滿屋隻剩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老丁捧著紫砂壺的手直抖:“老奴記得當初買地皮花了二千貫,木料磚瓦…”話音被沈嘉歲截斷:“明日開鑼戲唱《穆桂英掛帥》,勞您盯著後廚備足桂花醪糟。那些個勳貴夫人最喜甜口,定價五十文一盅。”

西市人聲鼎沸,沈氏戲樓前的隊伍拐了三個彎。賣糖人的老漢推著車在人群裡穿梭,銅勺敲著鐵鍋喊:“看戲吃糖,甜過洞房!”

老丁滿臉驚異地喃喃自語:“僅僅一個下午的售票,竟然就快要回本了,僅僅一個下午啊……”

在前期修建大戲樓時,資金投入之巨讓他日夜憂慮,擔心這座戲樓最終隻是一場空,然而現實證明,他的憂慮不過是庸人自擾。

大戲樓內還設有茶水供應及各式美食,這無疑又增添了一筆豐厚的收益。

沈嘉歲笑盈盈道:“明日大戲樓將迎來正式營業,各位都將麵臨繁忙的工作,今晚務必早點安歇,確保以最佳的精神麵貌迎接新的一天!”

“是!”老丁與半夏等人站直了身子,異口同聲地應了。

……

卯時剛過,沈氏大戲樓朱漆銅釘的正門前已排起長龍。

夥計捧著票匣挨個驗票,蓋著紅戳的竹製戲票上燙著金漆座號,引得穿粗布短打的漢子們直咂舌。

“天爺嘞,這票根比我家房契還金貴!”挑糞的老王頭攥著丙字區座票,順著青磚引路牌摸進垂花門。

迎麵影壁上懸著十二幅絹紗美人圖,畫中人身段嫋娜,水袖翻飛,正是慶喜班的當紅花旦。

穿過九曲回廊,三層飛簷的戲樓豁然眼前。

簷角銅鈴被晨風撞出清響,驚得挎菜籃的婦人直捂心口。

進得門來,四根合抱粗的紫檀木柱直通穹頂,彩繪藤蘿攀著金粉勾的枝蔓怒放,暗香浮動似要溢出畫來。

“乖乖,這得多少銀子…”穿補丁褂子的少年仰頭數著天花板上四十九盞琉璃宮燈,燈穗墜的瑪瑙珠子晃得他眼花。

黑曜石地磚光可鑒人,烏木座椅鋪著靛藍錦墊,前頭八仙桌上還擺著青瓷果盤,盛滿時興的蜜餞果子。

最惹眼的當屬那紅綢鋪就的戲台。丈餘寬的台麵鋪著波斯地毯,靛藍織金幕布沉沉垂著,隱約可見後頭人影晃動。

後排觀眾踩著檀木階梯往上挪,驚喜發現每升高一層,視野竟更開闊些。

此時三樓雅間內,沈嘉歲正倚著雕花欄杆往下瞧。

漏刻指向辰時三刻時,終於瞥見燕家兄妹踏進門檻。

“嘉歲!”燕傾城提著鵝黃裙擺小跑進來,鬢邊累絲蝴蝶釵撲簌簌亂顫,“這戲樓比宮裡樂坊還氣派!”

她湊到冰鑒前,盯著琉璃盞裡晃悠的黑珍珠,“這就是你說的奶茶?”

沈嘉歲笑著遞過纏枝蓮紋杯:“加了蜂蜜,不膩的。”

轉頭見燕回時立在珠簾外,玄色錦袍襯得眉目愈發清冷,故意打趣道:“燕公子再不來,珍珠都要泡發了。”

燕回時指尖撫過案上《營造法式》,書頁間夾著的朱砂批注令他眸光微動。

自從那日聽她說起“人人平等”的異世,這姑娘便再不肯規規矩矩喚他官職。

“喚我回時便好。”他撩袍坐下。

燕傾城咬著蘆管猛嘬一口,琥珀色奶茶沾在唇珠上:“上月李尚書千金生辰宴,用的還是酪漿呢!”忽又想起什麼,杏眼圓睜:“哥,你早知有此物,竟瞞著我不帶我來嘗嘗鮮!”

沈嘉歲瞧著燕回時耳尖泛紅,忍笑轉開話頭:“若尋得咖啡豆,還能做提神醒腦的飲品。我從前在圖書館當差,全靠它續命。”

“圖書館?”燕回時捏著青瓷杯的指節發白。

“就是你們所說的藏書樓。”沈嘉歲倚著窗欞,望見戲台上正在調試皮影燈,“我們那兒女子不僅能讀書,還能考狀元、當丞相。農婦可著短打下田,女將能披甲戍邊…”

琉璃盞“當啷”落在波斯毯上。

燕傾城怔怔望著指尖奶茶漬,忽然想起母親總對著西洋鏡發呆的模樣,嘴裡還喃喃念叨著:“這吃人的封建社會!”

“所以我娘才會總想著回家,她在這裡壓根活不下去…”她慌忙用帕子捂住嘴,淚珠子砸在手背。

沈嘉歲輕撫少女顫抖的脊背,默默安慰。

“彆提起傷心事了,看戲吧。”

紅綢帷幕徐徐拉開,燕回時指尖捏著的茶盞泛起漣漪。

戲台四角的琉璃燈漸次點亮,將金絲楠木雕琢的亭台樓閣映得流光溢彩。

青衣水袖如煙雲漫卷,旦角開腔的瞬間,二樓雅座的桑老夫人攥緊了佛珠。

“十八年錯換羅裙帶,骨血親竟作陌路哀——”老生顫巍巍的唱腔裡,燕傾城已哭濕三張絹帕。

沈嘉歲托腮望著台下,見前排布衣老婦正用袖口抹眼淚,嘴角噙了絲笑。

這出《明珠記》是她親手改的本子。

真千金被親娘嫌舉止粗鄙那段,特意讓琴師加了段《哭皇天》的曲牌。果然見西側雅間珠簾晃動,隱約傳來貴婦抽噎聲。

“沈姑娘好狠的心腸。”燕回時轉著翡翠扳指,“非得讓人哭濕半條街的帕子才痛快?”

沈嘉歲撥弄暖爐,炭火爆出幾點星子:“燕公子方才不也抹了三回眼角?”

話音未落,戲台突然鼓樂齊鳴。真千金抱著包袱衝進雨幕,台頂機關灑下的銀箔如瀑,惹得滿場驚呼。

戲終人散時,議論聲沸反盈天。

二樓廊柱旁,桑六小姐指著穹頂的藻井驚歎:“聽說這戲台底下埋著三十六口大缸,難怪坐在角落都聽得真切,好似還有回音環繞。”

“何止!”粉衫少女壓低聲音,“我叔父在工部看過圖紙,說這戲樓光是描金彩繪就用了八百兩金箔!”

隔壁雅間珠簾叮咚,薛錦藝垂首跟在貴女們身後。

太傅家的桑六小姐鬢間東珠步搖晃得她眼疼——那本是長公主賞她的,轉眼就成了彆人的首飾。

薛錦藝那雙深邃如墨的眼底,掠過一抹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不甘與蔑視。

她雖然出身寒微,但在其他各個方麵,她卻足以與那些世家名媛相媲美。

自從她救下桑老夫人之後,終於獲得了重視,有了在長公主麵前亮相的寶貴機會。

她絕不會輕易讓這樣的機遇從指尖溜走。

她妙筆生花,獻上了一首洋溢著才情的詩篇,立即贏得了長公主的褒揚。

她的才女之名,如同初升的朝陽冉冉升起,假以時日,必將如星光熠熠,灑滿整個京城。

沈嘉歲以她的絕世容顏著稱於世。

但美色終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褪去,而才華,卻在時光的沉澱中愈發顯得璀璨奪目。

薛錦藝遲早會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她的名字將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永遠照耀在眾人心頭!

“薛姑娘覺得這戲文如何?”桑六小姐突然轉頭,“若讓你來潤色,必定是錦上添花!”

“俗不可耐。”薛錦藝脫口而出,又慌忙改口,“我是說若是添些詩詞歌賦,或許更合貴人雅趣。”

沈嘉歲正巧從廂房出來,石榴紅鬥篷掃過薛錦藝月白裙裾。

貴女們頓時噤聲,唯有桑六小姐輕笑:“沈東家莫怪,薛妹妹不是這個意思。”

“我們沈氏戲樓主打的就是雅俗共賞接地氣,陽春白雪自有其他去處。”沈嘉歲撫過廊柱上鏨刻的纏枝蓮,“東街茶樓每月初七辦詩會,薛小姐若有雅興,不妨去擲個彩頭。”

薛錦藝指甲掐進掌心。

她當然知道那詩會——頭名能得金筆洗,卻是要交二兩銀子的入場錢。

這些世家女永遠不會懂,她連買宣紙都要攢三個月的月錢。

“沈姐姐教訓的是。”她屈膝行禮,露出腕間褪色的銀鐲,“隻是想著若能幫襯些,也不枉侯府多年來的恩情。”

“薛姑娘有心了。”沈嘉歲截住話頭,轉向欲言又止的貴女們,“三日後加演《牡丹劫》,特邀了江南的昆曲大家,還請諸位再來捧場。”

“一定一定!”

桑六正拈著杏脯逗廊下畫眉,忽見門房小廝跌跌撞撞衝進月洞門。

那小廝滿頭大汗,官綠短打前襟都被浸透了:“六小姐快回府!老夫人讓您即刻帶薛姑娘回去!”

薛錦藝手中茶盞“啪嗒”掉在青石板上,碎成幾瓣。

沒來由的,生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桑六瞥見她指尖發顫,蹙眉道:“祖母可說了緣由?”

小廝眼神往薛錦藝身上一溜,撲通跪下:“您回去便知。”

馬車碾過朱雀大街時,薛錦藝攥著帕子的手已掐出月牙印。

桑府烏木大門緊閉,守門小廝鵪鶉似的縮著脖子,連看門的黃犬都夾著尾巴嗚咽。

“造孽啊…”桑六的乳母張嬤嬤撲上來,附耳說了幾句。

桑六霍然轉身,金鑲玉護甲劃過薛錦藝麵頰,帶起一道血痕。

“啪!”

這一巴掌打得薛錦藝耳畔嗡鳴。她踉蹌著扶住影壁,見桑六素日溫婉的眉眼此刻扭曲如羅刹:“我們桑家供你們吃穿,你們竟敢恩將仇報,如此不要臉!”

話未說完,桑六已提著裙裾往主院奔。

薛錦藝抹去嘴角血漬追上去,剛跨過垂花門就瞧見母親晁氏跪在碎瓷堆裡。

桑老夫人慣用的青花盞裂成八瓣,濺出的參湯在青磚地上凝成暗褐色血斑。

“娘!”薛錦藝撲過去時踩到碎瓷,繡鞋滲出血印。

晁氏發髻散亂,額角撞柱留下的淤青襯得麵色愈發慘白:“我不過多飲兩杯雄黃酒,怎會怎會進了太傅書房…”

薛錦藝腦中“轟”地炸開。

那日母親說要給桑太傅送親手縫的護膝,她原當是討好,誰曾想,生的竟是“爬床”這般心思!

“寡婦以死明誌!”晁氏突然掙開女兒,直往廊柱撞去。

薛錦藝死死抱住她腰肢,鵝黃衫子被扯得露出中衣。

桑太傅彆過臉,腰間玉帶扣撞在太師椅上叮當響。

“夠了!”桑老夫人龍頭杖杵地三下,“我桑氏百年清譽,今日竟叫個寡婦算計了去!”

她指著晁氏鼻尖的手直抖,“永定侯府當初將你們掃地出門,老身還當是侯府薄情,如今看來是你們母女不軌在先!”

薛錦藝喉頭腥甜,腦瓜子嗡嗡作響。

“晁氏,就憑你個寡婦還妄想老爺納你為妾?做夢!”桑老夫人抓起案上的桃子砸過去,“帶著你的拖油瓶滾出桑府!”

“母親慎言!”桑大老爺突然出聲。

薛錦藝燃起一線希望——若是長房肯收用母親,也好過飽受桑老夫人的日日嗟磨。

誰知下一瞬:“兒子覺得,為了保全我們桑家臉麵,讓父親納晁氏為妾,乃是唯一的選擇!”

桑老夫人手中佛珠“哢”地崩斷,渾圓檀木珠滾落滿地。

桑大老爺玄色官靴碾過一顆珠子:“兒子正準備升遷,母親當知,禦史台正盯著我們太傅府。”

桑二老爺把玩著翡翠扳指接話:“不過添雙筷子的事。晁氏既爬了父親的床,納作妾室還能搏個宰相肚裡好撐船的美名。”

窗外秋蟬聒噪得人心煩。

晁氏突然撲跪在地,鴉青裙裾掃過碎瓷:“求主母垂憐!妾身願住最偏的院子,日日為老夫人抄經祈福!”

桑老夫人盯著晁氏,眉頭緊皺,沉思片刻,無奈地咬著後槽牙道:“就依大郎二郎所言,擺香案吧。”

薛錦藝就是在這聲“擺香案”中昏厥的。

倒地時她瞥見晁氏眼底狂喜,忽然想起三日前母親摸著新裁的玫紅肚兜說:“藝兒,娘總要為你搏個前程。”

進府那日,她勸母親安分守己,母親怎麼說的?”桑太傅與主母分房多年,總要續弦的。”

原以為是攀高枝,誰知竟是自薦枕席!

糊塗啊!

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桑府原想封鎖此事,誰知欲蓋彌彰。

府中仆役成群,疏忽之間,難免有流言蜚語泄露而出。

“你聽說了嗎?桑太傅竟然偷偷納了一位寡婦作為側室!”

“哎呀,桑太傅年逾五旬,竟然還有此等雅興,納妾之舉,實在出乎意料!那位寡婦有何非凡魅力,能勾得桑太傅青眼相加?”

“我聽說是那位曾經英勇救下永定侯的薛壯士的遺孀。此消息不過是我耳聞,並未親見,不知虛實如何……”

“真是大膽妄為,居然攀附老者,行此肮臟事。”

“無恥之尤!臭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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