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請君入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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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角銅鈴叮咚作響,燕回時的湖藍色錦袍掠過青石磚,驚醒了怔怔望著三皇子出神的沈嘉歲。

“沈小姐。”

她抬頭撞進一雙清泠泠的眸子,那人腰間銀魚袋在日光下泛著冷光:“那日提及的‘登月計劃’與‘氫氦鋰鈹硼’,究竟何意?”

沈嘉歲撚著帕子輕笑:“不過是閨中密語,燕大人何須較真?”

“莫非是你們那個世界的東西?”

話音未落,斜刺裡衝出個鬢發散亂的緋衣女子。

嚴婷赤紅著眼眶撲來:“沈嘉歲!如今我要嫁給四十老翁做填房,你可稱心了?”鑲寶護甲直指她鼻尖,“我若在地獄,定要拖你同赴黃泉!”

沈嘉歲倒退半步。

原書劇情裡,這位武威侯庶女本該算計四十多歲的大理寺卿成功,成了一品官夫人,如今燕回時頂了官職,怎的兜兜轉轉她仍是嫁給四十老頭這般悲慘結局?

“嚴小姐慎言。”

玄色皂靴突然橫亙在兩人之間。

燕回時廣袖翻飛間,嚴婷踉蹌著跌坐在地。她仰頭望著心心念念的郎君,卻見那薄唇吐出淬冰的字句:“溫少卿二十中舉,三十擢升大理寺少卿,經手要案三百餘樁——嚴小姐可知去年賑災銀貪墨案,正是溫大人追回八十萬兩白銀?”

海棠花簌簌落在嚴婷肩頭,她突然癡癡笑起來:“燕大人這般維護她……”染著蔻丹的指尖摳進磚縫,“若那日跳湖我算計成了,哪有她什麼事……”

“嚴小姐!”沈嘉歲厲聲打斷,“婚姻大事自有你父母做主,與我何乾?”

她望著對方猩紅的眼角,忽覺背脊發涼——薛錦藝與三皇子初見鐘情,嚴婷終究要嫁溫少卿,莫非這書中世界真有不可違逆的天命?

燕回時忽然側身半步,恰好擋住三皇子探究的目光。

遠處淩驍正與薛錦藝執手賞花,俊男靚女的倒影,映得那對璧人恍若神仙眷侶。

“沈小姐在看什麼?”他指腹摩挲著腰間劍柄纏紋。

“在看……”沈嘉歲望著薛錦藝鬢間顫巍巍的東珠步搖,“看這滿園春色,終究抵不過命中注定。”

風掠過湖麵,帶來絲絲涼意。

燕回時望著她袖口繡的纏枝蓮,忽然想起那夜這女子指著月亮說要登上月球。當時以為癡人說夢,此刻卻聽她輕歎:“氫氦鋰鈹硼燕大人,這是另一個世界的天機。”

“另一個世界?”他眼底泛起暗潮。

“比如…”沈嘉歲摘朵芍藥彆在耳後,“在某個地方,女子亦可科舉入仕,乘鐵鳥翱翔九天,用'氫氦鋰鈹硼'造出毀天滅地的武器……”

驚呼聲驟然打斷未儘之言。

但見嚴婷攥著金簪撲來,卻被燕回時反扣手腕。簪頭淬著幽藍的光,分明是浸過毒的。

“放開我!”嚴婷嘶聲哭喊,“你們這些人哪裡懂得!溫府四個嫡子最大的比我還要年長兩歲,我才不要當人家的後娘!”

“嚴小姐可知溫夫人為何早逝?”燕回時突然鬆手,任她癱坐在地,“七年前黃河決堤,溫夫人散儘嫁妝購得三千石糧,親自押送賑災途中染疫身亡。”

他彎腰拾起金簪,“溫大人至今未續弦,是因府中祠堂供著亡妻最愛的白山茶。”

嚴婷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喉間泛起鐵鏽味:“可我堂堂侯府千金,竟要給人當續弦?聽說那四個繼子一個比一個難管教……”話未說完便哽住了。

燕回時撣了撣緋色官服上不存在的灰塵:“嚴小姐既不願,本官自會替你回絕溫少卿。”

廊下銅鈴被秋風吹得叮當響,這聲響突然化作冰錐紮進嚴婷心口。

前日祖母握著她的手還溫熱:“溫家沒有婆母磋磨,四個孩子養在書院,你掌著中饋再生個嫡子,何愁整個溫家不對你言聽計從?”

昨夜她還嫌那老婦市儈,此刻卻驚覺這已是她跌落井底能抓住的最好繩索——畢竟自從那日落水後,可謂丟儘了顏麵,連七品小吏都敢用打量貨物的眼神瞧她。

“燕大人!”她踉蹌著抓住回廊的立柱,“方才是我失心瘋。您就當什麼都沒聽見。”

“既如此,本官就不奉陪了。”

燕回時抬腳離開。

“燕大人,等等我!”沈嘉歲提著裙擺追上去。

宴廳裡燭火搖曳,男女賓客按品級落座。

沈嘉歲剛落座就瞥見三皇子淩驍離席,半盞茶後,薛錦藝的月琴聲也戛然而止,借口更衣匆匆離去。

不言而喻,這兩人肯定是去花前月下了。

“歲歲!”裴淑貞突然捏緊帕子,“你從一開始總盯著三皇子作甚?”

見女兒茫然抬頭,永定侯夫人急得掐她手心:“三皇子可是娶了正妃的,雖說側妃聽著風光,實則是主母手裡的提線偶!你受不了這個委屈的!”

話音未落,一道男人帶著淫笑的陰影籠罩席麵。

“五、五殿下!”看清來人,裴淑貞與沈嘉歲母女頓時一驚。

五皇子淩馳腰間玉佩叮咚作響,十二歲便敢在禦花園剝宮女衣裳的混世魔王,如今打量美人的目光越發黏膩。

他俯身時沈嘉歲聞到濃重的龍涎香:“沈小姐可許了人家?”

裴淑貞將女兒拽到身後:“小女尚未及笄。”

“不急。”淩馳的拇指摩挲著酒盞邊沿,“待沈小姐及笄,本王親自來下聘。”

他轉身時絳紫蟒袍掃過案幾,裴淑貞後背已沁出冷汗——二十年前也有這般火熱而彆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時她還是待選的秀女。

沈嘉歲渾身直冒雞皮疙瘩,偏過頭去,懶得搭理這登徒子!

就在這時,燕回時的出現,打破了此間尷尬的氣氛。

“五殿下。”那人聲線清朗似玉磬,“臣敬您一杯。”

淩馳把玩著翡翠扳指,鷹目掃過燕回時腰間佩劍:“燕大人好威風,十九歲的大理寺卿,父皇當真是疼你。”

琥珀酒液在杯中晃出漣漪,“隻是不知這把劍,斬過多少冤魂?”

“臣隻斬該斬之人。”燕回時仰頭飲儘,喉結在瓷白頸項上滑動,似笑非笑道:“五殿下說臣威風,可卑職哪有五殿下在封地逍遙快活?”

淩馳轉眸再次看向沈嘉歲,眯了眯眼,忽然嗤笑:“永定侯夫人倒是養了朵嬌花。”

他指尖沾著酒液在案上畫圈,“聽聞燕大人從不赴宴,今日倒是稀奇。”

“過來湊個熱鬨罷了。”燕回時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儘。

“走了。”淩馳無話可聊,悻悻離去,路過沈嘉歲身邊時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

裴淑貞攥緊女兒手腕後退半步。方才五皇子盯著歲歲的眼神,活像餓狼見著羔羊。

正惶然時,忽聽燕回時低聲道:“五殿下在封地豢養孌童三十餘,上月剛杖斃了個逃奴,不是個善茬。侯夫人和沈小姐以後還是避他遠些才好。”

沈嘉歲嗅到他身上鬆墨香混著酒氣,抬眼望進他眸中:“燕大人怎知這些?”

“大理寺案卷堆了半間庫房。”他指尖掠過劍穗的流蘇,“夫人若信得過,三日後可攜小姐光臨寒舍做做客。”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沈嘉歲。

裴淑貞怔在原地。京城誰人不知燕府從不待客?

這邀約來得突兀,倒像是彆有意圖她偷瞄了一眼女兒,忽然福至心靈,掌心沁出薄汗。

莫非,相中了歲歲?!

……

雨幕漸濃時,侯府正廳燃起安神香。

裴淑貞摩挲著茶盞,歎道:“溫家今日退了嚴婷的婚約,那姑娘如今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沈嘉歲撥弄著算盤珠的手微頓。

原書裡嚴婷毒殺繼子被判淩遲,如今劇情雖改,那姑娘眼中癲狂卻與日俱增。

或許,真如燕回時所說,這世道對女子實在太不公平了!

“歲歲,你覺得燕大人此人如何?”裴淑貞突然發問。

“年少有為,堪當大任。”沈嘉歲隨口應道,忽然警醒,“母親問這個作甚?”

裴淑貞從妝奩底層取出女兒的生辰八字:“燕家雖清貧,但勝在門第簡單。我瞧著燕大人對你似乎有好感……”

“娘嘞,我才十五!”沈嘉歲霍然起身,珊瑚步搖撞在紫檀架上叮當作響。

裴淑貞輕撫女兒鬢角:“娘十五歲時,你外祖母連相看七家公子。如今五皇子虎視眈眈,三皇子側妃之位懸空。”她喉頭哽咽,“娘隻盼你,能嫁個知冷知熱的人。”

雨打芭蕉聲裡,沈嘉歲想起實驗室爆炸那日的灼熱。穿越三年,她開戲樓製奶茶,原以為能掙脫婚娶的枷鎖,卻不料仍困在這方天地。

“母親可知氫氦鋰鈹硼?”她突然發問。

“什麼棚?”

“我曾夢見一個十分神奇的世界,女子可乘鐵鳥上天,用這些元素造出照亮黑夜的燈。”沈嘉歲揉了揉腮,“燕大人問過這些,母親覺得,他當真信這些瘋話?”

裴淑貞望著女兒眼中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新婚夜永定侯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她攥緊帕子柔聲道:“燕大人既問,便是信了。”

更漏聲催得燭火搖曳。

沈嘉歲望著案頭《大戲樓開業章程》,忽然輕笑:“明日請母親聽《嫦娥奔月》的新戲,女兒要將登月計劃寫進唱詞裡。”

“好哇,聽起來就知道是新鮮玩意兒。”裴淑貞一聽,頓時來了興致。

沈嘉歲剛跨出垂花門,就聽見青石路上傳來重靴踏地的聲響。

沈文淵的麒麟補子官服沾著泥點,烏紗帽被他摜在地上滾了三圈:“老子這就辭官!什麼狗屁差事!”

裴淑貞提著裙擺追出來,蔥白手指細細拂去帽上浮塵:“侯爺仔細氣壞身子。”

轉頭見女兒立在廊下,忙使眼色:“歲歲去小廚房端碗冰飲來。”

琉璃盞裡的檸檬片浮沉碰撞,沈文淵仰脖灌下大半盞,喉結劇烈滾動:“鄧家那豎子竟敢截走五萬兩!”

冰碴子在他齒間咯吱作響,“說什麼‘姐姐的樓閣便是鄧家的錢袋子’,我呸!”

“欽天監的手也伸得太長了。”裴淑貞絞著帕子,“可熹妃正得聖寵,誰敢得罪?”

“正因如此才動不得。”沈嘉歲指尖劃過案上《西晉堪輿圖》,陵寢位置用朱砂圈得刺目,“爹明日約鄧瑋醉花樓吃酒,就說……”她蘸著茶水在案幾寫畫,沈文淵的怒容漸漸轉為驚愕。

……

次日申時,醉花樓天字號雅間珠簾輕晃。

鄧瑋翹著腿打量滿桌珍饈:“永定侯這是唱哪出?”

沈文淵親自斟酒,臉上堆滿了笑:“昨日是老夫糊塗,太白樓哪比得上皇陵工程?”他壓低聲音,“那可是千萬兩的油水!”

酒盞“當啷”磕在描金碟上。

鄧瑋的瞳孔倏地收縮——皇陵督造乃是由工部把持,他姑父正是工部侍郎。

指尖無意識摩挲腰間翡翠墜,想起昨日熹妃托人捎的話:皇上近來總念叨地宮寒涼。

沈文淵覷著他神色,又推過一碟水晶肴肉:“鄧少爺可知,前朝楊督造光是石料差價就吞了八十萬兩?”

他說得含糊,卻見對方喉結重重一滾。

窗外忽然飄來絲竹聲,鄧瑋猛地驚醒:“侯爺說笑。”可袖中顫抖的手指出賣了他。

沈文淵心中冷笑,麵上越發誠懇:“老夫願為鄧少爺牽線工部。”

“不必!”鄧瑋霍然起身,碰翻了蟹黃湯包。滾燙湯汁濺在沈文淵官袍上,他卻恍若未覺:“本少爺自有門路。這酒吃的寡味,侯爺不如叫幾個美人來助助興。”

“正有此意。”沈文淵笑嗬嗬地應了。

雕花窗欞透進幾縷殘陽,鄧瑋手中的琉璃盞映著沈文淵笑得僵硬的臉。

歌姬抱著琵琶咿咿呀呀唱著小調,忽被鄧瑋甩出的銀錠砸中裙角:“滾!”

“鄧少爺這是咋了?”沈文淵攥緊袖中拳頭。

“侯爺可知皇陵石料每塊要價幾何?”鄧瑋突然湊近,酒氣噴在他臉上,“若用糯米灰漿替換三成石灰,省下的銀子夠買下整條花街。”

沈文淵麵上不動聲色,心下卻得意極了。

魚兒上鉤了!

這紈絝要動皇陵的腦筋,當真是要錢不要命。

他強笑道:“鄧少爺高見,隻是……”

“隻是什麼?”鄧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們這些酸儒就愛假清高!”

沈文淵望著鄧瑋逐漸癲狂的眉眼,忽然想起女兒說的“請君入甕”,嘴角微勾。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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