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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重重花影長廊,李徽來到西堂阿珠的住處。
西院裡一片安靜,幾盞燈籠在廊下發出淡淡的微光,廊下黑乎乎的,院子裡的擺設也很簡單,和其他地方形成鮮明的對比。
李徽忽然感覺到心中頗為內疚,阿珠勤儉質樸,從不奢侈。住在西堂這麼多年,這裡的擺設還和當初一樣,已經顯得陳舊而破敗。相較之下,其他地方早已翻修多次,自己甚至還為謝道韞修建了茶園彆墅。而阿珠這裡,卻依然如故。
當然,自己不是不願意裝修西院,讓阿珠住的好些。這其實都是阿珠自己不願意。李徽提過多次,每次阿珠都說不需要。說她住慣了這裡,不希望有什麼改變,隻要住著舒心就成。
李徽提了幾次,阿珠不願意折騰,便也罷了。但現在看來,這西堂確實陳舊簡陋,實在是有些看不過去了。
阿珠雖是慕容氏王女身份,但是她從小出身貧寒,生活儉樸慣了。而且,她也是戀舊之人,過去的人和物,居住之所,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哪怕破敗了,她也不肯扔掉。她的箱籠之中,一大半都是過去的東西,就是不肯丟掉。
李徽吐槽過幾次,阿珠充耳不聞。後來李徽意識到這是阿珠自己的事情,又何必去強求她,便不再多言了。
李徽走進院子,側首偏房裡一名婢女發現了李徽,正要說話時,李徽卻擺擺手,招手叫她過來,低聲問道:“不必聲張,夫人睡了麼?”
那婢女指了指亮著燈光的廂房道:“還沒,燈還亮著呢。”
李徽點點頭道:“我自去見她,你忙著吧。”婢女點頭退下。
李徽進了屋子,東廂房房門虛掩著,李徽推門而入。阿珠坐在燈下,手裡拿著針線正在縫補著什麼。
聽到動靜,並未抬頭,口中隻道:“小雲,你自去睡吧,我不用你侍奉了。一會我便歇息了,你也忙了一天了,不必管我了。”
李徽笑道:“把我當小雲了麼?”
阿珠一愣,抬頭看到李徽站在門口,詫異起身道:“公子怎麼來了?”
李徽緩步走近,笑道:“我來瞧瞧你。”
阿珠忙將手中物事放在一旁的篾簍裡,起身道:“你坐,我給你沏茶。”
李徽點頭,卻沒有落座,走到篾簍旁,看著裡邊的衣物道:“你在縫補衣服麼?”
阿珠忙著倒茶,口中道:“是泰兒的一件袍子。磨得破了個洞,我幫他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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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笑道:“這種事,彆人不會做麼?倒要你連夜縫補。再說,李泰莫非連件新衣服都沒有麼?不至於如此吧。”
阿珠端了茶過來,放在李徽麵前的小幾上,笑道:“當然不是。泰兒新衣服多得很。我隻是不想丟了。怪可惜的。縫補一下還能穿。而且,泰兒好動,身上的衣服動輒便破了,天天穿新衣服也不成。這些衣服縫補一下,隨便他折騰。這孩子,你是知道的,我都愁死了。”
李徽點點頭。二兒子李泰今年七歲了,這小子不知為何,不喜讀書,就喜歡舞槍弄棒,爬樹下水。李徽每次見到他,李泰都和一幫府中仆役家的孩童一起呱噪。李徽每考究他書讀的如何,李泰都嬉皮笑臉,沒什麼長進。
訓斥了幾次之後,李徽也罷了。天生我才,各自有用。李泰既然不是讀書的料,喜歡舞槍弄棒,那也許就是他的有用之處。這或許跟他有鮮卑族的血統有些關係。
“莫要發愁,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不是讀書的料,倒也無妨。回頭我請些師傅教他拳腳武藝兵法,將來當個大將軍也不錯。”李徽坐下,端起茶笑道。
阿珠歎了口氣,嘀咕道:“我可不喜歡他當什麼大將軍,打打殺殺的,多讓人擔心。這世上,缺的不是大將軍,缺的是安安穩穩的讀書人。”
李徽喝了口茶,看了阿珠一眼。柔聲道:“珠兒,你坐下,我們談談心。”
阿珠在一旁坐下,李徽抓住她的手放在手心裡,輕聲道:“珠兒,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此番我出征,要和燕國交戰。我知道你心裡矛盾的很。畢竟你是慕容氏出身。哎,從情感上,很難避免這種煎熬。我心裡其實也不好受。”
阿珠低著頭沉默著,一滴眼淚忽然落在了李徽的手背上。
李徽忙抬起她的臉,隻見阿珠淚眼晶瑩,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
“珠兒,珠兒,你莫要哭。你這一哭,我心亂如麻。”李徽忙道。
阿珠抽泣道:“公子,這仗,能不打麼?我好怕。”
李徽怔怔的看著阿珠,心中頗為難受。
“珠兒,不是我要打,是你叔父要打。他派人來威脅我,要我交還北徐州和青州的士地和百姓,否則便派五十萬大軍攻滅徐州。你說,我該怎麼辦?難道將北徐州和青州拱手相讓?他若隻是威脅倒也罷了,前日北邊傳來消息,他們已經集結兵馬準備進攻了。我們若是不儘快應對,他們便要攻進來了。你說,我該怎麼辦?”李徽歎息道。
阿珠擦了眼淚,低聲道:“公子莫要生氣,阿珠蠢得很,什麼也不懂。這些話不該說的。”
李徽輕聲道:“我不生氣,我隻是感覺到遺憾,為你感到難過。兵戈一起,最難受的便是你。我又無能為力,不能為了你停止這場戰爭。我這個丈夫不合格,不能讓你舒心高興。”
阿珠忙道:“不不不,公子對我已經極好了。沒有公子,我如今怕是早已命喪黃泉了。現在我有了泰兒,生活安逸,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又來提這些事,著實有些不該。他們既然不講情義,公子自然不能任他們胡來。這件事……就當我沒說過便是。我隻是……不希望看到這情形。”
李徽輕輕點頭,心中確實為阿珠感到難受。這世道,傾軋不斷。夾在中間的女子們其實受傷最深。就像當初自己和謝玄之間鬨矛盾,謝道韞便傷心之極。自己和謝玄之間倒也沒有到刀兵相見的地步,都已經很棘手了,更不要說那些大族之間的傾軋和屠殺,那些夾在中間的女子該是怎樣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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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婚姻本來是為了彌合分歧,結果不但沒有成功,最終還要忍受雙方的屠殺結仇的結果,自然是痛苦難當。沒有人去在意她們的感受,因為權力和利益的爭奪冷酷無情,毫無溫情和人情可言。
“珠兒,我不知說什麼才好。你我患難夫妻,同甘共苦十多年。當年我們在居巢縣的時候何等艱難,但我們都攜手度過來了。那時候,感覺你還快活些。現在泰兒都這麼大了,日子也好多了,我反而覺得你不快活了。我心裡甚為內疚,有些事我沒能做好,讓你不開心了。”李徽輕聲道。
阿珠忙搖頭道:“不不不,公子萬萬不要這麼說,阿珠開心的,沒有不開心。現在和之前怎麼能比?現如今,公子肩負著徐州幾百萬百姓的大事,如此辛勞,阿珠怎還不知趣?公子將來更是要為天下百姓著想的。阿珠心裡都明白。阿珠已經很知足了,真的。我現在每天侍奉婆婆,照顧泰兒,幫襯著處置一些家裡的事情,便已經很充足滿意了。公子乾萬不要誤會,我隻是不會說話,讀書也少,怕多說話露怯,惹人笑話。絕對沒有什麼不滿。公子要是這麼想,我便無以自處了。”
李徽點點頭,輕聲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有什麼話,都可以直說。可以去找我說。我希望你和以前一樣,和在居巢一樣,對我知無不言。那麼多的苦都過來了,還有什麼事過不去?眼下之事,你也該明白,我彆無選擇。”
阿珠點頭輕聲道:“我明白。”
李徽點點頭,站起身來。阿珠道:“公子,阿珠有一事相求。”
李徽道:“何事,說便是。”
阿珠道:“如有可能,能否請公子饒了他們性命。給他們教訓便好。我還是希望,他們能活著。”
李徽沉吟片刻,點頭道:“我答應你便是。可是我饒了他們,他們未必饒了我。”
阿珠道:“他們若執迷不悟,公子自然不必饒他們,我隻是想公子給他們一次機會。”
李徽苦笑道:“你好像篤定了我能勝?那可未必。燕國兵馬強盛,這一次勝負難料。也許你該擔心的是我才是。你該去跟慕容垂和你的哥哥們求肯,要他們饒了我才是。”
阿珠搖頭道:“他們贏不了公子,我心裡知道的。沒有人能贏得了公子。再說了,他們敢動公子一根毫毛,我便去鄴城,死在他們麵前。”
李徽歎息一聲,上前輕聲道:“好了,不說這些了,你的心思我明白。夜深了,擦擦眼淚,今晚我就在這裡睡了。我們好久沒在一起了。”
阿珠紅了臉,低低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