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江潮如萬馬奔騰,西施跪在越國宗廟的青銅鼎前,指尖撫過《秘錄》泛黃的羊皮卷。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宛如一隻折翼的白鳥。三日前,文種大夫說這卷越國秘傳的巫術典籍,能讓她成為顛覆吳國的利刃。
“巫舞者需以血為引,以魂飼術。”文種的話還在耳畔回響。西施咬碎舌尖,在鼎中滴入三滴精血。青煙騰起時,她看見幻象:金戈鐵馬中,無數張扭曲的麵孔對著她嘶吼。吳王夫差的戰車碾過越國土地時,西施正站在苧蘿村的溪水邊浣紗。她抬頭,看見對方盔甲上的饕餮紋在陽光下猙獰可怖,卻在四目相對時,從那對丹鳳眼中捕捉到一絲怔忪。
“此女當為寡人的褒姒。”夫差翻身下馬,親手為她拂去肩頭落英。西施垂下眼瞼,任由他執起自己沾著溪水的手,卻在觸碰到對方掌心老繭時,想起《秘錄》裡“狂戰散”的煉製之法——以巫舞者的精血混合三十三種毒草,需在月食之夜連續七七四十九天,對著北鬥七星方向禱祝。
三個月後,姑蘇台的鎏金瓦當上凝結著寒霜。西施跪在祭台中央,周身纏繞著七十二根浸過朱砂的牛皮帶。月光穿過她眉心的朱砂痣,在麵前的青銅釜中投射出詭異的光圈。釜中,“狂戰散”已成血紅色,咕嘟咕嘟冒著氣泡,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甜腥。
“第一支試藥的軍隊,今夜便能攻下楚國的居巢城。”夫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的披風掃過冰冷的石磚,帶來一股濃重的酒氣。西施渾身一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昨夜在秘錄中看到的警示:“狂戰散者,可令懦夫成虎狼,然七日後必心智儘喪,化為食人的魔怪。”
居巢城捷報傳來時,夫差正在為西施簪花。“美人,他們說前鋒營的士兵徒手撕裂了楚軍的戰馬。”他的指尖劃過她的耳垂,帶著勝利者的灼熱,“等攻破郢都,寡人要在楚王的宮殿裡,看你跳那支《巫舞》。”西施望著銅鏡中自己日益蒼白的臉,忽然發現眼角爬上了細密的黑氣——那是過度使用巫術的征兆。秘錄裡說,巫舞者每施一次術,就會折損十年陽壽。可她更怕的,是鏡中自己逐漸冰冷的眼神。
第五日,斥候來報:前鋒營開始攻擊己方輜重部隊。夫差正在和西施對飲,聞言大笑:“定是楚軍的奸細混了進去。美人,再煉些‘狂戰散’,孤要讓他們知道,吳國的勇士連鬼神都要膽寒。”西施握酒樽的手劇烈顫抖,酒液灑在案上,宛如一灘鮮血。她想告訴夫差,那些士兵已經不再是勇士,而是一群隻知殺戮的怪物。可話到嘴邊,卻看見對方眼中燃燒的欲望——那是對勝利的渴望,也是對權力的貪婪。
第七日,姑蘇台外來了一群難民。他們衣衫襤褸,渾身血汙,哭號著求見吳王。西施站在城樓之上,看見人群中一個孩童,懷中抱著一隻血肉模糊的布偶。忽然,孩童抬起頭,那雙眼睛空洞無神,卻在看見她時,咧開嘴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大王,不能再讓士兵服用‘狂戰散’了。”當晚,西施跪在夫差腳下,額頭貼著冰冷的地磚,“他們已經喪失了心智,再這樣下去,吳國的百姓也會成為他們的刀下亡魂。”夫差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美人可知,孤小時候在闔閭的軍營裡,見過最勇猛的戰士,也會在夜裡躲在帳篷裡哭著喊娘。可現在,有了這些不知恐懼的勇士,孤就能成為天下共主。”他忽然笑了,笑容中帶著幾分瘋狂,“隻要能贏,孤願與你共入地獄。”
西施看著對方眼中的狂熱,忽然想起越國的百姓,想起自己被戰火摧毀的家園。她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究竟是在複仇,還是在製造更大的災難。秘錄從袖中滑落,書頁在風中翻動,露出最後一頁的血字:“破局之法,唯巫舞者自毀元魂。”
月食之夜,姑蘇台化作修羅場。服下最新一批“狂戰散”的士兵們衝破宮門,見人便殺。夫差被護衛護在中央,卻仍不肯下令撤退:“讓他們殺!殺儘所有阻擋吳國的人!”西施站在祭台之上,望著下方的亂象,心中一片清明。她解開衣帶,露出胸前用朱砂繪製的巫紋。秘錄在火中發出劈啪聲,她輕聲念起咒語,眉心的朱砂痣逐漸蔓延,化作一道血色印記。
“對不起,夷光隻能陪大王到這裡了。”她最後看了一眼夫差,眼中有遺憾,有愧疚,更有決絕。巫紋發出刺目紅光,她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撕裂,卻在此時,聽見了遠處傳來的越歌聲——那是範蠡的聲音,帶著越國的希望。
紅光閃過,所有的士兵都停下了動作。他們眼中的瘋狂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恐懼。夫差望著倒在血泊中的西施,忽然覺得胸口劇痛——不是因為失去了一個美人,而是因為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親手製造的,不是勝利的希望,而是毀滅的魔鬼。
錢塘江潮依舊洶湧,卻再也洗不掉這場戰爭留下的血汙。西施的屍體被潮水帶走,唯有她眉心的血色印記,化作一顆晶瑩的珍珠,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人們說,那是她用生命留下的警示,告訴後人:在權力和欲望麵前,任何違背天道的行為,最終都將遭到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