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洞的震顫直接驚動了半座巡道宗。
江白是被冰水潑醒的。
江白晃晃悠悠的睜開眼睛,看見戒律長老的臉在晃動的火把光裡扭曲成惡鬼模樣,他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江白的鼻尖
“說!你是不是偷練了邪術!”
“弟子隻是……打坐時走火入魔。”
江白抹去嘴角血漬,他的掌心裡此刻還藏著半塊發燙的殘焰石。
他抬頭看向戒律長老,一瞬間感覺像是看到個惡魔纏著自己一般。
江白心裡默默的想著。
地火洞塌了有一大半,而黃庭錘卻完好無損地躺在他的懷裡,錘柄赤紋甚至比昨日更深了幾分。
“你放屁!你當這些人是傻子嗎?”
長老一腳踢翻岩漿池邊的鐵鐐,語氣和神情滿是憤怒。
“地火精魄少了三成,夠煉十柄飛劍的!”
江白低頭盯著錘麵,心裡不知作何感想。
黃庭錘那裡隱約浮著張人臉,此刻正衝他擠眉弄眼的笑著。
“給我搜魂!”
長老突然暴喝,響亮的聲音在江白的周圍回蕩。
隨著長老的一聲令下,有兩名弟子直接上前按住了江白的肩膀,他們的靈力如鋼針直刺江白的識海。
江白渾身繃緊,他感覺全身的疼痛都聚集在了腦部。
疼!
好疼!
就在江白感覺自己快要承受不住的時候,神識中的黃庭錘突然轟鳴,震得搜魂者踉蹌後退了幾步。
“夠了,都住手!”
一道清冷嗓音破開了這場鬨劇的喧囂。
一名身著白衣的修士踏著滿地碎石走來,袖口銀線繡的雲紋在火光中肆意流轉——他正是入門試煉時的那位“上仙”。
江白晃了晃自己還有些痛感的腦子,一邊用手揉著腦子,一邊看向來人。
江白記得他好像姓陳。
“陳長老,此子是我器堂記名弟子。”
“器堂就能無法無天?”
戒律長老冷笑,“地火洞我可是……”
“賠你便是。”
陳長老彈指甩出個玉瓶到了戒律長老的手中。
“三顆築基丹,夠你補地火精魄了吧?”
戒律長老喉結滾動,隨後一把抓過玉瓶轉身拂袖而去。
江白被拎著後領拖出廢墟時,聽見陳長老的傳音入密:“器靈根的事,我不想問第二遍。”
外門弟子房。
天空中的月光透過破窗,在江白躺著的草席上顯露出細長的光斑,但是此刻,江白並沒有心情欣賞這幅美景。
江白摩挲著錘柄赤紋,輕聲問道:“回答我,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老夫是器魂!”
一個蒼老的聲音陡然炸響,驚得江白一個趔趄差點撞翻了木凳。
隻見錘麵裡浮出一張模糊的人臉,那張臉上須發皆白,眼窩裡還跳動著兩簇火苗。
“彆嚷!聲音小點兒。”
江白死死捂住鐵錘。
“你想害我被當邪修燒了?還是說你想被燒了?”
“嘖嘖,黃庭錘認的主,膽子比耗子還小,什麼道理嘛。”
那人臉撇了撇嘴,一臉不屑的樣子。
“當年戰神持此錘橫掃八荒時……”
“你給我說人話!嘰裡咕嚕說什麼呢?”
“簡單點來說,老夫是錘子的器靈。你喂它吃夠天材地寶,我就能顯形。”
江白抓起昨夜藏的半塊殘焰石。
“這種算嗎?你吃嗎?”
隻見那張人臉突然膨脹起來,隻一口就吞下了礦石。
黃庭錘的錘身泛起紅光,一個像極了老者的虛影清晰了幾分。
“塞牙縫都不夠!至少要赤炎晶那種檔次的!你多找點兒唄。”
江白也是一臉無奈,說的輕巧。
“赤炎晶是內門煉器材料,我上哪兒去找……”
“江白!”
小狼女的聲音由遠向近的襲來,最後伴著踹門聲出現。
那老者“嗖”地縮回錘中,江白手忙腳亂把鐵錘塞進被褥。
少女裹著夜風衝了進來,她的馬尾梢上還沾著些許草葉。
“告訴你個好消息,後山有赤尾貂呢!我的木靈能困住它,到時候,你拿錘子把它敲暈……”
小狼女話沒說完,突然抽動鼻尖,嗅了嗅周圍的味道,隨後一臉疑惑的看向江白。
“你被窩裡藏燒雞了?怎麼有焦味?”
後山鬆林。
小狼女口中說的“赤尾貂”此刻正悠哉悠哉的在啃食靈草,那火紅尾巴比身子還要長。
江白攥緊鐵錘潛伏在樹後,他聽著器靈在腦中聒噪。
“赤尾貂的尾骨能煉避火符,你記得敲天靈蓋!”
“閉嘴!你吵死了。”
“右邊三步,它要轉頭了!”
江白猛的撲了出去,但事不如意,錘頭直直的砸中了樹乾,距離赤尾貂的天靈蓋簡直有一條銀河那麼遠。
赤尾貂發出一聲尖叫,隨後著上樹梢,小狼女的藤蔓慢了半拍。
“左邊!哎喲你往哪兒揮!”
“再吵就把你扔進糞坑!”
“豎子無禮!”
就在這混亂間,江白手中的鐵錘突然脫手飛出,並且精準的砸中了貂尾。
器靈大笑:“看見沒?當年老夫可是……”
但是話音未落,那貂尾“嘭”地炸開了一個火團,一瞬間便引燃了整片鬆林。
器堂偏殿。
陳長老正捏著燒焦的貂尾,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外門弟子私獵靈獸,該當何罪?”
小狼女梗著脖子:“是我逼他去的!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吧。”
江白盯著陳長老,開口道:“弟子願受罰。”
“罰你去赤炎穀采礦。”
陳長老甩出枚玉牌。
“三日內,百斤赤炎晶。”
江白瞬間便瞳孔驟縮。那是內門弟子都不敢接的甲等任務!
小狼女二話不說直接跳了起來。
“你這是要他送死!”
“或者我現在就把器靈根的事稟告宗主。”
陳長老的指尖亮起留影石的光芒,隻見那畫麵裡赫然是黃庭錘自主砸向赤尾貂的景象。
月光再一次撒到江白的身上,他攥著玉牌走出器堂。
那器靈依舊在他腦中喋喋不休。
江白真心把他的嘴給封住,這個糟老頭子怎麼話這麼多?
“赤炎穀好啊!這可是個好地方,那兒的火髓精純度比地火高十倍……”
江白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影,突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小狼女看著江白,感覺毛骨悚然:“怎麼?你終於被氣瘋了?”
“我在想,”
他掂了掂鐵錘。
“三天能吃空一座礦的話,該長多少道錘紋。”
赤炎穀的岩壁就像是被血浸透的一般,參差插不齊,但又無一不透露著恐懼。
江白緊緊的貼著灼熱的山石挪步,鐵錘被他用布條纏在背上,但是他依舊能夠感覺到脊梁被燙得發麻。
器靈從昨夜一直吵到現在
“左拐!那邊岩縫裡有火髓結晶!”
“你給我閉嘴。”
江白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他指間的沙礫還帶著火星。
小狼女一直走在江白的前麵,她的馬尾辮有一絲燒焦,但是她卻始終沒回頭。
已經入穀了三個時辰,但是他們隻挖到七斤赤炎晶。
“歇會兒。”
小狼女突然蹲下身子,把自己的匕首插進岩縫一撬。
暗紅晶石滾落的一刹那,整片山壁轟然塌陷!
“躲開!”
江白拽住她的衣服往後退,山上的碎石擦著臉頰直直的飛過,在江白的肩頭劃出血痕。
兩人終於等到了煙塵散儘時,那個塌方處露出了個幽深洞窟,洞裡的熱浪裹著硫磺的味道撲麵而來。
器靈在神識中尖叫
“這是個火蟾巢穴!快走!快走!”
但是已經遲了。
沒等江白和小狼女反應過來,六隻牛犢大的赤蟾從洞中一躍而出,它們鼓脹的腮幫噴出火焰,一瞬間就封死了他們兩個人的退路。
小狼女也不猶豫,直接甩出藤蔓纏住離她最近的那隻的舌頭,但是赤蟾的力氣太大,小狼女反而被拖得踉蹌幾下。
江白掄錘砸向蟾眼,錘柄赤紋驟然變得亮了起來,江白震驚的看向黃庭錘,黃庭錘居然將火流吸去了大半。
“注意右邊!”
小狼女剛喊出聲,她就被火浪掀翻在地。
江白反應過來,立馬撲過去用後背擋住濺射的火星,布料焦糊的味道混著血腥氣直衝進自己的鼻腔。
小狼女突然抓住他手腕
“你腰間的布袋!”
江白裝著赤炎晶的布袋不知何時裂了口,晶石正被鐵鯨吞水般吸入錘中。
赤蟾群突然僵住,全都立在原地不敢動彈。
黃庭錘的錘紋暴漲,江白隻覺的掌心有一股滾燙的力量。
正如同他所想的那般,一道火環以錘柄為中心轟然炸開。
赤蟾在哀嚎中化作焦炭,與此同時,洞頂鐘乳石也如雨落般掉了下來。
小狼女突然笑了。
她癱在滿地晶渣裡,臉頰上被火燎出黑印,眼睛卻亮得嚇人
“你這錘子……咳咳……比趙無痕的破劍強多了。”
江白扯下燒爛的衣擺給她包紮小腿。
“這時候還提晦氣人。”
“總得找點話壓驚。”
小狼女屈指彈飛落在發間的火星。
“喂,你都不問問我真名?”
還沒有沒等江白來得及開口。
洞外忽然傳來劍鳴。
那是一柄青玉飛劍破空而至,直直的釘在二人三步外的岩地上。
那劍身刻滿符咒,周圍散發著寒氣,那寒氣逼得岩漿表麵竟結出霜花來。
“我說赤炎穀怎麼有烤肉味。”
白袍青年踏劍落地,袖口金線繡著巡道宗內門圖騰。
他彎腰拾起塊赤蟾焦屍,指尖燃起真火將殘骸燒成灰燼。
“外門的廢物,也配用甲等任務練手?”
小狼女翻身坐起,匕首在掌心轉出寒光,對著眼前這個人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
“趙師兄的劍倒是金貴,砍柴都怕崩了刃吧?”
江白按住她手腕,目光掃過對方腰牌——
【內門首徒·趙無痕】
“名字倒有意思。”
趙無痕無所謂的笑了笑,他忽然逼近江白,劍鞘挑起他下巴。
“無痕無痕,是說劍過無痕,還是人命無痕?”
他的指尖輕輕的撫過青玉劍上一道細小裂痕。
“三年前我屠儘蒼梧山十七寨,劍鋒滴血未沾。偏那寨主的小崽子咬出這道痕……你說,該不該把他剝皮煉成劍穗?”
器靈在神識中冷笑。
“金丹初階的毛頭小子,也敢在黃庭錘前擺譜。”
江白沉默著後退半步,靜靜的看著他,眼神中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江白的鐵錘悄然擋住阿月要害。
趙無痕不知為何又笑了笑,突然甩出塊玉牌,那玉牌正中江白的胸口。
“三日後宗門大比,你若能接我三劍,我親自給你這破錘子刻銘文。”
玉牌落地碎成齏粉,露出裡麵半塊染血的平安鎖。
小狼女瞳孔驟縮——那鎖上的花紋,與她娘留給她的半枚一模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兒?
岩縫透進的夕陽染上銀輝,江白靜靜的看著小狼女。
小狼女望著洞外升起的滿月,聲音輕得像飄在岩漿上的灰。
“我娘咽氣前,從懷裡摸出半塊月餅。她和我說,我生在饑荒的年月,在那個年代,人吃人都是常有的事情,我娘本想叫我招娣,可那天月亮特彆圓……”
她的指尖在血汙裡劃出歪扭的“月”字。
“但是我娘後來突然改變了主意,她告訴我,叫阿月吧,好歹聽著像吃過飽飯的人。”
江白默默的擦乾淨黃庭錘表麵的蟾血。
“阿月,這是個好名字。”
阿月突然拽住江月的衣襟將他拉近自己。
“你要是敢笑……”
“江白!阿月!”
沒等阿月把話說完,洞外傳來器堂弟子的呼喊聲音,那束人影在火光下晃動。
阿月觸電般鬆手,抓起匕首剜出赤蟾額間晶核
“這個能換二十貢獻點!”
器靈突然幽幽出聲。
“小子,你心跳快了三成。”
江白一錘子磕在岩壁上。心裡不知作何感想。
亥時三刻,器堂庫房。
陳長老掂著裝滿赤炎晶的儲物袋,突然嗤笑一聲。
“趙無痕倒是會挑時候賣人情。”
江白聽到這句話,猛然抬頭。
“他本名趙鐵柱,入門時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有。”
陳長老抬起手指燒儘沾滿血跡的平安鎖的殘餘殘片。
“後來他屠了蒼梧山匪寨,用三百條人命向宗主換得‘無痕’道號,取‘劍過無痕,因果不沾’之意。”
天上的月光穿過窗欞,照見阿月捏碎的晶核。
鮮血從她指縫滲出,在地麵彙成小小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