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縛夫妻二人躺在鋪了幾層毛毯的雕花木床上,容晚棠輕輕地在他耳邊接著說道。
“聽我兄長說,太子今日舉薦他去往闌海郡賑災,太子如今正式參政,想必是有意提拔自己的部下,他該是挑中了我們容家和辛家,所以,今日才有備而來。”
可事實卻遠沒有那麼簡單,朝堂上的風雨,從來就沒停過。
“晚棠,今日他是太子,明日他就可以不是。陛下多疑,時局不明。
卷入皇位之爭,又有幾個人能有個囫圇全骨。
就算我們影兒做得了太子妃,那太子後院那些佳麗三千她又如何應對,她的性子你還不清楚?
入了太子府,還能全須全尾的回來,那都是她辛無影命大!”
容晚棠聽罷,長歎了一聲,轉過身去。
夜已經深了,晚棠的啜泣聲已經消失不見。
此時靜得能聽到外邊屋簷冰柱消融雪水滴落在地的聲音,一如辛縛此時的心境,胸中波瀾一點驚。
前幾日,蒼丘被他打得節節後退,窮途末路,本想著乘勝追擊,一舉消滅那狼子野心之輩。
卻不曾想,蒼丘王後阿無極居然一封國書直接遞到監軍手上,那封國書,正為求和。
辛縛何許人也,他深知,自古以來,那求和國書都是緩兵之計。
不知道下一次腥風血雨,會在什麼時候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起身,披上一件黑色大氅,拉下了後廳的簾子,取了紙筆來,在一張圓桌前坐下。
他顫抖著提筆,一筆萬年,潑墨淚成花。
西廂房裡的燭光也沒有熄滅。
辛無影披了一床被子,蹲在地上,披頭散發,戴著絲巾。
地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有的被打翻了,流出綠色的汁液。
中間擺著個大缽,她在吭哧吭哧地捶著什麼東西。
難怪她催促著辛縛兩口子趕緊去歇息,原來是自己還有要事要辦。
“佩兒,把那個黃酒仙翁拿來。”
她手裡的動作沒停下,嘴裡吩咐到。
現在已經三更天了,佩兒的眼睛還沒合上過,她拿起那包淡黃色藥粉,睡眼惺忪地說道:
“小姐,你在做什麼呢?咱們明天還去不去城隍廟了?”
倒是把這件大事忘了!辛無影想都沒想,用左手使勁地拍了拍自己的左額,綠色的汁液沾在她的額頭上,有點癢。
“你倒是提醒我了,明日我有更大的事要做,明日你叫上阿黎,你倆一起乘車替我去一趟城隍廟。我就不去了。”
“小姐,你在弄什麼啊?香香的……”佩兒說著就聞了過來。
“哎哎哎,離遠點,越美豔的東西,越是有毒。馬上就好了,應該來得及,你快先睡去吧。”
辛無影將佩兒推得遠遠的。
第二日清晨,朝會後,路府。
“什麼?”
丫鬟的手被路隱白的一聲驚叫嚇慌了神,差點失手打落周夫人最心愛的茶杯。
“指腹為婚?”
“辛無影那野丫頭?”
“我不願意!”
路隱白連連說了四句話,不給他父親母親一絲喘息的機會。
路訣無奈地撓了撓腮,看向周青雲。
“唉,孽緣啊孽緣,青雲,看來咱們無心點錯鴛鴦譜啊!”
周青雲才不理會他幾聲嗷嗷大叫,動用母親的威嚴,迫使他就範,軟硬兼施。
“隱白!這些年,你如此胡鬨,爹娘都沒管你,如今這門親事,是父母之命,這件事,你必須聽我和你爹的!
不然你爹和辛將軍的兄弟之情,我和你容姨的姐妹之情,就全斷送在你這小崽子手上!
影兒是我和你爹看著長大的,就瞅著那氣派,那風姿,將門之女,跟你辛伯父如出一轍,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我還瞧不上眼。
這般女子難道還委屈了你著小崽子不成?”
周青雲越說越激動,險些喘不過氣。
丫鬟戰戰兢兢地走出房間。
路隱白怒火中燒,一盆寒水往頭上澆,都壓不住那團烈火。
雪兒還沒找到,怎麼能娶彆的女子為妻,還是一個野蠻粗鄙、貪吃刁鑽的野丫頭。
這絕對不可以,不管是他的心,還是他的身,都隻能是雪兒一個人的。
他就算此生放棄報仇雪恨,也不可能娶她為妻。
但是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占了人家路公子的身體,總不能把彆人親娘活活氣死吧!
可是又實在不想如此倉促成婚……
路隱白平時作風高冷,這個時候,也隻能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了。
對了!
“娘,那你們有沒有問過辛姑娘是否願意?”
看得出來,從她辛無影天天叫嚷著他“病秧子”,想必自己在她心中應該也算不上如意郎君。
且說不定,等她得到這個消息,會比現在的自己更暴躁。
按照她那個性,拆了將軍府都有可能。
……
路訣想了想,解之好像沒提這茬子事,隻說了是太子有意求娶,希望他們二人如約儘快完婚以絕後患。
看來也是他們夫妻二人的意思。
但既然他解之都開口了,他求之不得。他正想著等著辛縛平安歸來,便同青雲上門提親。
至於這兩個小崽子嘛,時間久了自然就成了。
路訣咳了兩聲,掩飾尷尬:
“你辛伯父跟我說,影兒她欣然同意!沒有半點勉強的意思。”
路訣說謊話不打草稿,心虛地看了他兒子一眼。
“我說你小子,人家姑娘家都同意了,難道你想悔婚?你不會讓人家一個姑娘家家的,如此難堪吧?這可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哦。”
路隱白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父親,“她同意了”在他頭頂瞬時炸開,一片轟鳴。
她怎麼會同意?
她一向不喜歡他這個“病秧子”!
剛穿來那天,他被辛無影過肩一摔,差點命喪黃泉。
不不不……這絕對不可能,按照她那性子,要表明心意,早就直接衝入他路家大門,嚷嚷得全府人都知道不可。
他雙目無神,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二人的視線,匆匆上了馬,就跑出府去。
路隱白從府裡套了馬,便一路馳騁到郊外,一個侍從都沒有帶,藏茗也被他留在了家裡。
但是他的身後,還有一位騎馬的男子。
“周兄,你再慢幾步就追不上我了!”
兩人衣袂飄飄,騎著馬踏過剛解凍的溪水,越過剩有殘雪的小巷,馳騁在天地間。
“前麵有方亭子,我們停下來歇一會吧。”
周元放,字伯揚,諫議大夫周玄清長孫,長得一副正氣凜然威嚴不可侵犯的模樣,最恨蘇府那一派權臣貪官。
如今和路隱白一同入仕,在禮部任職。
湖中有一湖心亭,亭中兩人執杯對飲。
“我說路兄,今日何故發瘋?”
兩人暢快地飲著酒,熱酒入喉,三分烈。
“周兄,你可曾有傾慕之人?”
周元放聽到他問的是這個,一下便羞紅了臉頰。
自從兩年前被路隱白碰瓷後,但凡家中有女兒的,都與他們周家避著走,生怕沾上一丁點關係。
周元放到現在為止,除了家中姐妹,還未曾與其他女子說過話。
“莫非路兄是為情所傷?”
他將話鋒一轉,又問道路隱白。
為情所傷?傷他感情之人還不知遠在何處。
跟那辛無影,更談不上感情這回事了。
他一杯飲儘,淡淡地說道,“我在找一個人,但是我不知道她在不在這個世上,更不知道她在哪裡。”
周元放難得見他這副情態,明明就是動了情,還說不是為情所傷,隨即講出一番大道理給他聽:
“找不到,說明你們並非正緣,又或許那人,早已在你身邊,你卻渾然不知。”
在他身邊卻渾然不知?
她化成灰他都認得。
其實要說那野丫頭認真起來的樣子,倒是有幾分與雪兒相像。
呸呸呸!
他在想什麼,荒謬!荒唐!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