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 > 女美生耽 > 我是蘇柒柒 > 第五章 頂針(1993年春)

第五章 頂針(1993年春)(1 / 1)

推荐阅读:

驚蟄時節,沉悶的雷聲如巨輪般從屋頂碾過。彼時,蘇柒柒正手持頂針,專注地挑著母親那件破舊棉襖裡的虱子。綻線的補丁處,敗絮似調皮的精靈鑽了出來,裹挾著一股刺鼻的黴味,在熹微的晨光中悠悠浮沉。棺木下葬那日殘留的積雪,此刻已化作了泥湯,順著牆根悄無聲息地往屋裡滲透,在炕席上洇出一張好似哭喪的人臉,透著說不出的陰森。

父親猛地掄起酒瓶,憤怒地砸向那漏雨的屋頂,聲嘶力竭地吼道:“賠錢貨!還不過來接水!”蘇柒柒趕忙攥著搪瓷盆,乖乖地跪在炕沿。雨水裹挾著瓦片碎屑,重重地砸落在盆底,那叮叮當當的聲響,仿佛是喪鐘在沉悶地敲響。她失神地盯著水中晃動的倒影,驀然發現左眉骨上的疤痕已然變成了青紫色,這顏色竟和母親臨終前脖頸上的淤痕一模一樣,令人觸目驚心。

豬圈裡,一股腐臭的氣味撲鼻而來。開春本應迎來豬崽誕生的老母豬,卻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它那脹成青紫的肚皮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綠頭蒼蠅,令人作嘔。父親一腳踹開圈門,蘇柒柒的目光落在母豬的獠牙上,竟看見上麵纏著一縷金線,在雨中閃爍著屍油的詭異光芒。刹那間,去年那個雪夜的可怕情景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隻覺一陣惡心,彎腰吐出一口酸水,濺落在雨後剛剛冒頭的薺菜芽上。這一幕,仿佛是命運無情的嘲諷,讓她的生活愈發顯得淒苦而悲涼。

寧靜的村落裡,村口的大槐樹宛如一位沉默的老者,靜靜地抽出了嫩綠的新枝,似乎在向人們宣告著春天的到來。蘇柒柒背著那破舊的竹簍,邁著輕盈卻又帶著幾分疲憊的步伐,穿梭在村子的各個角落,隻為了能撿到足夠的柴火。

當她路過祠堂時,從後牆根傳來的一陣窸窣聲。好奇心驅使著她靠近,隻見兩個半大的孩子正拿著樹枝,在腐葉堆裡不知戳弄著什麼。那兩個孩子一見到蘇柒柒過來,便哄笑著一哄而散。蘇柒柒走上前去,眼前的景象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一隻死貓靜靜地躺在腐葉堆裡,它的脖頸上係著一根鮮豔的紅繩,可這紅繩此刻卻顯得格外刺眼。貓的肚皮被一塊鋒利的石頭劃開,幾隻棉絮狀的胎崽露了出來,讓人看了心生憐憫。

“跟你娘一樣,下賤貨!”一個尖銳而又難聽的聲音從祠堂門廊的陰影裡傳來。二虎,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正邁著囂張的步伐踱了出來。他的聲音已經開始變聲,如同公鴨一般,刮得人耳膜生疼。他走到蘇柒柒麵前,一腳踹翻了她的竹簍,那些枯枝瞬間散落在泥水裡。“王瘸子家新媳婦要人幫工,你去最合適。”說完,他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雨,淅淅瀝瀝地又下了起來。蘇柒柒無奈地縮在祠堂的飛簷下,躲避著這冰冷的雨水。她百無聊賴地看著地麵,突然發現門檻的石縫裡嵌著一枚頂針。這枚頂針和她偷藏在枕頭下的那枚一模一樣,邊緣都被磨得發亮。而不遠處,那隻死貓的眼珠被雨水泡得脹鼓鼓的,灰白的瞳仁正對著祠堂梁柱上那塊已經褪色的“貞潔烈女”匾額,仿佛在訴說著無儘的悲哀。

夜半時分,一陣狗吠聲將蘇柒柒從睡夢中驚醒。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枕下的頂針,卻發現它不見了。隔壁屋裡傳來父親摔東西的聲音,一股濃烈的酒氣和血腥味從門縫裡鑽了進來。蘇柒柒赤腳悄悄地摸到灶房,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母親那件心愛的棉襖被撕成了布條,醃菜壇子也碎了一地,那些鹹菜疙瘩滾落在柴灰裡,就像一隻隻凍僵的耗子。

豬圈那邊傳來了鐵器刮擦的聲音,蘇柒柒的心猛地一緊。她貼著牆根,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月光灑在地上,她看到父親正在豬圈旁刨坑。老母豬腐爛的肚腸堆在糞叉旁,那原本鑲在獠牙上的金線也不見了。就在這時,她忽然瞥見坑底泛著暗紅色的光,仔細一看,竟是母親下葬時穿的繡鞋,鞋尖上還沾著凍土和血痂。

晨霧如輕紗般裹著槐花香,漫進了院子。蘇柒柒在雞窩裡發現了那枚丟失的頂針。生鏽的銅圈套在破碎的蛋殼上,蛋黃已經乾涸成了褐色的膜。她蹲下身去撿頂針,卻摸到了一捆紮得整整齊齊的靛藍碎布。她的心猛地一顫,這正是母親臨終前緊緊攥著的殘破繈褓,金線繡的鯉魚眼珠卻被人剜去了。

突然,祠堂的鐘聲炸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蘇柒柒來不及多想,把碎布塞進褲腰,跟著人群往曬穀場跑去。王瘸子家門口聚滿了人,新刷的白牆上潑滿了狗血,門檻上躺著一隻開膛破肚的公雞。穿紅襖的新媳婦被捆在磨盤上,嘴裡塞著破布,腳踝上的淤青比喜被上的鴛鴦還要豔麗。

“敢跑?把你腿打斷!”王瘸子舉著燒紅的火鉗,惡狠狠地逼近新媳婦。人群突然騷動起來,蘇柒柒的目光被新媳婦腕上的銀鐲吸引住了。那對銀鐲和母親當年從糞坑撈出來的那對一模一樣,內側還刻著細小的“沅江”二字。

暴雨傾盆而下,蘇柒柒在河灘上撿到了一個玻璃瓶。河水卷著上遊的枯枝敗葉奔騰而過,瓶口被蠟封得嚴嚴實實,裡麵塞著一張泛黃的紙。她躲在橋洞下,費力地撬開蠟封,展開紙片,上麵爬滿了歪扭的字跡:“救救我 廣西桂林 周翠蘭”。那字跡被水漬暈開,就像哭花的胭脂,仿佛在訴說著一個悲慘的故事。

當父親找到她時,那玻璃瓶已然被藏進了豬食槽中。帶著水的麻繩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蘇柒柒的後背上,她默默數著抽打的次數,一共十七下,相較去年除夕竟少了兩下。那新添的傷口與舊疤相互疊加,如蜈蚣一般爬滿了她的脊梁。此時,她的目光緊緊盯著牆角的頂針,忽然察覺到銅圈內側刻著一個極小的“周”字。

夜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那漏風的窗戶。蘇柒柒借著月光努力拚湊著碎布,金線在殘片上緩緩蜿蜒,逐漸形成一個陌生的輪廓。待半幅完整的刺繡呈現出來時,她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隻見那靛藍的底子上,分明是湘繡所獨有的“鳳穿牡丹”圖案,與母親發病時用炭灰在地上所畫的圖案毫無二致。

晨光悄然將窗紙染白,王瘸子家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蘇柒柒抱著洗衣盆路過,瞧見新媳婦正倚在窗前哺乳,脖頸上纏著染血的布條。就在四目相對的刹那,那女人竟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一大塊青紫的胎記,其形狀與位置竟和母親左乳下的印記一模一樣。

曬穀場的喇叭驟然炸響,村長那嘶啞的嗓音驚飛了一群麻雀,隻聽他喊道:“各家注意啦!鄉裡要來查計劃生育……”蘇柒柒下意識地攥緊了褲袋裡的玻璃瓶,碎布上的金線紮進了掌心。春風裹挾著柳絮灌進領口,她不禁想起母親臨終前所說的“阿弟”,又想起河灘上漂來的求救信,在這正午的日頭下,她突然打了個寒顫。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