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回孩子”是很抽象的表述,但結合虞素現在的表現,玩家們卻又覺得隻有這樣的表述才能形象地概括眼下的情況。
從昨晚開始,虞素的狀態就不對了,先是對陸離出言不遜,再是不分場合地指出米飯有問題,今早又為同伴的死亡哭哭啼啼,絕對不是一個成熟的玩家所為。
最終副本資格難得,能來到這裡的玩家必然經曆過身份牌持有者的精挑細選,絕對不可能出現像虞素這樣情緒化的情況。
虞素的表現隻可能是副本的機製,就像《紅楓葉寄宿學校》中,玩家們在失眠症的作用下出現失憶等症狀。
李雲陽沉吟片刻,站起身道:“我看不出來這個副本機製的觸發條件是什麼。
“來到客棧前的那段時間,虞素一直和我在一起,火車上她就坐在我旁邊,沒有做任何特彆的事,也沒有遇到什麼異常情況。”
傅決道:“隨機性死亡點沒有觸發條件,隻有觸發概率。在進入副本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會成為概率的分母,份子則是實際觸發死亡點的人數。”
“那目的又是什麼?”李雲陽眉峰緊蹙,“變回孩子,然後呢?削弱我們的思維能力,讓我們變得幼稚?”
“可以這麼理解。”傅決聲音平靜,“結合這個副本的背景,也可以理解為輪回。根據現實對阿爾茲海默症的研究,患者症狀包括記憶障礙、失語、失用、失認以及視空間能力損害等;其抽象思維和計算力也會受到損害,常伴隨人格和行為的改變。一些學者將其形容為‘變回孩子’。
“老人在阿爾茲海默症發作期間,會呈現孩童的狀態;死後靈魂步入輪回,也會從孩子做起。這個副本不存在死亡,也不存在具體的時間,輪回或將以另一種形式展開和表現。如果說‘變回孩子’是輪回的一種表現形式,完全失去思維能力便對應著傳統意義上的死亡。”
玩家們若有所思。李雲陽聲音微沉:“我明白了。也就是說,遇到這個機製就意味著無法離開副本了,是這樣嗎?”
“不。”傅決搖頭,“儘快通關這個副本,也許會有轉機。”
李雲陽抿了唇不再作聲,俯身將還在哭哭啼啼的虞素從地上扶起。
再留在走廊裡也討論不出什麼了,對著滿地的鮮血和慘死的屍體,玩家們的心頭不受控製地蒙上一層壓抑和喪氣。
九州和聽風的人浩浩蕩蕩往樓下走,齊斯沒有跟過去的打算。陸離和徐瑤自然也留在原地,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陸離盯著屍體露出大腸的腹部,回憶道:“昨晚我和徐瑤見到死者了,她捧著大腸站在門口敲門,說我們是下一個。但我不認為這是必死的死亡點……”
“對於你來說當然不是。”徐瑤打斷他,看著齊斯補充,“我才是下一個,陸離是男的,做人皮唐卡找他沒用。”
陸離無視室友的反駁,繼續說:“這個副本雖然沒有明確的時限,卻用層出不窮的死亡點催促我們做出行動,留在客棧就是等死,我們必須主動探索這裡。齊斯,你覺得呢?”
這是顯而易見的答案,最終副本存在的目的是篩選和競爭,自然不可能允許玩家們龜縮在客棧中,等待其他人主動找死。
畢竟以副本中玩家們的實力,就算無法成功解謎,找到通關的方法,但憑借過往積攢的經驗躲避鬼怪的攻擊,一直存活下去,還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為了避免諸神的角逐陷入比命長的無聊境地,設置某些逼迫玩家行動的機製勢在必行。
齊斯從口袋裡摸出楚依凝的日記,遞給陸離:“我這邊獲得的所有線索都指向雪山,恐怕最遲今晚前,我們就得動身去爬雪山了。當然,他們那邊也是。”
陸離翻看手中的日記,做出判斷:“的確,山下客棧中設置的所有死亡點,似乎都可以通過上山來逃避。在氣溫低於零下二十度的雪山上,血液會迅速結成冰晶,破壞皮膚質地,我不認為鬼怪會在雪山上殺人取皮。
他將日記遞還給齊斯,唇角現出一抹苦笑:“白天我們先在鎮裡走走,找齊可能有用的線索和道具吧。《消失的地平線》中,旅客到達並被困在香格裡拉鎮是因為喇嘛傳承,我們也許可以按照這個思路搜集信息。”
“我知道。”齊斯說。
《消失的地平線》這本書他在初中時看過,和某位同學交換著看,還互相設計文字解密遊戲給對方玩,當然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再輕易地為三言兩語動容,也不僅僅滿足於書中的故事,更不會被困在無聊的情緒中。
無論是在屬於神明的億萬年歲月,還是在作為人類的二十二年,孩童時期對於齊斯來說都並不美好和純粹,相反是羸弱、無力、不自由的代名詞。
他討厭小孩,哪怕那是自己。低價值的靈魂,幼稚的愚蠢行為,對世界尚存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妄想,任何一點都足以讓他惡心欲嘔。
齊斯垂下眼簾遮去眼底的惡意,淡淡道:“那就照樣兵分兩路吧,通過組隊指環保持聯係,線索收集得差不多了再在客棧會合。”
陸離頷首:“好,我和徐瑤去城門附近探索。”
陸離和徐瑤走後,齊斯將目光投向身邊一聲不吭的林辰。
這位會長自從出了房門便將身形隱在他身後,見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終於喘了一口氣,背對著屍體彎腰乾嘔起來。
齊斯看著林辰蒼白的臉色,冷不丁地問:“林辰,你今年幾歲了?”
“十四……不對,二十。”林辰左右看了看,有些尷尬地找補,“剛才我在想事情,不知道怎麼就口誤了……”
人在被突然提問時會下意識說出真實的答案,年齡這種簡單的問題不可能存在口誤。也就是說,在林辰潛意識的認知裡,他此時此刻正是十四歲。
齊斯了然地頷首,認真地敷衍道:“沒事,這說明你有一顆年輕的心。”
沉默在空闊的空間中蔓延,林辰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本就發白的臉色更顯蒼白:“齊哥,我是不是觸發死亡點了?就像虞素那樣……”
他今天的狀態絕對不正常,明明很久都不睡懶覺了,明明早就習慣血腥的場景了,卻忽然間開始賴床,開始恐懼——
就好像一夜之間回到了過去,變回了多年以前那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小孩。
他也曾懷念童年的無憂無慮,卻絕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變回孩子,他不想成為一個占據成年人軀殼的幼稚怪物,不想在危機四伏的最終副本裡拖齊斯的後腿……
如果注定要在副本機製中變得越來越愚蠢,最好的辦法也許是儘快去死吧?在給隊友造成不可挽回的麻煩之前……
也許不用他自殺,在觸發機製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走向死亡的結局……
“想什麼呢?”齊斯注視著林辰的眼睛,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溫聲寬慰,“虞素活到了今天,說明你不會立刻死去,至少能活到明天。”
林辰:謝謝,一點兒也沒有被安慰到。
但他還是聽出了齊斯沒有嫌惡他的意思,莫名放鬆下來。是的,觸發機製非他所願,卻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但他至少還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儘可能多地發揮自己的剩餘價值。
然後就聽齊斯繼續道:“趁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多收集一些線索吧。說不定你的運氣一如既往地不錯,可以在完全變成孩子前找到破局的辦法呢?”
“嗯嗯!謝謝齊哥!”
……
另一邊,董希文被一聲淒厲的尖叫吵醒。
聽著那叫聲中可感的恐懼,他腦海裡騰地冒出一個認知——“死人了”。
張藝妤從床上一躍而起,像是驚弓之鳥般竄到一邊,緊接著想起了自己昨天定下的“拯救老爸”的決心,轉而一臉狗腿地湊到周可身邊:“大佬,外麵是不是出事了?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周可昨晚一夜沒睡,就站在落地窗邊擺弄錄音機,如今竟也神采奕奕,看不到分毫疲憊的跡象。
他衝張藝妤略一頷首,笑道:“看來三人住一間房並不是死亡點的觸發條件,樓下那老頭的話不能全信啊。”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讓董希文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昨晚分房間的時候,桑吉話裡話外暗示旅客們儘量兩人一間房,他原以為那是隱藏規則,後半夜周可沒事人似的進了房間,他又以為是後者在外麵晃悠了半天,找到了什麼新的線索……
現在才知道,敢情人家單純是為了作一波死、試探一下死亡點,反正出了事可以隨便填個工具人進去是吧?
董希文隻覺得槽多無口,糾結了一會兒,索性開口問道:“大哥,昨晚我看你拿著錄音機引那些鬼怪走來走去,是有什麼發現嗎?能不能提前給我們透個底,我們到時候也好配合一波,以免提前浪費掉我們的生命。”
他用的是推心置腹、為資本家減少用人成本的語氣,周可略微頷首,道:“發現啊,就是聖歌能吸引一部分有罪在身的朝聖者,讓他們向聖歌響起的位置聚集。聲勢浩大,看著挺唬人的,也許可以當做談判的籌碼。”
“談判?”董希文眨了眨眼,“你是想和那些人合作?”
昨晚他和周可、張藝妤雖然在大廳裡坐了一會兒,和所有先到的旅客都打了照麵,但考慮到那些人生死未知,到底沒有進行更進一步的接觸,連晚飯都沒吃就匆匆上了樓。
他在一瞥間看到了“元”,但這位“元”不知是假裝的,還是出了什麼事,從神情和舉止看,並不認識他。
而且再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位“元”比他在現實中認識的那位要年輕很多,雖然因為續了胡須,有些顯老,但遠不是受過太多滄桑的模樣。
如此多的可疑之處,選擇合作完全是兵行險招,一著不慎就會萬劫不複。
董希文低聲勸說:“其實吧,齊斯,我覺得以我們目前的實力完全可以單乾,根本沒必要鳥他們……”
“並非合作。”青年打斷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我隻是好奇,那個傳說中以拯救所有人為己任的方舟公會,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能夠做到什麼地步。對了——”他話鋒一轉,側頭看向董希文,“在這個副本中,尤其是當著彆人的麵,我叫‘周可’,不叫‘齊斯’。”
“好吧,好吧,我一定注意,所以下一步咋搞?”
“先出去看看情況。”
三人前後走出房間,向先前尖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猩紅的血色在眼前彌漫,走廊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具被剝了皮的屍體,血肉裸露,血流如注。
一個姑娘臉色蒼白地坐在輪椅上,死死地盯著屍體看。董希文記得這姑娘叫做“楚依凝”,初照麵後做過自我介紹的,隻不過當時誰也摸不準對方的情況,沒怎麼多聊便分開了。
這會兒,陸陸續續有彆的旅客從房間裡出來,在屍體周圍聚集,臉色大多不太好看。
蕭風潮一邊梳頭發,一邊連珠炮似的逼逼叨叨:“這副本也太搞人心態了吧?規則什麼的都沒有,還沒反應過來呢就死人,這不合規矩吧?懂不懂什麼叫先禮後兵?”
楚依凝深吸一口氣,說:“死的是瓦西裡耶夫娜,明明昨晚我和她一直在一起,明明我們已經很小心了……怎麼會這樣?”
她聲音帶著澀意,心裡顯然很不好受。蕭風潮察覺到氣氛不對,自覺收了聲。
林決扶了扶眼鏡,做出判斷:“可能是隨機性死亡點,但不排除有隱藏規則的可能。昨晚我搜查了一遍我和張洪斌的房間,隻找到一尊大黑天佛像,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常。”
“我們房間什麼都沒有……”楚依凝想到了什麼,喃喃自語,“會不會就是因為缺了佛像,她才出事了?”
“未必。”周可適時開口,“我們房間也沒有佛像,不過我們昨晚是三個人一間房。”
在nc反複暗示應該兩人一間房的前提下,三人一間的配置足夠離經叛道,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就是有不少的底牌和後手。
旅客們的注意力在周可身上短暫地聚焦,周可適時露出誘騙式的微笑:“這個副本的信息太少了,規則和以往那些副本截然不同,稍有不慎便是全軍覆沒。
“我想,我們也許可以進行更深入的合作,共享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