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吧。”齊斯收回視線,走向木床左側的床頭櫃,拉開一個個抽屜摸索起來。
林辰點了點頭,開始搜查右側的床頭櫃,動作有意避開桌麵的六臂瑪哈嘎拉像,好像簡單的接觸都會帶來不幸的後果。
他沒來由地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玫瑰莊園》副本中,他和齊斯一間房,也曾這樣收集線索。
那時他不過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學生,沒想到不過兩個月,世界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也從一開始的隻想活下去,到現在希望能為齊斯做一些事。
“林辰,【亡靈牧者】那張牌還在你手上嗎?”齊斯冷不丁地問。
林辰微微一怔,卻是想起來了,他和齊斯一樣擁有兩張身份牌,【鳥嘴醫生】已經綁定,【亡靈牧者】則被好端端地放在他的背包裡。
他在看到啟示殘碑後第一時間研究了一番兩張牌,沒有發現任何異狀;昨天又研究了一次,同樣一無所獲。
“還在我手上。”林辰不疑有他,回答道,“我將它收在我的道具欄裡了,綁定不了,似乎也無法給出去,不知道有什麼用。”
齊斯做不到相信任何人,但還是“嗯”了一聲,略過這個話題,繼續翻箱倒櫃。
客房的抽屜乍看是空的,大抵每一任旅客走後,客棧的老板都會按慣例來打掃,確保沒有垃圾殘留。
不過從抽屜底部的積灰和紛飛的木屑來看,清掃的工作做得並不仔細,至少是沒有用水擦拭過的。
如果前人有意留下一些信息,再容易不過。至少齊斯第一眼就想到了不少藏線索的方法,包括但不限於在木頭縫隙裡塞紙條。
房間沒有電燈,光線太暗了,齊斯直接從燭台上拔下一截蠟燭,照向抽屜深處,將灰黑色的底部照成暗黃。
抽屜的內側比外側還要臟些,木質的表麵似乎覆蓋了一層蠟,被燭焰的溫度一烤,凹凸不平的膠質軟綿綿地蠕動起來,像是傷口上化膿的潰瘍。
齊斯移開蠟燭,從背包裡取出手帕,輕輕擦拭掉那層融化的蠟,淩亂的劃痕失去遮蔽後暴露在眼前,扭曲的筆劃釋放可感的恐懼和癲狂。
【鏡子?】【我不記得……】【鏡子?】【我是誰?】【鏡子?】【鏡子】【鏡子】【鏡……】
除了最開始的幾個短語,後麵所有字句寫的都是同樣的內容,筆畫越來越散亂,越來越難以辨認,最終化作一種近似於鬼畫符的塗鴉,幾乎可以想見刻下這些字的人是如何一步步喪失理智,被這無邊無際的雪山吞噬。
為什麼同樣的字要刻那麼多遍?他不記得什麼了,又為什麼會懷疑自己是誰?
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令他驚駭欲絕的事兒,覺得自己將要死去,又不知道該向誰訴說,才想著在隱蔽的地方將發現記錄下來。
可在他準備刻字的時候,他發現那塊木板上已經刻了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他的筆跡,而他卻完全沒有印象……
所以,他究竟從鏡子中看到了什麼?
齊斯被勾起了興致,起身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拐進角落的盥洗室。
眼前赫然立著一麵巨大的鏡子,深深地鑲嵌在牆體裡,一進門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映在其中。
若是光線再昏暗些許,恐怕會幻視一個和自己差不多身形的人迎麵走來,麵對麵站立。
齊斯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兒鏡麵中自己紅衣黑發的形象,沒看出什麼異樣。
鏡子似乎隻是普通的鏡子,鏡中人和他從外貌到神態都如出一轍,皮膚蒼白,眉眼柔和,不曾像恐怖片裡常演繹的那樣突然露出微笑。
齊斯歪了歪頭,鏡中的他也做出同樣的動作,猩紅的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看得久了,恐怖穀效應開始起到作用的緣故,他有那麼一刹那,覺得鏡中人的眼神莫名地陰冷森寂。
違和感陡然滋生,好像觸動了什麼開關,鏡麵呈現的畫麵一絲一縷地發生著變化。
齊斯注意到,他分明身處客棧中,背後是棕黃色的木牆,鏡中的他卻佇立在皚皚白雪裡,紅色西裝長褲被雪點子模糊成灰粉色,血色披風被狂風吹卷著獵獵飄舞。
那人依舊持一幅他的外貌和神態,卻透著可感的陌生,好像不是鏡中的虛像,而是一個擁有與他相仿麵容的人。
“另一個我麼?”齊斯伸手觸了觸鏡麵,與鏡中人食指相對,“如果我沒猜錯,你叫‘周可’……”
他原本懷疑是契留下了什麼布置,恰好湮沒在三十六年缺失的記憶中,才不為他所知;後麵又覺得可能是多餘的身份牌自帶的機製,會自發生成一個合適的持有者。
但現在想來,有沒有一種可能,最終副本的觸須早在現實裡埋下,他先前遇到的種種異常亦是最終副本的一部分,且終將在這座雪山得到最後的宣判?
線索太少了,所有思緒都隻是猜測,而非定論。
但如果真存在另一個他,那麼敵暗我明,先後手懸而未決,他在這場博弈中無疑是不占優勢的。
就像《辯證遊戲》中,他的複製體之於他本體那樣。
齊斯在鏡前站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冷,風卷著冰片一陣陣吹打在臉上和身上,掠奪去人體的所有熱量,讓他本就偏低的體溫變得更低。
裸露在外的皮膚刀割似的生痛,寒氣滲透到了骨頭裡,刺痛深入骨髓,順著經脈蔓延到全身。
齊斯看到鏡中的自己不自覺地微微傾身,將雙手環護到身前阻擋風雪,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突如其來的寒冷並非無端的通感,而是切實隔著鏡麵作用到他身上的,他仿佛和鏡中的那個他一樣置身於冰天雪地,受冷風摧殘。
鏡中的場景也並非一成不變,而是不停地往後退。準確地說,是鏡中的他在前行。
齊斯看到鏡中人的右腳邊出現了一把斜插在雪地裡的登山刀,忽然生出了一個有趣的想法。
於是,他緩緩彎下腰,將手向左腳邊伸去,注視著鏡中人的動作隨著他的移動變化,手伸向右腳邊的登山刀,食指在刀鋒上狠狠一劃。
刺痛感從指尖傳來,齊斯垂眼看到,自己的食指上出現了一道平滑的刀口,鮮血正汩汩從中流出。
鏡中人的食指同樣在流血,臉上卻沒有現出驚訝之類的情緒,也沒有做出更進一步的動作,好像他隻是齊斯投映在鏡中的一個幻影,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沒有自主性。
齊斯吸吮著手指上的傷口,饒有興趣地猜測起這麵鏡子的作用和鏡中人與自己的關係。
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如果真想隱藏自己的存在,手指上的小傷是完全可以忽略的,而以他的演技也完全可以做到讓人看不出異樣。
所以,要不要弄點比較致命的傷出來呢?
考慮到鏡中的傷也會出現在自己身上,齊斯果斷放棄了自殘的想法。
說到底,無論是哪個他,本質上都是“齊斯”,矛盾可以暫且擱置;要是鷸蚌相爭,讓九州和聽風坐收漁翁之利,他恐怕得將自己嘲笑個半死。
“齊哥,我這裡找到了一些記錄,看起來好像是日記。”林辰的聲音從床頭櫃那邊傳來,打斷了齊斯的思緒。
齊斯放棄繼續研究看不出所以然的鏡子,走了過去。
林辰找到的是一本線裝筆記本,封皮浸飽了水又被晾乾,死皮般凹凸不平,表麵爬滿了大大小小的黃色斑塊。
好在裡麵的字跡還算清晰,工整如印刷體,哪怕有幾個字的墨跡模糊了,也能根據上下文推測出大概。
確實如林辰所說,這是一本日記,而且應該是前人有意留下的記錄,每一個細節都儘可能做到清晰。
【2014年1月1日,於雪山客棧記:
【我叫楚依凝,來自方舟公會,最後的記憶是在落日之墟參加公會動員大會,眼一睜一閉,再恢複意識時就來到這裡了。
【不僅是我,林決也在,誰知道篩選標準是什麼。林決認為這應該就是最終副本,我也覺得,畢竟又是母神,又是永生,看起來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除了我們,來到這裡的還有姬毅、翟啟帆、張洪斌、伊凡奎因、亞瑟羅斯、瓦西裡耶夫娜。我不確定我們能不能成功通關最終副本,凡事做最壞的打算吧。如果我們失敗了,希望這些記錄能夠保存下來,對後來的你們有所幫助。】
【1、聖歌會持續引來信徒,信徒以“度化”旅客為目的,度化方式為寄生,不要和信徒產生肢體接觸。(s這點還是很容易做到的,隻要保持冷靜就好。信徒走得很慢,連坐輪椅的我都追不上▽)】
【2、香格裡拉的大部分原住民應該都想度化旅客(林決在鎮中的經書鋪那兒找到了一本《度人經》,不知道你們來的時候還在不在),所以不要輕易相信任何nc。
【不過nc也不會亂來,度化應該是需要遵守一定的規則的。(s目前我猜客棧那個叫‘桑吉’的老頭想度化人,需要問對房間號,他逮著一個人就問房間號,我們都沒告訴他)】
【3、在香格裡拉的一切額外消費都需要用“來自母神的東西”交換,可以是道具,也可以是靈魂、血肉。林決建議不要輕易消耗道具,有坑;不過我覺得用靈魂和血肉換東西聽起來坑更大~
【4、不知道主線任務,看不到係統界麵是正常的,我們也是。我和林決打算明天先在鎮裡逛逛,再上雪山看看去。(s晚上睡覺彆看窗外,挺嚇人的;也彆照鏡子,同理)
【做完最壞的打算,再說點吉利的話:我覺得我們通關最終副本的概率還是挺大的,有林決在這裡呢。而且根據套路,都十五年了總該結束了~】
日記的後麵幾頁都被黏住了,無論怎麼撕扯都無法翻開,而第一頁提供的信息差不多都是齊斯已經知道的,也就“度化”這點對他有些幫助。
林辰捧著日記,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發澀:“他們最終還是失敗了,永遠留在了這裡。”
“是啊。”齊斯平躺到床上,看著天花板,“如果他們成功了,這會兒我們應該各回各家,根本不會出現在詭異遊戲裡。”
林辰一時無言。
過去的人滿懷希望而來,身處局中不知結局;未來的人看到他們的遺存,帶著答案旁觀局中人的樂觀,隻覺觸目驚心。
日記中提到的人可是詭異遊戲降臨初期傳說一般的存在,作為最早進入詭異遊戲的那批玩家,摸爬滾打地建立新的秩序,在無數次試錯和犧牲中厘清副本的底層規則。
林辰自忖他們在詭異遊戲中掙紮了十五年,能力和經驗儲備都比他這個新人要高出不少,竟然還是死在了這裡……
林辰想了想,問:“齊哥,你說我們會成功嗎?”
“不知道。”齊斯淡淡道,“也許會,也許不會,我們已經入局,注定無法知道答案了。”
他知道林辰在擔心什麼,但在他看來,十一年前來到這個副本中的那批玩家未必全死了。
林決和蕭風潮這兩個名字高掛在啟示殘碑上,分彆作為【黑暗審判者】和【末日預言家】的持有者。
而眾所周知,死人是無法持有身份牌的。
齊斯傾向於認為,詭異遊戲在過去三十六年間一直在征集玩家,直到今日才湊夠了人,聚集到同一個副本中展開角逐。
不過,人真的湊齊了嗎?啟示殘碑上還有四張身份牌的後麵是空著的呢……
林辰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齊哥,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線索太少了,不要再想了。”齊斯翻了個身背對林辰,閉上眼睛,“早點睡吧,明天去鎮上逛逛,我很好奇那本《度人經》長什麼樣。”
“哦哦!”林辰窸窸窣窣地爬上床,在齊斯身邊躺下,不再說話了。
齊斯聽著身邊人的呼吸漸漸平緩,也閉上了眼,思緒卻無法控製地繼續發散。
真正的死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是像睡眠這樣陷入永遠無法散去的黑暗麼?
那可真是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