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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隊伍中沒了李繕的影兒,沒等鄭嬤嬤打聽,李繕親兵恭敬道:“少夫人,襄垣有急事,將軍先行一步處理,讓小的帶話:請夫人慢慢走,散心之行,不必著急。”
窈窈點頭,李繕都這麼說了,她就真當散心了,路上還下車走走,緩解一下疲憊。
一路慢悠悠,臨近酉時,馬車才抵達襄垣,作為並州重鎮,襄垣設了關卡,盤查進城之人的身份。
守城兵小跑過來,引著馬車去一個單獨的入口:“請夫人進城。”
突的,外頭傳來一陣吵鬨聲,隱隱有“範陽”“盧氏”的字眼,窈窈本在打盹,卻精神起來了,範陽盧氏是她母親盧夫人的本家。
她示意鄭嬤嬤打開車簾。
與守城軍兵發生衝突的,是一個戴著白色冪籬的年輕女子,她指著那軍兵,道:“過所寫得分明,為何不讓我進城?你們可知我是誰?我是你們將軍夫人的妹妹,你們若再攔我,我就……”
“馨兒?”窈窈聲音不大,穿插進來,卻十分明顯。
盧馨兒回頭,不知何時,一架莊重的馬車停在路邊,嬤嬤抬手打著簾子,露出車內女子模樣。
為了出行,窈窈簡單盤著頭發,眉眼細膩精致,肌膚白皙若昆山玉,光華自內向外,嬌柔天成,眼底卻沒有傲色,幾分溫吞。
軍兵單膝跪下行禮:“夫人。”
盧馨兒欣喜:“表姐!你看他們竟然質疑我,你要給我做主!”
軍兵們懊悔,最近將軍大婚,並州出現一些假冒夫人親戚之人,所以他們才盤查得嚴,沒想到遇上真親眷了。
窈窈笑了笑,對盧馨兒道:“近來軍中是查得嚴,委屈你了。”又請盧馨兒,“你上車吧。”
夫人不為難,軍兵們放下心,也為李繕欣喜,將軍夫人真真是個好脾性的仙子!
此時,好脾性的窈窈,正聽盧馨兒道明自幽州遠道而來的緣故。
謝李聯姻,作為窈窈外家的盧氏也有心經營與李家的關係,奈何盧家的子弟來了兩次,都沒能見到李繕,悻悻而歸。這回,盧馨兒是以姊妹的名義來拜見窈窈。
她二人,脾氣不同,上回見麵,還是三年前,如今褪去少年時代的純真,其實談不上交心。
盧馨兒望著容貌比三年前更盛的窈窈,心道,難怪她兄長癡戀,若不是窈窈不愛爭搶,名冠洛陽的謝家女不會是謝姝,而是謝窈窈。
她問窈窈:“表姐,你在李家可還好?”
窈窈:“都好的。外祖可都好?”
盧馨兒:“那可太不好了!”她有滿肚子怨氣,“冀州遭了水患,出了一支叫‘太上軍’的叛軍,那叛軍居然打到我們範陽國!”
範陽國在幽州地界,上個月,冀州的太上軍打過來,幽州本該守的,奈何幽州司徒氏想借口出兵冀州,竟眼睜睜讓太上軍占了範陽地界!
那太上軍不似這幾十年的叛軍,一占城就燒殺搶掠,而是接管了範陽國,意圖與盧氏共同治理。
盧氏世代深耕範陽,自然不能允,他們據守塢堡,但是太上軍圍困,再無人相救,恐怕糧食就要耗光了。
盧馨兒:“這些賤民異想天開,我們盧氏百年心血,怎可白白讓給他們?我此行過來,就是要請李家出兵,打殺了太上軍!”
鄭嬤嬤知她的性子與三年前依舊,刁蠻任性,也不替窈窈考慮,不由分說就要指使她做事,心下不喜,說:“表姑娘也說了,這是幽州、冀州的恩怨,並州不摻和。”
盧馨兒不管鄭嬤嬤,隻看著窈窈,試圖戴高帽:“表姐都已經是李家夫人了,想必將軍會聽表姐的。”
窈窈最不在乎的就是這些虛銜,她溫和道:“我不了解李家在戰事的布局,我也從未想過指點李家人。所以,我幫不了你。”
她心裡明鏡似的,先前郭夫人求她,她敢試試,有各種原因,如今表妹一開口便要並州出兵,未免異想天開。
盧馨兒臉色一變,還想說什麼,與她隨行的婢子攔了一下。
鄭嬤嬤打圓場,道:“到驛站了,表姑娘遠道而來也累了,先休息吧。”
…
襄垣驛站空出最好的那一間屋子給窈窈,屋內大,窗明幾淨,斜陽似金,窗外種著一株海棠樹,緋紅的花色綴滿這扇窗戶。
窈窈洗漱後,鄭嬤嬤替她拆了發髻通頭發,早前窈窈在車上睡得不深,也不安穩,雖然才過酉時,她連連打嗬欠。
鄭嬤嬤:“夫人可要用晚膳?”
窈窈閉著眼睛,神魂散了一半:“嬤嬤,我想睡會兒。”
鄭嬤嬤知道她困得嬌態憨然,忙給她鋪了被子,等她睡下,鄭嬤嬤還得打點一下驛站各處,小聲出門。
……
李繕是未時到的襄垣,見了範占先,二人相談甚歡,直到酉時,得知窈窈也來抵達襄垣。
範占先拱手,笑道:“還未賀喜將軍新婚。”
李繕“哼”了聲,意味不明了,卻沒再說什麼,隻把辛植叫來,問:“讓你找的馬駒,可找來了?”
辛植道:“找來了,就留在驛站外。”
李繕看了眼天色,還亮著呢,對範占先道:“先生且先歇息,我還有一些事。”
範占先笑眯眯目送李繕匆匆離去,然後拉住辛植,八卦道:“將軍找小馬駒做什麼?吃嗎?”
辛植:“英雄所見略同!”
…
驛站裡,盧馨兒沒得窈窈同意,心情不虞,婢子勸:“姑娘想想,謝夫人應當是不得將軍的心,才不敢提要求。”
盧馨兒突然釋懷了:“是該這樣,前麵要嫁李繕的,不是大表姐麼?換了親,她在李家也不好過。”
謝窈窈這邊走不通,盧馨兒換了個思路,她想見見李繕,便在驛站內走走停停,好一會兒,突的,一道高大的身影從門外走來。
來者一身武袍,走路步伐快卻不亂,兼職麵冠如玉,身姿挺拔,斜長劍眉下,那雙漆黑眼瞳驟地瞥過來時,直叫人心內發抖。
盧馨兒從未見過李繕,這一刻卻肯定,他就是李繕,那位在北方威名極重,叱吒風雲的素袍將軍,他出名時,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此時才知道,他原來這麼年輕英俊。
李繕見到生麵孔,問身後的親兵:“她是誰?”
親兵:“少夫人的本家表妹,在城門外遇到的。”
李繕心下了然,世家女。
盧馨兒反應過來,臉上一熱,連忙行禮:“將軍大安。”
李繕略一頷首,越過了她,盧馨兒緩了好一下,想追了上去:“將軍……”
李繕步下不停,盧馨兒便被廊下親兵攔住:“姑娘止步。”
盧馨兒跺了下腳。
…
窈窈歇息的居所外,新竹坐在門口理線,發現李繕歸來,連忙起身,道:“侯爺,夫人在睡覺。”
李繕抬眉:“這時候睡覺?”日頭還沒落下呢。
新竹:“是,夫人坐了一日車,覺得疲累。”
李繕:“知道了。”
他嘴上說著知道了,還是進了屋中,新竹欲言又止,窈窈昨夜被叫起來,好不容易補覺,彆看她脾氣軟和,但李侯若再鬨她……
她有點擔心,趕緊去找鄭嬤嬤。
且說屋內夕陽斜照,流動著靜謐的光澤,李繕適應了光線,便看床上垂著幔帳,朦朧中,女子向外側身躺著,細腰塌了一小段,身影嬌軟旖旎。
他走近了,撩起床帳。他見過不少次她睡覺的樣子,卻第一次這麼近,女孩睫毛濃密,巧鼻朱唇,怎麼看怎麼像瓷娃娃。
他叫了一聲:“謝窈窈。”
窈窈睫毛顫了一下。
李繕目光落在她睫毛上,又道:“你不是要騎馬?我隻有今日有空,不起來就罷了。”
似乎覺得吵,窈窈抱著被子,翻過身,背對他,隻留給他一個烏發如瀑的倩影。
李繕:“……”
他本想走了,又想起是她提的想騎馬,回來睡大覺的也是她,不由冷笑一聲,回來坐在床沿,俯身瞧她。
似乎感知到有人坐在自己身邊,她睫毛蝴蝶羽翼似的,又動了動,翩翩欲飛。
李繕眯了眯眼,不知不覺的,他抬起手,用指腹撩了下她的睫毛,這是種很難說清楚的觸感,柔韌卻微刺。
下一刻,窈窈不堪其擾,用力閉了下眼睛,才睜開眼眸,她隻覺眼前有一樣東西一晃,幾乎是本能的,一口狠狠咬上去。
李繕“唔”了聲。
窈窈發完脾氣,徹底醒神了,她起身看著他,像是咬錯人的小貓,睜圓了眼兒。
隻看李繕抽回了手,虎口上,留著一排整齊的深牙印。
他受過各種各樣的傷,最厲害的一處,是一柄長槍從他後背左肩刮到右腹,但此時,和他過往受過的傷都不一樣,手上像是被什麼蟄了一下,比起痛,更有一種酥酥癢癢沁入骨頭。
他盯著她,一言不發,突的,她那雙清澈的眼眸裡氤氳出一泓水澤,一滴水珠兒順著她眼角滑落,水潤潤的。
他又氣又好笑:“被咬的是我,我都沒說什麼,你哭什麼。”
窈窈捂住唇,她才睡醒,淚眼朦朧,嬌聲帶著濃濃鼻音:“疼。”
李繕反應過來,她嘴唇磕碰到他了。
他一手輕按虎口,想起方才那抹夾雜在齒痕癢意中的柔軟唇舌,神色莫辨:“那怪我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