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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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玉芙,從前在春禧宮西殿伺候,當過兩年管事宮女。”

尚盈盈蹲身應聲,看似恭順答話,實則趁機後撤半步,躲開近在咫尺的棍尖兒。

發覺這倒楣之人是玉芙,鶯時頓時滿臉的幸災樂禍,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譏笑。

哪知下一刻,金保卻像被滾水燙了似的,倏地向後跳開,嘴裡驚叫一聲:

“噯唷!”

滿院子裡鴉雀無聲,眾人都不由斜過眼,暗自覷著這番變故。

隻見金保一個回身,將簟把子杵在椅子上,又忙不迭地蝦腰近前:

“原來您就是玉芙姑姑!”

“您瞧瞧,咱家這眼神兒真是不濟,差點兒都沒認出來姑姑。您可千萬彆見怪,往後咱們還得多親近親近……”金保翻臉比翻書還快,虛托住尚盈盈肘彎,對著她絮絮念叨。

尚盈盈微蹙眉心,隻覺臂彎上像被毒蛇信子舔了一口,忙不動聲色地避開他手指:

“金總管,您客氣了。”

甭說眾人臉色怪異,尚盈盈自己也滿腹狐疑。她方才著重咬了咬“管事”二字,的確是存心想提醒金保。她可不是不經事兒的小丫頭,少來吆三喝四地嚇唬她。

隻是尚盈盈也沒料到,金保反應居然會這麼大。莫非乾爹昨夜剛得了信兒,今早就已經替她打點過了?應該沒這麼快吧!

見眾人都悄悄打量著這邊,金保自覺掛不住臉,立馬掩飾地咳嗽一聲,替自己找補道:

“姑姑從前的梳頭丫頭是哪個?居然這麼不長眼,也不知道替您捯飭捯飭。”

說著,金保眼風往旁邊一掃,隨手點了兩個小宮女:“你們兩個,打今兒起就跟著玉芙姑姑,在姑姑身邊好生伺候。閒下來的時候兒,也求姑姑教你們些煎茶烹茗的手藝!”

此話一出,頓時激起千層浪花,不少人心裡都炸了廟。

金保刻意提起沏茶手藝,這是什麼意思?莫非要讓玉芙管茶房?

見眾人皆驚詫不已,金保自覺找回些臉麵,便又得意地揣起袖子。變臉又怎麼了?若知道玉芙是大姑姑,這群小丫頭片子比他還諂媚呢。

隻這肯奉承的人裡,自然沒有鶯時。鶯時站在一旁,杏眼瞪得溜圓,扭頭死盯著尚盈盈。她原以為尚盈盈不過是個小管事,調來禦前也是湊數罷了。哪成想竟一躍成了奉茶姑姑,這可是禦前最得臉的差事!

墨歆的臉色更是不大好看,嘴唇抿得死緊,就快咬出血來。見金保踱步往回走,連忙朝他使眼色詢問。

金保卻不理會墨歆,心道瞧他作甚?禦前大總管又不是他,不樂意的就去找來壽理論,他就是個傳話的嘍囉。

“得了!咱家該說的話兒,方才也都說完了,剩下的一概不歸咱管。您各位都散了,回屋等著聽信兒吧。”

金保擺擺手,揣上他的瑪瑙珠子,帶著身後一幫太監,又從門上溜達出去了。

而院中大夥兒也不是傻的,自然聽得出金保刻意透露的口風。此時金保一走,小宮女們立馬圍攏過來,紛紛把玉芙捧成了香餑餑。

鶯時氣得直跺腳,抽出水綠灑花帕子,“啪”地一甩,扭身兒走到廊上去,可無奈眼不見心也煩。

撞見同樣要回房的墨歆,鶯時覺出些同仇敵愾的意味,立時也顧不得方才那番嫌怨,朝後頭努嘴道:

“你瞧她,在那兒充什麼大尾巴狼?若不是拜了個總管太監做靠山,就憑她那晦氣樣兒,下輩子也彆想擠進禦前伺候!”

這酸話夾著馬蜂尾針兒,捅破了窗上毛頭紙,便一字不落地紮進太監值房裡。

劉喜躬腰站在條炕邊,一麵替來壽打扇子,一麵豎起耳朵偷聽。

待窗紙上再無人影兒,劉喜這才將聲調捏得輕細,滿臉好奇地問道:

“乾爹,那位玉芙姑姑的靠山是誰啊?”

適才金保作勢要打人的時候,劉喜在旁邊親眼看著,來壽騰地一下坐起來,提上皂靴便要出去阻攔。後來見金保識相,這才又靠回炕上閉目養神。

瞧乾爹這麼關心那姑姑,莫非是他多了個乾姐姐?

聽見劉喜問他,來壽掀開一隻眼,見傻兒子一臉蠢相,又立馬困得闔上,慢吞吞地答道:

“薑印忠。”

這倒挺稀奇,劉喜不禁在心裡“喲”了一聲。說起貴太妃跟前的薑總管,那可真是尊大佛。

“宮裡頭還有這麼個人物兒?從前竟沒聽說過她。”劉喜細想了想,又不禁納悶兒嘀咕。

先甭說眼下如何,就算論起當初來,貴太妃也是先帝後宮第一人。她既能搭上這條大船,怎麼還能一直默默無聞呢?

今兒個這回籠覺老被打岔,看樣子是徹底眯不成了。來壽睜眼晃晃腦袋,哼笑道:“她自己不愛出頭唄。”

劉喜聞言卻更是困惑,不愛出頭怎麼還來乾明宮?

似乎猜到劉喜在想什麼,來壽頭也沒抬,隻顧將鎏金柄麈尾彆到腰上,還順嘴扔下一道驚雷:

“這回?這回也不是她托人進來的,那是萬歲爺欽點的她!”

“謔!”

劉喜驚得一哆嗦,倆眼珠子瞪得像牛蛋,差點兒沒扶穩來壽。

來壽睨了乾兒子一眼,又半眯著瞧向窗前飛舞的細塵,沒忍住打了個嗬欠。算起來,玉芙和萬歲爺的淵源,已經是去歲冬月裡的事兒了吧。

那時候宮門都下了鎖,玉芙一個人冒著大雪夜,替她那人微言輕的主子請太醫。甭管是因為當初豔射白雪的臉蛋兒,還是那股忠心為主的勁兒。她能叫皇上記住,便是天大的本事。

既與萬歲爺有大乾係,劉喜也不敢往深裡問,過了好半晌,才默默感歎道:“這姑姑瞧著不顯山不露水的,私底下可真了不得。”

來壽掀開茶碗漱漱口兒,心道可不是麼?她那副好山好水,全藏著掖著了,難怪主子爺要搓火呢。本來要吃白奶糕,端上來卻成了驢打滾兒,這誰能高興?

扭頭將茶葉渣子唾去銅盂兒裡,來壽特地吩咐道:“咱家明兒要隨主子爺去謁陵,你就留在乾明宮裡看家,防著那個‘破爛兒’胡來。最好能同玉芙結個善緣,日後準少不了你的好處。”

“破爛兒”說的就是金保。誰讓他嘴巴裡不乾淨,先在背地裡罵來壽是“沒壽”。既然如此,那他也彆想叫什麼“金寶”,就當個破爛兒得了。

聽見乾爹吩咐,劉喜立馬渾身來勁兒,嗬嗬笑道:“多謝乾爹提點,還是乾爹最疼奴才!您就放心吧,奴才肯定把姑姑當祖宗伺候,叫她心裡隻向著咱們……”

來壽敷衍地點頭兒,直到聽見後麵那句,忽然轉過身,瞪眼笑罵道:“蠢東西,你自己要去當孫子,少拐帶你爹我!”

一通神聊胡侃後,來壽也徹底醒了瞌睡,腦瓜兒重新靈光起來。

——玉芙若能回心轉意,趁早改邪歸正,那自然最好。不然萬歲爺一火未平、一火又起,擎等著要燒死誰呢?這可不成,他得躲遠點。

“小喜子,如今咱來了乾明宮,你也該好好兒曆練,多在主子爺麵前露露臉。等這次謁陵回來,乾爹便讓你進殿伺候。”

來壽拍了拍劉喜肩膀,臉上笑眯眯的,倒叫劉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裡沒來由地發毛。

雖說是稀裡糊塗地當上了大姑姑,但尚盈盈進宮日久,自認什麼差事都能應付,心裡並不發怵。

可底下人多半是生手,留給她們熟悉的時日,隻有主子們去皇陵祭拜的三四天。

既擔著姑姑的責任,尚盈盈索性下了大力氣,從早到晚耗在茶房裡,悉心調理手下宮女。

這日劉喜來到茶房外,便見尚盈盈肅著麵孔,身前還蹲著個練端茶的小宮女。

八仙桌上擺著六七隻白瓷茶盞,並一把烏黑油亮、七寸來長的戒尺。顯然是剛帶大夥兒練過,這會子酉時將近,才命她們散了歇歇。

“玉芙姑姑吉祥。”劉喜貓腰候在門檻上,笑模滋兒地開口請安。

抬眼見是劉喜,尚盈盈卸下嚴厲神色,淺笑頷首,示意他進來說話。

趁著劉喜還沒過來,尚盈盈將宮女手裡的茶盞移走,替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臂,輕聲道:

“方才你端茶時,手腕不穩,茶盞險些歪了。等到了主子跟前,你心裡會更緊張。若不慎將這碗茶潑了,那可要挨板子、掉腦袋的。”

酌蘭羞愧地紅了眼眶,低聲應道:“是,奴婢知道錯了。”

玉芙姑姑雖然教規矩時很嚴格,但她從不無事發火,尋人撒氣,私底下更是個溫柔體貼的性子。難得碰上這麼好的姑姑,酌蘭悄悄覷了眼尚盈盈,忍不住哀求道:

“奴婢往後一定好好兒練,還請姑姑彆惱奴婢。”

“我沒惱你,”尚盈盈見狀失笑,忙替酌蘭蹭去眼淚,“你剛學奉茶,端不穩當是常事兒。可咱們伺候的是貴人,半點馬虎都不能有……”

見劉喜已經靠來近前,尚盈盈也不再訓孩子,隻點到為止,又軟聲囑咐道:

“今兒練得夠久了,你去廊子裡歇歇吧。記著彆走遠了,等會兒我再叫你過來。”

酌蘭立馬應聲告退,順道給劉喜也請了個蹲安,身條兒板正,聲口也爽脆。尚盈盈看在眼裡,心中又添幾分滿意。宮女有出息、聽調理,便不枉姑姑費心栽培。

待酌蘭將門輕輕掩上,尚盈盈看向劉喜,起身還了方才的禮:

“劉公公好。”

“使不得,使不得。”劉喜連忙哈腰避開,右手退到袖子裡,替尚盈盈抹抹凳麵。雖是無灰可拍,但顯得尤為尊重。

“您跟師傅一樣,叫奴才‘小喜子’就成。”

劉喜伺候玉芙坐下,發覺她把頭簾兒捋上去後,竟是天生一副極佳骨相。若將這略顯黯黃的皮子養得白淨些,豈不是個妥妥的美人?怪不得萬歲爺欽點她呢,真乃慧眼識珠。

眼看明日就該上差兒,劉喜鉚足了勁要拉攏尚盈盈,剛在八仙桌旁坐穩當,便立馬盛讚道:“姑姑莫不是水蛇變的?瞧您這腰身兒,比奴才腦袋還細一圈呢。”

尚盈盈沒忍住看了眼劉喜的腦袋,覺出這話未免忒浮誇,不由彎唇道:

“喜公公謬讚了。”

說完這話,尚盈盈抬手撫了撫耳鬢,擋住半邊臉,似乎不太自在。劉喜見狀反應過來,連忙挪開視線,不再一味盯著尚盈盈打量。

“從前師傅常罵奴才是蠢蛋,奴才心裡還不服氣呢,”劉喜忙不迭地賠禮,打了下自個兒嘴巴,嘻嘻笑道,“今兒忽然見著菩薩展顏,沒留神兒就看迷了,才知師傅罵得一點沒錯。”

這馬屁倒是拍得響,可惜全都拍在了馬腿上。劉喜越誇她貌美,尚盈盈就越是犯愁,琢磨著要不等天兒涼快些,她再把腰纏粗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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