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柯玉的手緩慢挪動著,無意間壓著了一方袍角。
哪怕看不見,她也借由柔軟順滑的觸感辨出了是誰的衣物。
她緩慢收緊手,隱見脈絡的手壓在袍角上,將它揉皺、捏攥得變形,幾乎要嵌進血肉中。
而她的視線則還牢牢鎖著那張半掩在夜色中的麵容。
重逢的錯愕與驚怔在此刻褪去,換之以難以說清的複雜心緒。
又忘記她一回。
過往的好與壞,荷塘與稻田,裹在身上的泥,黏在手上的糖水……獨她一人記得清楚。
獨她一人咀嚼著平寂中攪起的那點波瀾。
她的心不斷往下沉、往下沉……窒息感須臾間便漲滿心肺,驅使著她再度合緊牙關,妄圖留下更為切實的印記。
楚念聲還在想女主到底是什麼情況,就感覺到指節襲上一圈刺痛——是連柯玉在咬她。
!
竟然還敢咬她?!
她怒火高漲,想抽回手,對方卻不鬆嘴。
“鬆開!”她又不敢太使勁兒,唯恐手指被咬斷,隻得用另一隻手去卡住她的下頜,迫使她張開嘴。
但她試了兩回,還是沒用,最後索性一掌打在那白冷冷的臉上。
連柯玉被打得歪斜過臉,低喘一聲,嘴也鬆開些許。
楚念聲趁機收回手,看著手指上被她咬出的淺痕。
這人是狗嗎?!差點就咬破了!
而連柯玉已經偏回頭,繼續用那直接銳利的視線緊盯著她。
楚念聲的注意力並不在她身上,滿腦子隻剩一件事——
她根本沒被邪祟附身!
不論什麼緣由,這人純粹是已經記恨上她了,在想儘辦法回擊她。
她氣得怒火上湧,可也沒昏了頭。
換個角度想,至少現在她已經達到了拉仇恨值的目的。
她緊攥住連柯玉的衣領,打算“乘勝追擊”:“還敢咬我?你算個什麼東西,要真覺得搶了你幾塊靈石就不痛快,怎的連點靈力都不敢使出來,隻會跟野狗似的咬人!”
連柯玉一怔,臉色發白:“我並非是——”
一句解釋還沒說完,她倆身後就傳來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楚念聲聽見聲響,轉過身。
忽在這時,有什麼東西纏上了她的腿。
纏得不算緊,也不疼,隻將她往後拽了拽,像是在與她打招呼。
什麼東西?!
她被嚇了一嚇,撐著連柯玉的肩膀跳將起身,並朝下看去。
竟是條深綠色的藤蔓。
細長藤蔓蟄伏在草叢間,像條長蛇,鬆纏著她的腿。
在她起身後,它倏然鬆開,急速後退。
楚念聲順著藤蔓退離的方向朝前望,看見叢林中走出一道高挑身影。
月暉勾勒出他的麵容,竟是白天遇見的那位師兄。
藤蔓的另一端正是纏在他的手臂上。
楚念聲蹙眉:“你乾什麼?”
青年好脾氣地解釋:“論規矩,本來不應該插手試煉的事。但現在這附近很不安全,馬上就要設下禁製封鎖,再不允許旁人進入,你們另尋去處吧。”
不安全?
這整座禦靈山都荒無人煙,其他地方又能安全到哪裡去?
楚念聲正要吐槽,卻突然想起什麼:“是跟那堆爛蛇有關?”
青年原本在擺弄藤蔓,聞言看向她:“師妹又遇見了蛇?”
“豈止遇見。”楚念聲冷笑,“一大堆蛇,和要在那山洞裡做窩似的,生怕嚇不死人。”
青年眼神微變:“那些蛇在何處?”
楚念聲信手一指:“那兒。”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一片無邊無際的野原。
“……”
沉默片刻後,他笑問:“能否請師妹帶個路?師妹儘可放心,此事也會算在考核評定裡。”
!
這意思是能加分?
楚念聲登時斂去原有的敷衍,正色看他。
這話聽著還算合理。
看見係統麵板顯示任務已經完成,她也懶得去撿連柯玉的靈石袋子,道:“那行,走吧。”
但青年垂下眼簾,看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
似乎是個年輕姑娘,天暗,瞧不大清臉。
他遲疑著問:“她是……?”
“也是參加試煉的弟子,被邪祟附體了,我幫幫她。”楚念聲信口胡謅。
“那緣何不起來?”
“哦,八成睡著了,我叫她一聲。”她踢了兩下連珂玉的小腿,“還不快起來!真打算睡這兒了?”
連珂玉的呼吸尚未平複。
許久,她才有所反應。
她的動作輕如鬼魅,悄無聲息間起身,站在了楚念聲身後。
青年仍沒看清她的長相——不過並非因為光線暗淡,而是她一手捂著臉,緩慢地無聲摩挲著。
那人也在看他——與其說是看,更像是窺視。
她的視線半掩在漆黑的烏發後,木然,又有些幽冷。
猝不及防地對上,不免令人心驚。
他壓下掠過心頭的一絲不適,重新看向楚念聲,笑說:“那便有勞師妹帶路。”
楚念聲渾不在意地點點頭,走前又道:“還未請教師兄名姓。”
他現在說帶路能算進考核評定,萬一到時候沒有,她總得找到討說法的人。
青年應道:“遲珣。”
“遲珣?”楚念聲莫名覺得這名字耳熟,想半天才記起來,“你認識楚霽雲?”
“我記得他為你兄長。”
楚念聲“嘁”了聲:“他又不在我跟前,喊什麼兄長。”
她想起來了。
楚霽雲向來沉默寡言,但在她麵前提起過遲珣這號人物,聽說是醫穀藥長老的弟子。
他倆關係應該不錯。
等等——
她麵露狐疑:“你怎麼知道他是我兄長。”
她好像還沒說過自己是誰。
遲珣從儲物囊中取出那把青傘:“方才你走得匆忙,忘了這傘,有幾個弟子想拿去,我便擅作主張帶走了——傘上玉牌刻有‘楚’姓。”
楚念聲沒有接傘的意思:“哦,這傘破了,再不能用,丟了便是,何至於撿著——走罷,去看那些蛇更要緊。”
話落,她再不管身後的連柯玉,帶著遲珣趕往山洞。
山洞裡。
裴褚崖不知去了哪兒,洞中痕跡已經清理大半,還剩下些許臟汙。
剛才遇到蛇群時,楚念聲隻覺得惡心。現在重回山洞,惡心感還在,她卻也多了些莫名的興奮。
穿書十幾年,她大多時間都待在楚府,為了任務完成後能有一副康健的身體,每日勤修苦練。
至於府外的世界,她了解得並不多,隻偶爾聽說些降妖除魔的趣聞。
這還是她頭回切身體驗一樁離奇怪異的事件,心潮愈發澎湃。
也不知道這些蛇有沒有害過人,要是她成了偵破詭案的大幫手,豈不也成了書裡說的濟困扶危的俠義修士。
哼哼,到時候她也要讓人給她編個話本子——不對,十幾個——再滿世界地傳。
就算她人離開這兒了,名字卻還留著。
也算青史留名!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偷笑兩聲,再才佯作不在意說:“原本滿山洞都是蛇,不過我怕蛇往外跑,就和另一人把蛇都殺光了。又想著方便查清蛇的底細,便留了一條活的。”
遲珣頷首:“好在處理得及時,若叫這些蛇跑了,恐會釀成大禍。”
楚念聲有些自得,卻沒表現出來,隻點點頭:“我也這麼想。”
話落,她用靈力凝出枚光球,引他去看那唯一一條還活著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