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鳥叫回蕩在這片偌大的山林間,油綠的樹葉微晃,折出細碎的刺目光點。
騰騰熱浪中,楚念聲眼睜睜看見那隻地妖被絞斷脖子,扭曲駭人的腦袋骨碌碌打轉,滾進一堆雜亂的枯葉裡,外鼓的眼睛還大睜著,遍布暴漲的血絲。
裴褚崖好整以暇地後退一步,避開那濺灑的鮮血,又散開靈力。
楚念聲沒想到會撞見這幕,理智告訴她現在不是走劇情的好時候,可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那人就已經發現她,斜睇過眼神。
視線相撞的瞬間,她清楚看見他眼眸中的笑意淡去些許,不過又在須臾間恢複,仍是副溫和的好模樣。
“是找我有什麼事嗎?”他問,“怎麼站在那裡不動呢?”
語氣是親和的,楚念聲卻從中聽出些警告意味。
但她不怕,畢竟她的任務就是挑釁他,並激起他的殺心。
不過她不清楚裴褚崖有沒有認出她,他倆見麵的次數不多,上次還是在十五歲那年的元宵,到現在又已經過了兩年有餘。
雖然隻見過寥寥幾次,可她始終謹記係統提醒,每回都不遺餘力地煩他。
裴褚崖的身份特殊,他父親是狐妖,母親為凡人修士,生下他這麼個半妖兒子,幼時身體虛弱不說,還是個容易招來邪魔惡鬼的體質,出生沒多久就險些夭折在繈褓裡。
五歲以前,她僅在爹娘口中聽說過這人的名字,總說裴家的小兒子昨天得了什麼病啦,今天又撞著多可怕的鬼。
他撐著一口氣兒,在陰陽兩界來來回回地晃蕩,直到五歲過後才慢慢康健。
因為有係統的話在先,五歲她頭回見到他時,就對這總是笑眯眯的小娃娃心存偏見,總覺得他那笑是裝出來的。
那時他顯然對“裝好人”這套功夫修煉得還不夠熟練,竟還敢學著她大哥喊她妹妹。幾聲妹妹聽下來,她都怕耳朵往外流膿水。
而且她敢確定他是奔著能解開兩人婚約來的,當時她因為修煉靈訣,手受了傷,可他竟拿了個紙鳶過來,問她要不要放風箏。
她的胳膊綁得跟個棒槌似的,放什麼狗屁風箏。把他栓在風箏上麵,她還能有心情扯著他溜兩圈兒。
就為這事,氣得她把他的風箏線給扯斷了,紙鳶也順手扔進水池子裡。要不是想著不能讓她爹娘太難做,她得把他也踹進水池子裡遊幾個來回。
那豆丁大的小人兒,已經有了幾分玉相公子的稚嫩輪廓。看著風箏沉入池底,他雙目含笑地站在不遠處,兩隻手卻攥得死緊。
看著他那副強忍著不悅的麵容,她隻覺得好笑,眉梢往上揚,樂嗬嗬舉起“棒槌手”,黑亮的眼睛直盯著他:“怎麼不放風箏了?去啊,那荷塘裡水涼快,你去裡麵放,還不會覺得熱。”
她以為他會生氣,可他卻隻帶著溫和笑意說:“看來念聲妹妹不喜歡這隻風箏,無妨,裴家在北洲,北洲有位巧匠,做過無數精妙風箏。往後若能結親,再買些更好的來。”
死狐狸,故意提起這茬,想逼得她來開解除婚約的口是吧。
“好啊,那記得挑些好看的風箏。要再買醜的,有多少撕多少。”她故意裝著沒聽出來,甚還出言諷刺,“就是不知道一個連走路都費勁的病秧子,屆時是風箏放你還是你放風箏?這副模樣,竟還妄想與我結親。”
挖苦完他,她又惡狠狠地威脅,不準他將這些事告訴她爹娘,否則往後見他一回打他一回。
後來他倆來往不多,隻陸陸續續見過幾麵。她也樂得為難他,再看他露出些好脾氣底下的真麵目。
不過時日一久,這法子就漸漸失效了。
年歲越大,他對這套裝好人的技能越發嫻熟,不論她做到什麼地步,都不見他的神情有多少變化,也越來越像原書中描寫的“虛偽”聖父。
以前的記憶從腦中一晃而過,楚念聲思緒回籠,看向不遠處的人。
她稍抬下巴,麵容冷淡:“你這什麼語氣,難不成認不出我來了?”
裴褚崖輕笑:“自然記得。倘若認不出,又怎會與你說話。”
還記得她?
看來她為數不多的刁難效果也還不錯。
楚念聲“嘁”了聲:“沒想到竟會在這兒見著你,幾年不見,也沒瞧出你有多少長進。”
裴褚崖笑而不語,暖暖的日光映在那張溫粹麵容上,顯得有些不真切。
楚念聲:“不是說要找靈石?你在這兒殺什麼地妖。”
裴褚崖:“適才找到了一塊靈石,卻被這頑劣小妖吞了去。或是它不懂人言,一時講不清道理,隻好冒犯。”
楚念聲:“……”
冒犯這詞兒是這麼用的嗎?
腦袋都擰斷了,還隻是冒犯。
她不快丟擲出已經有些破了的傘,直朝他而去。
傘在半空劃出道迅疾的影,裴褚崖麵不改色地接住。
楚念聲毫不客氣道:“正好你在這兒,多餘的話我也不想說。和以前一樣,哪怕你再怎麼不願意承認,我倆都有婚約在身。有婚約,那你就得聽我的,我家中規矩向來如此。倘若不聽,還不如直接殺了去!”
她說得氣勢洶洶,裴褚崖的臉色卻沒怎麼變。
他問:“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楚念聲已經想好了,威逼利誘,那肯定得威逼在前,先脅迫他,再談利誘的事。
於是她道:“要不是有事,我會找你?——這靈幽山不知道有多大,就幾塊破石頭,得找到什麼時候去。”
說這話時她還有些心虛,因為她現在滿鼻子都是靈石的氣味。
靈石的氣息極淡,倘若未經煉化,單論外形與一般的小石頭幾乎彆無二致,又埋藏在這深山老林中,很難找到。
因此這項考核,考的就是修士對靈力的敏銳度,以及在野外的生存能力。
但禦靈宗的入宗考核幾乎沒變過,她進宗前連著摸了一個月的靈石,最常乾的事就是把靈石埋進深坑,拿各類駁雜的氣息遮掩,再從中尋找靈石的氣息。
練習的時間久了,她想忽視靈石的氣味都難。
裴褚崖以為她僅是埋怨,還有耐心寬慰:“時間尚且充裕,慢慢找,無需著急。”
“慢慢找?這路難走死了,光是這些橫在路上的枝子就煩人得很,我也不願四處亂刨坑。”楚念聲頤指氣使地吩咐,“這樣,你去找。”
“我?”
“對,你。你去給我找,多找些。”
裴褚崖聞言,卻沒出聲。
楚念聲沒察覺到異樣,又繼續說:“還有,我都走了一兩個時辰了,累得慌,記得順便帶些野果和水回來。”
裴褚崖緩緩開口:“野果恐怕難以飽腹,亦比不上野味鮮美。”
楚念聲本來隻是順口一說,聽見這話,還真覺得肚子有些餓。
她心頭微動:“可——”
話說一半,她又覺得太不符合反派氣質,當即冷下臉。
“這些是你要操心的事,彆拿來煩我。”她壓低聲音威脅,“你要是不做,或是想把這件事說出去,休怪我不留情麵,要你好看!”
按劇情,裴褚崖自然不會同意,或許還會溫和著語氣與她講些道理。
譬如這是入宗試煉,理應公平公正。他要是幫了她,那就是作弊雲雲。
到時候她再進行下一步計劃——利誘。
她也已經想好拿什麼來誘惑他了。
他不缺錢不愁吃穿,唯獨修煉一事上比其他人艱難。
原因簡單,他走的是妖、靈雙修的路子,難不說,還慢。
那她就“對症下藥”,用些精進修為的天材地寶引誘他。
按理說他也不會同意,但她才不管,隻要能完成任務就行。
她滿腦子都是任務,好半晌,才察覺到一些異樣。
太安靜了。
裴褚崖一直沒說話。
楚念聲斂住尚未成形的笑,抬頭。
兩人的視線相撞,她看見他還維持著笑。
偏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著,恰如彎月。唇角抿著一點弧度,顯得萬分親和。
可偏偏他又一動不動,使得那張豔絕的臉活像是刻出來的假麵,虛浮在白骨血肉上。
她被他盯得心裡直發毛,一點冷意順著脊骨往上攀。
片刻,楚念聲倏地往前一步,踩上身前的石階,將這對視斬斷,緊擰起眉問:“你這麼盯著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