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受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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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正午氣溫正高,兩株高大的山毛櫸遮擋著日光,把陰影灑在焦黑的柏油路上。

鄭雲州沒再看她,踩下油門,朝市區駛去。

西月想,可能得益於她不斷的示弱,他這一路都很好說話。

甚至在她用包擋著膝蓋時,鄭雲州終於察覺到她冷,把車內的溫度調高了些。

林西月的目光從他冷白的脖子上刮過,輕聲說了句謝謝。

不知道曾經是否有人告訴過鄭雲州,他凸起的喉結令他看上去很性感,如果哪個小姑娘有這個膽子的話。

反正西月是不會說的。

就這麼好好坐著她還吊著一顆心呢,還敢惹他?

過了會兒,鄭雲州忽然問:“大幾了?”

“大三,學法律。”沒等他再張嘴,林西月就自己交代了個乾淨,“目前有複習法考,考研也在準備了,讀完碩士就工作,意向單位是瑞達國際事務所。”

鄭雲州好笑道:“我就問了個大幾,你說這麼多?”

西月嗯了聲:“一般大家都會接著往下聊,我全說完好了。”

鄭雲州聲音微沉:“是想一次性講完,好叫我把嘴閉上?”

她反應很快地笑了:“不是,是想省了您問話的功夫,怕累著您。”

鄭雲州徹底啞火。

一陣說不出也厘不清的情緒,穿堂清風一樣從他心裡吹過,他恍惚了片刻,兩片薄唇幾度試著張開,卻是什麼也說不出,轉而露出一個自嘲而怪異的笑。

學校大門露出來時,林西月小聲說了句:“到了,鄭總,放我到門口就好。”

但鄭雲州就像沒聽見。

在門衛放行後,他直接開了進去,冷淡地問:“哪一棟?”

林西月不敢忤逆他,攥在安全帶上的手又鬆開了,說了個數字給他。

鄭雲州把車開停在了宿舍樓下。

臨下車前,林西月道謝之餘,不忘稍微提醒他:“鄭總,那個葛世傑的事情,麻煩您上上心。”

“在查了。”鄭雲州直接下了道命令,“關門。”

林西月沒猶豫,迅速替他關好車門。

眼看那部曜石黑的庫裡南消失在道路儘頭,她轉身上樓。

四分之三的周末都花在了燒香拜佛上,林西月一秒鐘也不敢再浪費,她回宿舍拿了複習資料,在食堂快速地解決完午飯後,待在圖書館裡全神貫注地學了八個小時,期間隻出去買了個麵包當晚餐。

周一晚上,京城刮了一夜的風,柳枝條被甩出鞭哨般的脆響,銀杏葉落了滿地。

林西月還沒出圖書館的門,剛冒出一個頭,差點被這股妖風吹得倒回去。

回去的路上,她看見有大一的小女生蹲在樹下,裹著大衣放聲哭泣,頭發像團蓬草一樣在風中飛舞。

旁邊是她的室友在勸:“彆難過了,這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他劈腿就劈腿好了,再找一個比他更帥的。”

西月隻留意了一眼,頂著風繼續艱難地走著。

說實在的,傷春悲秋是一件成本很高的事。

主人公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充分的內心情感,同時還得有這份空閒,三者缺一不可。

對於林西月這種,恨不得把一個小時掰開來用的人來說,很難做到。

她回了寢室,脫掉身上的風衣掛到牆上,用被吹木了的手撥了下頭發。

室友莊齊坐在床上笑:“看來我今天沒去圖書館是對的,吹傻了吧?”

“嗯,你真有遠見。”林西月掌心朝外抬起來,無奈地說,“外麵就四個字,寸步難行。”

有股溫暖的木質調香氣鑽到她的鼻腔裡。

林西月往桌上看,檀褐色的陶瓷托盤上燃著一支線香,輕煙嫋嫋地散開。

初聞有玫瑰的濃鬱,燒到後麵,雪鬆和紙莎草的清冽蔓延開,像黃昏時分涉足在森林的深處。

莊齊說:“我上來之前點的,你不喜歡就吹掉吧。”

“不會,這麼冷的天,點支暖香很好聞。”林西月笑了下。

她們雖然家境懸殊,專業也不同,但一直都相處得很好。

按莊齊自己的話來說,世上應該沒人會不喜歡溫柔、美麗又堅韌的西月。

第二天早上起來就降溫了。

林西月惦記董灝,他一直都不是很會照顧自己,不知道今天加沒加衣服。

隔天下課後,她提上給弟弟新買的長外套,坐地鐵去了銘昌集團。

還沒到下班時間,三四點鐘的停車場裡沒什麼人。

西月找了一圈也沒看見董灝的人影,問過負責的阿姨才知道,他臨時被叫去清潔男士洗手間,還要一會兒才能下來。

樓上是辦公區域,林西月不是集團員工,她上不去。

她正等著,一輛跑車從她身邊疾馳過去,就跟趕著去投胎似的,轉彎也不見減速。

林西月趕緊往後躲。

她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之餘,一抬眸,看見對麵站了個男人。

隔著一條車道,他站在一輛白色奔馳後麵,陰森森地對她笑,車庫裡幽暗的燈光打下來,把他照得形同鬼魅。

那人是葛世傑。

林西月受了驚嚇,啪嗒一聲,手上拎著的紙袋掉在地上,肩膀細細密密地抖著,一陣寒意從後背竄上來。

居然連小灝上班的地方都找到了,這個惡鬼到底還知道多少事情?

這時,她口袋裡的手機震了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

林西月接了,還算鎮靜地喂了聲:“您好。”

“是我。”電話那頭的鄭雲州撣了下煙灰,他說:“你要找的人查到了,他是上個月來的,在一家快餐店裡洗盤子,買了今晚的高鐵票回雲城”

“不,鄭總,他就在我麵前。”林西月沒有聽完,她感覺到牙齒在打顫,哆嗦著打斷他說。

鄭雲州剛散會,原本姿態閒散地靠在椅背上打電話,手上抽著一根煙。

一聽她這副口氣,他頃刻便坐正了:“你在哪兒?”

“在您集團的停車場,b區,二號電梯出口這裡,我來找我”

林西月還沒說完,手機就被葛世傑打掉了。

她退了兩步,神色嚴肅地警告他:“這裡到處都有監控,你最好不要亂來,而且保安就在附近,我喊一聲他們就會過來。”

葛世傑目露凶光,大吼道:“你喊哪,你看看保安會不會過來,我告訴你,我在這裡蹲了董灝好幾天了,知道你要來找他,特地在這裡等你。”

“你沒有必要等我,所有該說的,我都和你說清楚了。”一邊說,林西月一邊把手伸到了褲子口袋裡,把那個電擊筆攥在了手中。

葛世傑笑得陰氣森森:“沒什麼好說的嗎?爸爸怎麼死的,到底是不是你和你那個媽把他推進了井裡,到現在還是個迷!還有,你快二十歲了,不回去和我結婚嗎?你可是簽過協議的,姐姐。”

林西月看了看自己後麵,有意識地往燈光明亮的電梯口走。

她拖延著時間,儘量緩和著聲線說:“那是你們逼我簽的。一方以脅迫手段訂立的合同,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我不可能和你回去,更不會嫁給你。至於葛善財的死,雲城警方都已經結案了,他是酒後失足。”

“還在狡辯!”葛世傑突然情緒激動起來,大力揮動著手裡的彈簧刀,奮力吼出一句:“你這麼漂亮,這麼會說話,男人見了你都喜歡,誰知道你怎麼蒙蔽了他們!是不是失足,隻有你和你媽媽清楚!”

頭頂的監控探頭閃爍著紅光,安全通道的指示燈徒勞地亮著,像一把幽森的鬼火。

沒有路了。

林西月的後背抵上了冰涼的牆麵。

脖子上有小股的冷汗流下來,浸濕了她的白t恤,刀刃上的冷光離她越來越近,發軟的膝蓋不足以支撐著她站立,隻能將身體緊緊地貼在牆壁上。

注意到林西月右手蜷曲,像緊握著什麼東西,葛世傑上去就掐住了她的手腕,叫她不能動彈。

他雖然瘦,但一個成年男性的力氣仍要大她許多倍,林西月毫無反抗之力,甚至來不及摁下按鈕,眼睜睜看著電擊筆掉在了地上。

憤怒之下,葛世傑的刀猛然抵上她的脖子:“還準備了這個來對付我,你真是我的好姐姐啊。我告訴你,今天要麼你識相點,自己跟我走,要麼你就死在這裡。我爛命一條,無所謂的。”

有鋒利的痛感傳來,林西月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被割破了,溫熱的血正在往下滴,順著脖頸流進她胸口,但她無暇顧及。

她腦中閃過很多對策和辦法。

西月快速地對比著優劣,不斷地考慮是先穩住他,讓他把刀放下,還是趁他不注意,忽然抬腿踹他一腳,趕緊逃脫,然後報警。

葛世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一看她的眼珠子烏溜溜地在轉就知道,她又要耍花招。

他這個姐姐最會哄騙人了。

葛世傑把刀又抵進去了一點,凶惡地說:“你不要再玩什麼”

“叮。”

電梯抵達的一聲輕響,撕破了這份死寂的絕望。

門一開,鄭雲州一秒都沒猶豫,照著他的胸口就是一腳,猛地將葛世傑踢翻在地。

緊接著,他身後的幾個壯漢保鏢撲上去奪下他手裡的刀,迅速將他製伏。

周圍亂糟糟一團,林西月捂著胸口,頹然地從牆上滑脫下來,喉嚨像被誰的手死死扼住,她一個音節也發不出,隻有對死亡的恐懼,逼迫著眼淚生理性地從眼眶裡流下來。

她閉了閉眼,剛才因為緊張險些窒息,現在危機解除,西月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感受著心臟劇烈的跳動。

又一次。

她又一次幸運地被救了。

隻不過這一次救她的是鄭雲州。

一個看起來脾氣很差,相當難溝通的男人。

鄭雲州吩咐保安說:“把他摁住了,這段監控也調出來,一起送公安局。”

他回過頭,空無一物的牆角裡,瑟縮著一個臉色蒼白的林西月,她蜷成一團,後背弓起,身體仍處於危險境遇下的防禦狀態,眼瞼上掛著一顆淚,像是隨時都要受不住力,滾落下來。

鄭雲州走過去,蹲下來拍了拍她的肩:“沒事了。”

西月咬著唇,強忍著不叫自己哭出聲來,用袖子抹了抹下巴上的淚。

她不安地睜著眼,連道謝都不知道如何說。

鄭雲州的視線往下,一團淩亂的血汙在她胸口的衣料上彌漫,像打翻的琺琅彩料,在白衣上繪出了一朵大紅的、冶豔的花。

他皺著眉,用兩根手指輕抬起她的下巴,微微側頭,看向她的傷口。

鄭雲州檢查了一遍,他說:“劃得不是很深,最好去包紮一下,免得感染發炎。”

她黑亮的眼眸抬起,疑惑而警惕地看著鄭雲州,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一樣。

“聽見了嗎?你現在要做的是站起來,去處理傷口。”鄭雲州又重複了一遍。

他完全沒有哄女孩子的經驗。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語氣也冷得像發號施令。

林西月回過神,仍感激地朝他點點頭。

她用手撐著地麵,細白的手腕幅度劇烈地抖著,可能嚇得太狠了,她怎麼都使不上勁,努力了半天,也沒能靠自己站起來。

明亮的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歪歪斜斜,看上去柔弱又無助。

這時一輛車開進來,輪胎與地麵發出幾道尖銳的摩擦,都讓林西月驚恐地睜大了眼。

嚇成這樣了,就算她能從這裡走的出去,估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還談什麼找醫生包紮?

鄭雲州嘖了聲,他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林西月的身上裹住她,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林西月還發著抖,忽然就被一陣清冽的氣味包圍,接著身體懸空,抬頭時,正對上鄭雲州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冷歸冷,但他的語氣比往日溫柔多了,大約是可憐她。

鄭雲州簡短地說明了一下:“我帶你去醫院,這樣更快。”

“嗯。”靠著他衣服襯裡上的一點溫度,林西月才能勉強開口,破碎的聲線混雜著血腥氣,“謝謝鄭總。”

鄭雲州風輕雲淡地應她:“在我這裡出的事,我責無旁貸。”

但此時此刻,林西月根本沒有力氣拒絕,也沒回話。

她才十九歲,身體裡住的那顆心不是鐵打的,刀架脖子上也能不害怕。

正相反,林西月害怕,怕得要死。

她怕自己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沒命了。

她讀了這麼多年書,為有一天能昂首挺胸地活著,付出了那麼多努力,像一彎從山澗裡淌出的溪水,一往無前地奔著大江大河去,還沒來得及享受過一天人生,她不能就這麼死了。

如果她死了,小灝要怎麼辦,誰來照顧他?

林西月把臉貼向鄭雲州胸口,明知這不是她能停留的地方,在這個劫後餘生的惶恐時刻,還是忍不住靠了上去。

她很輕,綿軟地依偎在他胸前,身體細微地抖著,喘息急促不定。

鄭雲州抱著她,像抱了一隻受驚過度的小貓,不敢用力。

小姑娘貼過來的那一刻,他的手臂僵了僵,半邊身體像是被電流擊中。

眼前的應急燈閃了又閃,也驟然變亮了幾分。

像《聖經》中記錄的上帝創世紀的第一日,強光劃破了混沌的黑暗。

儘管他心裡清楚,這不過是她剛脫離危險,自發地尋求安慰的應激反應,如同風浪裡不住打轉的小船一樣,急於找到一處港口停泊。

但鄭雲州的腳步還是頓了幾秒。

那道熟悉的熱意從脖頸處攀上來,就連他的呼吸也逐漸變得紊亂,心裡像突然空了一塊似的,一種前所未有的失序感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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