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閨女,不是以前的那個閨女了。”
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的陸老爹緩緩開口,渾濁的目光看向遠處漸明的天。
他自己的閨女,他最清楚。
從前的陸晚是什麼樣子,而如今的陸晚又是什麼樣子,他不指望陸晚能有多大的造化,平平安安,普普通通一輩子也未嘗不好。
隻是……
越是往後,他越是覺得,陸晚不像陸晚。
雖然她長成了自己心中所期待的那個樣子,但那種強烈的割裂感,是無法被忽視掉的。
而陸老娘隻當他這話是在感歎陸晚如今的頭腦和眼光,並沒有作他想。
“爹,小妹就是小妹,哪兒能不是小妹呢,您也是糊塗了。”
“那是不是在爹看來,我也不是以前的苗翠花了?”苗翠花笑著打趣,拿自己舉例。
“不一樣。”
陸老爹搖搖頭。
“咋就不一樣了,爹,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讓大力去世安堂幫幾天吧,反正魚鋪那邊也招了新夥計,您一個人在藥堂裡,每天都要看那麼多病人……”
還有從外地慕名而來的。
藥堂裡就陸老爹一個坐診的大夫,藥堂的夥計們也隻會最簡單的,疑難雜症,還是得陸老爹親自出手。
他倒是帶了幾個土地,同村的孩子也有,隻要踏實肯乾,願意學,陸老爹就願意教,手把手地教。
“倒也不用,你們顧好自己就行。”
陸老爹轉身揮揮手作罷,回了屋子。
中秋佳節,滄州邊城家家戶戶都開始籌辦拜月神,中秋拜月,備貢品瓜果。
馬車一輛輛停在慶王府的門口。
“見過宣義夫人。”
王府的管事親自過來接陸晚進府,這也是陸晚第一次見到古代的王府。
比想象中的還要大氣,她跟著管事一路往裡走,朱漆獸首的王府大門氣勢恢弘磅礴,足有九丈高的門樓上是栩栩如生的五脊六獸。
金光粼粼的琉璃瓦在晨光中如同神跡一般,莊嚴中又透著幾分壓抑,這一切都彰顯著皇家不可觸犯的威嚴肅穆。
牌匾上的慶王府三字,還是由當今陛下親自提筆,作為賞賜落下的。
然而這樣的賞賜華而不實,毫無用處。
青磚影壁盤龍柱,九曲回廊上的簷角上掛著青銅製成的風鈴。
隨著滄州的風沙一起,回蕩著一股悠久而古老的輕吟。
“拜見宣義夫人。”即便是王府侍女,也是身著綢緞,頭簪珠花。
個頂個的清秀,不似婢子,反而像極了家中嬌養出來的花朵。
這也是陸晚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底層人民與高層權貴之間的差異,便是這王府隨隨便便的一塊兒地磚,都夠得上普通老百姓吃喝一個月了。
便是連侍女手中的酒壺,都是純金打造。
管事將她引去了一間小院兒,院門敞開,入眼的便是那一架紫檀八寶相紋的圍屏。
陸晚聽說,這架紫檀八寶圍屏,乃是慶王當年親自去國寺清修齋戒半年才求來的,是大雍國寺之瑰寶。
約莫是求來,保佑自己心愛之人平安順遂的。
隻可惜,這世上的事情往往沒有那麼多一帆風順,隻有數之不儘的坎坷磋磨。
偌大的寢屋之中,六名清秀的侍女隨侍兩側。
“王妃,宣義夫人來了。”
這一路上,管事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更沒有告訴陸晚,要來見的人正是慶王的發妻。
“民婦陸晚,拜見王妃娘娘!”
陸晚是個識趣兒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跪,什麼時候不該跪。
還沒等到那圍屏後麵的人開口,卻隻聽到她壓抑的咳嗽。
陸晚眉心一動,看來這位王妃娘娘,當真如外頭所傳的那般,病體羸弱,常年深居王府後院之中,鮮少出門。
待那咳嗽聲停下,才聽得圍屏後麵落下了聲音。
“宣義夫人不必多禮,請起賜座吧。”
侍女搬來了一把雕刻著夔龍紋的木椅,光是這樣一把椅子,便是普通老百姓不吃不喝一年都買不起的。
慶王府中處處透著奢華。
按照大雍親王以及郡王藩王等製度階梯,慶王乃親王級,他原先在上京城的王府,占地足有八十畝地。
可如今他貶滄州,地方王府受限,占地麵目則不得超過五十畝。
即便如此,如此大的王府,已經很是壯觀了。
而慶王受無詔不得回京的限製,就算是這王府修建得再繁華,遠離皇城政治中心,又有什麼用?
永遠都不過是個地方親王罷了。
“多謝王妃。”
落了座,侍女也並沒有將圍屏扯下,寢屋之中極儘奢華。
圍屏那頭的人輕咳了聲,嗓音倒是溫柔的。
“宣義夫人不必緊張,此番邀你前來隻為共賞宴席,不為彆的。”
陸晚很意外,她以為像慶王那樣陰狠毒辣的人,他的妻子必然也是凶悍的,不曾想開口卻是這樣的溫柔小意。
“是。”
陸晚堪堪應聲,知道自己一旦進入了這王府,命就捏在了慶王的手上。
這唯一的突破口,大概就在這位王妃的身上了。
“民婦聽聞王妃身子抱恙,可否讓我瞧上一瞧?”
圍屏後頭沉默片刻,隨即圍屏撤下,露出那張明明年輕,卻十分病態的臉來。
初見她時,陸晚隻覺得《紅樓夢》的林妹妹也不過如此罷了。
病容懨懨,卻又生得極為貌美,姿容皎皎堪比天上明月,水中芙蕖。
陸晚一時看得失神,惹得她身邊的侍女不快。
“宣義夫人這般盯著王妃作甚?”
魏明簌抬手製止:“無妨。”
她的手搭在了魏明簌的手腕上,細細感知著,實則卻是打開了係統身體檢測功能。
隨著腦海中一聲輕響落下,陸晚對魏明簌的身體狀況已經了解了。
“王妃心中積鬱良久,早年時身體又落下了病根。”
滄州苦寒,風沙又重,養不活這樣的嬌花。
魏明簌苦笑:“實不相瞞,此番讓你前來,便是想要你替我瞧一瞧我這身子還能撐多久?”
這些年慶王為她尋了不少名醫,幾乎所有的大夫都說,她身子虧損嚴重,治不好。
哪怕他們言語遮掩,魏明簌也能聽出來那話裡的意思,自己活不久了。
“王妃年輕,加以調養自然可長命百歲。”
她隻當陸晚這話是在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