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來代小海棠來問一問,你可願舍棄了這裡的日子,去城裡同小海棠一起?”
到底都是做母親的人,小海棠也並非那樣蠢笨之人。
一時的怨恨固然有,可清醒冷靜下來後,興許也就明白了許多。
她娘不希望自己像她那樣,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吃人的地方,最後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李雲香希望小海棠是怨恨她的,可又害怕海棠的怨恨。
“去城裡作甚呢?”
“她現在是命好福氣好,去了城裡長了見識,連我這個娘都看不起了,她隻是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
李雲香其實看得比誰都要明白,她說著這些刻薄諷刺的話,臉上也是嘲諷的笑。
“我知道你們這些有錢人是看不上我們窮人的,反正小海棠都已經賣到你們家了,以後是死是活和我也沒有多大的關係。”
她一邊說,一邊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臉上難得露出了慈愛的神色:“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我並不缺她一個女兒。”
“隻要孩子生得夠多,以後我就不愁沒有好日子過,我不需要仰仗小海棠也能過上好日子。”
她抬起下巴,臉上是止不住的驕傲。
陸晚沉默了許久。
也沒有去接她的話,更是沒有反駁。
生在這個時代的女人無疑是悲哀的,她們擁有生育權,卻無法去掌控自己的生育權。
生與不生也從來都不是她們說了算。
與從前的母係氏族不一樣,如今是男人掌權的時代。
女人隻能淪為陪襯品和生育的工具。
在這個朝代,若女子二十還未出嫁,官府便會強行婚配,征收人頭稅。
女孩子通常在十三四歲就已經婚配嫁人了,十四五歲生孩子的更是不在少數。
可憐她們連身子都還未長好,骨盆稚嫩,便要去承擔生育帶來的風險和痛苦。
陸晚深知自己無法去改變這個朝代的製度,她隻得竭儘所能,去保護自己身邊的孩子。
讓她們免受其苦。
“李雲香,話已至此,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四清外出參軍,何時歸來還不知定數,但他與海棠已經訂婚,待他平安歸來之日,便是他們成婚之時。”
官府隻會管二十歲還未成婚的女子,但若是已經訂婚了就不會管。
至少小海棠是安全的。
至於她家中的兩個姑娘,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有些時候,王朝所製定的製度,從不麵向權貴,僅是針對平民罷了。
他們上了好多飯菜,李雲香隻默默吃飯,大口大口吃著。
陸晚忽然問:“你肚子幾個月了?”
“七個月。”
快生了。
剛好到了年底就要生,還正是邊城入冬的時候。
“那裡有小海棠托我帶給你的棉衣和銀錢,今年的冬不好過,顧浩自己吧。”
她既然不願意去城裡,剩下的陸晚再去多說也是沒用的。
李雲香逃不出徐家,要不來那一紙休書,她已經被徹底捆死在徐家了。
女人的這一輩子,便是如此。
成婚生子,伺候公婆,教育子女。
所得之功勞,最後不過是能入所謂的祖墳罷了。
可沒人稀罕那祖墳,李雲香也不希望。
她看到了那放在一旁的棉衣,有小孩兒的,也有大人的,是按照她的尺寸去做的。
眼眶驟然一熱,李雲香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
自嘲道:“難為她還記得我這個娘,記得自己還有弟弟妹妹,舍得拿一些東西回來,我還真以為她要忘了自己還有娘了。”
她倒寧願小海棠不記得。
那孩子怎麼就不長心呢,她都對她這麼不好了,在城裡那些日子對她說的話,她是一句沒記住。
陸晚深深地看著她,目光平靜。
外頭的宴席已經快要接近尾聲了,今日灶房預備的飯菜有很多,幫廚的婦人們不斷地添飯添菜,這大抵是這麼多年來,他們吃過最滿足的一頓飯了。
不是家裡沒有吃不起,而是實在舍不得。
因為誰也不知道今日這一頓吃飽了,明日能否吃飽。
他們過多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骨子裡其實都是怕的。
倒也不是家家戶戶都能來吃的,那些被陸晚拉入了黑名單的人,便是想要過來蹭一口都沒門兒。
徐大順和徐婆子去了最邊上的席座,結果那方桌上隻有寥寥幾盤連油花子都瞧不見的炒白菜,當真是一點兒葷腥都沒有的。
碗裡的米飯不知道是放了多少年的陳米,發黑發黃,混著秕穀,實在是令人難以下咽。
徐大力當即扔了筷子想要發飆質問,人家隔壁桌上全都是肉菜大白米,怎麼到了他這裡,就剩下這些狗都不吃的東西了?
“徐大順,你就省省吧,人家宣義夫人能賞你一口飯吃都不錯了,你難道還看不明白嗎?”
“就是,真是個不長腦子的,你閨女都賣給人家了,人家還給你一口飯吃,你就該感恩戴德,可千萬彆沒事找事!”
徐婆子比徐大順稍稍有腦子些,更是連忙拉住了徐大順。
咬牙切齒地說:“你彆鬨事,她就是故意的。”
現在要是去找陸晚鬨,那就是在跟全村人作對,更彆說今兒縣老爺也在,要真鬨起來,免不得一頓好板子吃。
陸晚這一波籠絡人心實在是好,以後誰要是敢找陸晚的不痛快,那就是找了他們的不痛快。
所有人都想要去抱陸晚的大腿,偏生她又把距離掌控得很好。
除了請他們吃飯外,彆的恩惠是再也沒有了,也讓極個彆想要湊上去攀關係的人看清楚,她陸晚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要的。
最好不要去自討沒趣了。
眼看著那些人都要吃完了,徐大順心裡就跟貓抓似得,難受極了。
趁著空了一桌後,他連忙撲過去,抓起那沾了油水兒的盤子就伸出舌頭來舔。
“娘,你舔這個盤子,這個盤子還有肉沫沒吃完呢,娘你快舔!”
他實在是太想吃肉了。
剛拿到陸晚銀子的那兩天,他家頓頓都是肉,吃得他都不想吃了,結果銀子被偷了,鍋碗瓢盆也沒了,他連油花子都吃不著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