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通判府,暮蒼齋。
這是勇毅侯獨女盛家老太太住的院子。
堂內,盛老太太捧著一碗參茶,一臉的慈祥溫和,下方則是坐著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雙手輕輕搭在腿上。
盛氏嫡長女,盛華蘭!
此刻的她,舉止間竟是有些扭捏。
終於,她鼓足了勇氣,說道:“祖母,據說那位名揚天下的江公子,已經從相州啟程,有意返鄉相看姻緣?”
本來,涉及姻緣,皆有父母安排,女子應保持矜持,不可多問。
可說到底也是關乎一生的事情,誰又能充耳不聞,保持鎮靜。
都說女子嫁人就是一場新生,這話可一點也不誇張,不管少女時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淒苦,亦或是順遂,一旦嫁人,都有可能為之更改。
淒苦的遇到了對的人,一生就可順遂無憂;順遂的遇到了不好的人,一生轉而淒苦。
兩種轉換,比比皆是。
如今,就要引來決定一生的大事,盛華蘭又怎麼可能不關心?
少女望向祖母,雖是含羞,卻也並未低頭。
“你母親告訴你的?”盛老太太放下了茶碗。
“嗯。”盛華蘭點頭。
這種事情,她自然是非常關注。
盛老太太沉吟,拉著少女的手,說道:“凡是親事,自然是門當戶對最好,夫妻之間都有底氣,也不必誰非得低聲下氣。隻是,你是嫡長女,也是盛氏第一個關乎嫁娶之事的孩子。以我朝的嫁娶風氣來講,第一個涉及嫁娶的孩子,最好是往高處走。”
盛華蘭頷首,讓外人知道自己這個姐姐是高嫁,那弟弟妹妹未來的嫁娶無疑也有了更多的選擇。
不然,外人一看,嫡長女都不能高嫁,說明這家的子女並不優秀,弟弟妹妹的嫁娶之路無聲間就狹窄不少。
“本來你父親是有意於忠勤伯爵府嫡次子,忠勤伯爵府落魄已久,盛家清流門第,倒也勉強高攀得上。”盛老太太說道:“不過,自從海大娘子說了江大郎的事情,你父親為表誠意,早就回絕了伯爵府。”
“九歲的秀才,十五歲的舉人,又是淮左江氏的嫡長子,身上有江寧海氏的血脈。”盛老太太感慨道:“單就是出身才學,已然是一等一的好。若真論起來,盛家是萬萬難以高攀得上。”
“更何況,他還有一個正二品的老師。”饒是盛老太太,也不禁一歎:“這樣的人,哪怕是放眼天下也都是獨一份。”
她是勇毅侯府出身,也曾入過宮,絕對算是見識廣泛。
可越是如此,盛老太太越發清楚這樣的人物究竟是何等難求。
“按理來說,這樣的人是很難輪到你的。”祖孫皆知的事情,盛老太太也沒什麼顧忌,不怕打擊孫女的信心:“盛家書香門第,伯爵府是兵魯子,你是嫡長女,倒也勉強夠得上伯爵府嫡次子,可江大郎卻是不一樣”
江大郎與伯爵府嫡次子的差距大嗎?
特彆大!
一則,兩人家世就有不小的差距。
武將勳爵可世襲罔替、與國同休,世代富貴不愁,文官自然也行。
地頭蛇,一方郡望!
這是屬於文官的世襲罔替、與國同休。
一方郡望不在天子腳下,說是土皇帝也無錯。
不過,地頭蛇也有差距。
一般的地頭蛇是一個檔次,繁華之地的地頭蛇又是一個檔次。
一般的地頭蛇自然是比不上伯爵府,可揚州的地頭蛇不一樣。
淮左之地,曆來繁華,從揚州三大家族的曆代高官構成就看得出些許問題。
三家合在一起,三品的京官從不斷代,往往是一位三品官員、兩位四品官員的組合。
就連這一代,江昭的祖父江誌,也是穩上從三品的人物。
這是什麼概念?
同樣是與國同休,繁華之地的文官地頭蛇大族,區區京城的落魄伯爵府,如何可比?
伯爵、侯爵尚且分落魄與否、富裕與否,地頭蛇可沒一個窮的,也沒有一個是真正落魄的。
或者說,窮的、落魄的,早就被人取而代之,不再是地頭蛇。
二則,江大郎與伯爵嫡次子本身的差距。
一個是名揚天下的淮左江郎,一個是汴京勳貴子弟中的小透明,差距實在太明顯。
此外,文官和武將也有差距,文官就是比武將高等,文官就是比武將牛逼。
再者,嫡長子和嫡次子也有差距,江大郎將來可繼承家業,伯爵府嫡次子說白了都沒有爵位的繼承權,頂天了分家的時候分得一點家業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盛家六品小官,嫡長女卻高攀得上伯爵府。
無它,高攀的並非嫡長子,而是嫡次子,都算不上伯爵府的核心人物。
這也是常規的高攀方法,小門小戶的核心子女配高門大戶的非核心子女。
兩人的差距,涉及方方麵麵,差距賊大!
“華兒,這是一場機緣。”盛老太太語重心長的說道:“本來,以江大郎的天資家世,娶妻的第一選擇應是六部尚書或是內閣閣臣的嫡女,以求得嶽家的支持助力。不過,前些年韓大人貶謫垂落,江大郎因緣際會拜其為師,有了師徒恩情。
如今,韓大人起複,一家人不吃兩家飯,江大郎也不好與彆的頂級官宦有什麼交際。六部尚書、內閣閣臣一乾人等的女兒,反而不適合他。”
“而且,江大郎的母親是出身江寧海氏的名門貴女。海氏族規:夫婿四十無子方可納妾。這也就意味著海氏嫁到江家過的都是受寵的日子,上有丈夫寵愛,下有成器的孩子。這樣受寵的人,定是沒吃過苦,心胸寬敞,斷然不會是那種刁難兒媳婦的婆婆。”盛老太太如是說道。
盛華蘭點頭。
忽的,她又緊張了不少,問道:“那大概是怎麼相看?”
“這種事情,怕是得讓你父親決意。”盛老太太搖頭,具體事宜還是得兩家主君去商量才行。
“插釵議親。”說話的是一個儀表堂堂,眉宇間自帶威嚴儒雅氣度的中年男子,他正往堂內走來。
“父親。”盛華蘭連忙起身行禮。
盛紘罷手,順帶向盛老太太躬身行禮:“母親。”
“都坐下吧。”
盛華蘭驚疑的問道:“父親,插釵議親?”
“正是。”盛紘笑嗬嗬的點頭。
所謂插釵議親,也即兩戶人以吃飯的名義聚在一起,有意結親的男女雙方在大人的陪同下趁機見個麵,禮貌的說一說話,問一些問題。
女方若是滿意,就會讓人端上一個盤子到男方跟前,盤子裡放的要麼是釵子,要麼是簪子。
這時,男方要是滿意,就會取出釵子或簪子,插到女方頭上。
要是有一方不滿意,姻緣不能成,權當一起聚了一次會,人情往來而已,不傷和氣。
最起碼場麵上是過得去的。
“那女兒該怎麼做啊?”盛華蘭心頭很是緊張。
她不是不懂事的人,自然也知道得給弟弟妹妹做個好榜樣。
淮左江氏,淮南大族,要是嫁過去絕對是高嫁。
江昭其人,那就更是不凡。
這樣的姻緣,成了定是一生富足順遂,她自然是想把握住,可女子需得矜持賢淑,她也不知該怎樣給人留下好印象。
盛老太太笑道:“你是我一手教出來,除了出身低一點,舉止教養比起京城那些名門貴女,半分不差。平時怎麼樣,議親時自然就是怎麼樣。”
盛華蘭緩緩點頭,還是緊張。
盛老太太祥和的笑著,卻也並未安撫什麼。
女子,總歸是有這一天的!
揚州,江岸。
殘陽斜照,暮靄輕籠。
商船停岸,人來人往。
其中走下一人,身形挺拔,氣度不凡。
江昭環視周遭,眼中儘是懷念:“五年了啊!”
“大哥哥。”
一聲欣喜的驚呼聲傳來,引得不少人注目。
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一身錦袍衣裳,正飛快往江岸跑來。
小孩身後,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錦袍少年,也是一臉的欣喜,兩人樣貌有五分相似。
一大一小,兩人正跑過來。
“二弟,三弟。”
夕陽西下,三人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