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淮南麒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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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祐三年,臘月廿一,揚州。

晨曦初照,瑞雪飄飛。

江府,書房。

一個頭束綸巾,一身淺色繡花袍子,約莫十一二歲的清秀少年,一手鎮紙,一手持筆。

指實,掌虛,落筆。

點橫豎折,行雲流水,一個蒼勁有力的館文體“知”字,躍然紙上。

又一落筆,“否”字成形。

“知否!”

筆尖一斂,江昭望著窗外飛雪,不禁一歎。

一恍,已經十二年啊!

起初,他還以為自己是穿越到了北宋時期。

畢竟,彼時範仲淹苦讀求學的經曆傳揚天下,【劃粥斷齏】的佳話極為受人追捧,讚譽不斷。

可時間一長,江昭就發現了問題。

國號不是“宋”,而是“周”?

這個時代,文風鼎盛,經濟繁榮,社會風氣似宋。

文官清流執掌內閣、黨同伐異,武將勳爵開國輔運、世襲罔替,官宦製度似明。

典型的宋明合製!

大宋丟了燕雲十六州,大周也丟了燕雲十六州。

大宋崇文抑武,大周崇文輕武。

但不同於大宋的是,大周太祖並未杯酒釋兵權,太宗也沒有禦駕出征,一舉損傷幾十萬兵馬。

這就使得武將勳貴的傳承得以延續,累世富貴,並逐步形成勳貴集團。

一切,都不符合江昭記憶中的任何一個時代。

直到有一次,江昭偶然知曉淮南有一名為盛紘的官員,妻子王氏是太師嫡女,他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究竟到了什麼地方。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這是一個君王無子,宗室奪位,臣子從龍的時代。

表麵上是以盛家庶女盛明蘭的視角講述宅鬥的事情,但若是拉高視野,透過現象看本質,就可察覺隱含的時局變化。

要麼是紅袍、紫袍之爭,要麼是侯爵、國公之事,小小宅鬥,隱含的卻都是高門顯貴、改朝換代的事情,門檻非常之高。

就連表現得一點也沒有牌麵的盛家,實際上也是世代為官的存在,祖、父、子三代為官,皆是五品紅袍以上,妻子皆是名門貴女,妥妥的傳承有序、門楣煥彩。

一般人,實在是連湊熱鬨的資格都沒有。

“噠噠噠!”

一陣叩門聲傳來,打斷了江昭的思緒。

“公子,已是辰時三刻。”一位黑衣小廝站在門外提醒道。

江昭一怔,毛筆輕輕搭在筆架上,沉聲道:“禾生,束脩六禮,可都準備妥當?”

書房重地,一般的小廝不得走近,敲門的是他的書童。

“公子放心,都齊備著呢!”書童禾生連忙答道。

江昭了然,推開書房大門,揮手道:“那就走吧,去拜訪韓世伯。”

韓世伯,即知州韓章。

慶曆新政,以範仲淹、富弼、韓章三人為首,兼有天子支持,誌在改革弊政,可謂浩浩蕩蕩,震懾天下。

然而,卻以失敗而告終。

新政失敗,臣子自是難逃其咎。

韓章,作為新政的主持者之一,不可幸免的“自薦”外放,出知揚州已有六年之久。

這六年,揚州官吏因忌憚其政敵的手段,都是既不得罪,也不親近的態度。

江昭不一樣!

他非常清楚韓章的未來究竟會何等的厲害。

那是宰執十年的百官之首,三朝老臣,兩朝顧命定策元勳,穩入太廟的人物。

這要是都不抓住機會,那就活該成不了大事。

因此,江昭時常找機會向其求教學問。

一個幾歲的孩童,一臉的求知欲,好學的向長者求教,韓章自然是不會拒絕。

萬事開頭難,有一就有二。

慢慢的,兩人越來越熟,六年過去,已然是情同師徒。

白雪飄飛,踩著鬆軟的雪,江昭大步往前走去,書童禾生落後半步,往後一點是兩名力士一起抬著的束脩六禮。

“小乙。”

沒走幾步,一個官宦子弟撐著傘上前打招呼。

那是一個長相圓潤、十五六歲的書生,手持折扇,一舉一動大開大合,儘是豪邁闊氣。

“陳兄。”

江昭止步,拱手行禮。

揚州自古繁華,名門豪紳遍布,又以江、陳、張三大家族最為興盛,上前打招呼的書生名為陳輔,是陳家這一代的嫡長子。

“小乙,你真的要去三次啊?”陳輔湊近,一臉驚疑的問道。

江昭點頭:“言出必行。”

陳輔說的“三次”,指的是江昭拜師的事情。

江昭與韓章,兩人相處六年,情同師徒,但終究不是真正的師徒。

於是,趁著新歲將臨,江昭就攜束脩六禮登門拜訪,有意促成師徒之情。

怎料,本以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竟然兩次都被告知有緊急事務要處理,未曾見到本人。

誰都不是傻子,兩次見不到人肯定有貓膩。

因此,江昭心裡很不好受。

前些日子的一次詩會之上,江昭微醺半醉,心中實在悲愴,公然歎曰:“古有言,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出於讀書人的臉麵,兩次不成就該放棄。

然而,偏偏有東漢末年劉玄德三顧茅廬求得賢相,破了先例。我已失敗了兩次,理應放棄,可為了求教學問,便是舍棄了臉麵,效仿先賢之事跡,三次上門,又有何不可?”

言罷,愴然悲哭,聲淚俱下,人人驚歎,議論得熱火朝天。

哪怕事後江昭心中懊悔,懇請不要亂傳,也無濟於事。

江昭兩次拜師不成,欲三次拜師的事情,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如今,兩名力士抬著束脩六禮,儼然就是第三次拜師!

“小乙。”陳輔小聲說話,欲言又止。

“怎麼?”江昭一臉的溫和,舉手投足有君子之風。

陳輔瞅了一眼四周,低聲勸道:“小乙,我知你一向聰穎,【淮南麒麟】之名傳遍三州,凡事必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可拜韓大人為師,怕是得慎重啊!”

江昭其人,乃是淮南人人稱讚的神童,一歲握筆,三歲習文,五歲作詩,七歲可“默誦百經”,十歲就已經考中了秀才,素來聲名遠揚,有【淮南麒麟】的雅稱。

“韓世伯學識淵博,我已向他求教六年,心中甚是欽佩,故而拜其為師,有何不可?”江昭搖頭。

兩句話的時間,又是好幾個官宦子弟撐著傘走近,都是十多歲的樣子。

“不一樣啊!”陳輔連忙勸道:“小乙,你素來擅長辯經,神童之名傳遍三州。可拜師之事,事關前程,還是得慎重思量。”

陳輔低聲說道:“據說,廟堂之上,韓大人與人鬥法,不幸敗落,說是自薦出任揚州知州,可實際上就是被貶,自薦也僅僅是讓雙方臉麵過得去而已。”

這話一出,幾個玩得熟悉的官宦子弟都連連點頭。

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嗣,哪怕並未踏入仕林,也會時常關注政事。

江昭沒說話。

陳輔連忙分析道:“要知道,韓大人以前可是位列台閣的存在,哪怕是放眼權貴遍布的汴京,也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揚州知州,卻是從五品的官位。這樣的人物,貿然屈居於此,定然出了難以想象的大事,下來容易,上去可是難如登天。”

陳輔說的是大實話。

仕林一途,一旦犯了錯遭到貶謫,政敵就會死死的抓著這一錯處狠厲打擊,要想再度起複召回,實在是機會渺茫。

一旦淡出了君王的視線,要想再度出現,可謂難如登天。

幾個官宦子弟心中認同這話,連忙應聲讚成道:

“從一品到從五品,一下子就貶了八級,說是從天上落下來也不為過。”

“一般來說,貶謫揚州僅僅是第一站,往後還會繼續貶!”

“讀史可明鑒,韓大人怕是會再次遭貶,一步一步的貶官,從而告老還鄉。”

“就我所知,韓大人是因黨爭落敗而貶謫揚州,一起貶謫的還有晏殊大相公、範仲淹閣老,富弼閣老,聲勢浩大啊!”

都是一個小圈子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幾人說起話來略顯直白,沒有什麼彎彎繞繞。

江昭是神童,那些跟他玩得來的少年自然也都是讀書成器的人。

這樣的孩子,十多歲的年紀,耳濡目染官場的事情,說起來事情已然頭頭是道。

江昭步伐止住,欲言又止。

陳輔鬆了口氣,連忙勸道:“小乙,你曾祖父、祖父、父親三代都是威名十足的人物,淮左江氏族人近千,以你的才學名望,從來都不缺前程。若是拜了師,豈不是故步自封,平添仕途枷鎖?”

江昭的曾祖父江沅,從四品朝散大夫榮休;祖父江誌,官居正四品左僉都禦史,至今仍是高居廟堂;父親江忠,三甲進士出身,官居淮南東路憲司檢法官,也是含權量十足的人物。

江昭本人,更是名揚三州的神童,注定的振興之姿

這樣的條件,陳輔並不認為好友拜師韓章是一個好的選擇。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他非常清楚好友天資卓絕,實則是不肯眼睜睜的看著好友前程受阻。

“世間多人傑,誰又敢保證一生仕途通暢無阻呢?”江昭一歎,望向書生,說道:“再說,我拜的是經世濟民之學,非廟堂高低之位。”

“我心中主意已定,還請莫要多勸。”言罷,江昭揮了揮袖子,大步往前走去。

陳輔一怔,不再說什麼。

幾個官宦子弟麵麵相覷,相視一眼,連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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