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胡惟庸對此事的嚴重性尚無察覺,不過是殺了個普通人罷了,且事出有因,他認為根本不算什麼大事。
可實際上,事情遠沒那麼簡單。
早朝定在寅時,也就是清晨五點左右,這是皇帝到達的時間。
大臣們可就遭罪了,淩晨三點就要到宮門外等候,畢竟這麼多人,進入宮內列隊等待需要不少時間。
家離得近的還能湊合,遠的得更早起身,那時候沒有公交地鐵,即便有錢也隻能坐馬車或徒步。
有錢人可以坐車,窮人就隻能靠兩條腿走。
到了午門外,級彆高的官員能進朝房避寒,低級彆的隻能在寒風中挨凍。
朱元璋對此毫不在意,隻要自己能按時到就行。
經過長時間的等待,大臣們終於進入了奉天殿,職位較低的小官依舊要在外受凍。
待大臣們排列整齊後,朱元璋才疲憊地登上龍椅。
隨著鐘鼓聲響起,大臣們跪拜叩首,齊聲高呼“聖躬萬福”。
這是朱元璋修改後的祝詞,他認為舊有的“丞相”太過空洞,於是反複調整,最終定下了這個。
繁瑣的儀式結束後,議事正式開始。
正當眾臣準備處理日常事務時,毛驤卻從武將隊伍中走出,搶在所有人之前高聲說道:
“陛下,臣有要事稟報!”
群臣聽聞紛紛側目,有些人甚至流露出不滿之情。
毛驤身為親軍都尉府的都督,在這些權貴麵前不過是個小人物,如今越眾而出率先發言,顯然不合規矩。
但親軍都尉府是皇帝直屬部隊,得罪不起,眾人雖然不滿,卻也未多言。
“說吧!”朱元璋坐在高台上,語氣莊重嚴肅。
左丞相胡惟庸之子昨日於街市騎馬失控摔下,不幸遭經過的馬車碾斃,胡惟庸未經三法司審理,便下令當場將車夫處決,此為濫用職權、違法亂紀之舉,令旁觀民眾群情激憤,齊聲要求丞相償命丞相!
滿朝官員聽聞此事,皆大驚失色。
這樣的事情雖小,但也關乎重大,畢竟殺了普通百姓,無論怎樣都難逃違法之嫌。
但胡惟庸身為丞相要員丞相,類似事件通常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如今一切取決於皇帝的態度。
胡惟庸此刻心中驚恐不已,他萬萬沒料到毛驤竟敢彈劾他。
前幾天毛驤還在他麵前卑躬屈膝,連連附和,甚至為他引薦了不少親信將領,而今這人卻忽然反目成仇,怎不讓胡惟庸震驚。
“什麼?真有這樣的事?胡惟庸,這可是真的?”朱元璋震怒,高聲質問。
正沉思中的胡惟庸被朱元璋的大喝驚醒,連忙上前叩拜。
“陛下明鑒,臣冤枉!分明是那車夫肆意橫行,危及路人,臣之子不幸受害,臣一時悲憤才下令將其處死,並非如毛驤所說,請陛下明察!”胡惟庸急切辯解。
“就算如此,你就能越權處置,擅作主張了嗎?!”
朱元璋怒火未消,接連嗬斥。
“陛下恕罪,臣願意以財物補償受害者家屬,懇請陛下慈悲為懷!”
事已至此,胡惟庸無法否認,隻能低頭認錯。
“你難道沒聽見百姓呼喊什麼嗎?丞相償命丞相!!”
朱元璋厲聲喝道。
胡惟庸麵色大變,他早察覺朱元璋對他起了殺心,這些年來他也在暗中布局,結交武將,甚至招攬亡命之徒,準備孤注一擲。
但他沒料到,朱元璋的動作如此迅速。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胡惟庸跪地叩頭,同時偷偷瞥了一眼文官隊伍。
身為文官領袖,他有不少追隨者,朱元璋若要取他性命,也需考慮群臣意見。
禦史大夫陳寧領會意圖,立刻出班。
“陛下,左丞相因喪子之痛悲憤交加,才私自殺人,雖有違律例,但情有可原,懇請陛下寬恕,從輕處罰!”
隨著陳寧帶頭,文官中又有多人隨聲附和。
這時,武將首領徐達也越眾而出:
“皇上,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胡惟庸因得您眷顧而晉升為左丞相,短短幾年間便橫行霸道,多有越矩之舉,今日之事恐怕不過是其劣跡之一。
皇上應當派人徹查,切莫輕縱!”徐達說完,還狠狠瞪了胡惟庸一眼。
徐達與胡惟庸素來不合,早前就不喜胡惟庸這種奸佞之人,胡惟庸曾試圖拉攏他,但徐達並未給他好臉色。
豈料胡惟庸竟懷恨在心,收買了徐府的守門人福壽,意欲置他於死地。
雖未得逞,但這怨隙已然深重。
此刻有人參劾胡惟庸,徐達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見徐達出麵,湯和、馮勝等武將亦隨之附和,齊聲要求嚴懲胡惟庸。
朱元璋待眾人爭論完畢,方冷眼環視群臣:“還有誰有話說?”
禦史中丞塗節在朱元璋目光觸及之時,頓感全身冰涼,雙腿發軟跪倒在地,慌忙從隊伍中爬出。
“陛下,臣……臣也要彈劾胡惟庸。
臣彈劾他心懷異誌,圖謀不軌!”
塗節的聲音顫抖著說道。
跪在前頭的胡惟庸大驚,怒轉頭瞪著塗節:“你胡言亂語!塗節,我平日對你不薄,你為何要構陷於我,用這般惡毒的罪名!”
陳寧等人也麵色驟變,看向這個背叛者。
“我沒有!前幾天你還召我與陳寧等人到府中密謀!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
“你……”
胡惟庸恨不得立即將這背棄者除之而後快!
“陛下,塗節所言純屬無稽之談,請您切勿輕信!”
陳寧見胡惟庸已近乎失控,趕忙搶話道,如今最重要的是撇清謀反之嫌,而不是追究塗節的過錯。
胡惟庸回過神來,急忙對朱元璋道:“陛下,臣冤枉,臣對陛下一片忠誠,絕無二心!”
朱元璋冷冷盯著這群人,塗節所說的事情他當然清楚,他還知道除了胡惟庸、陳寧,還有丁玉、李伯昇、商暠等一連串的名字。
但他並未立刻表態,而是靜觀其變,等待這些人自行暴露。
朱元璋沒料到塗節會突然倒戈,原本他的計劃是先以擅權枉法的罪名逮捕胡惟庸和其他幾人,隨便安個罪名關押起來慢慢審問,不怕他們不招供。
塗節見胡惟庸即將垮台,在恐懼中選擇背叛,將所有罪狀一一供認,局麵頓時明朗。
“臣參奏胡惟庸違法陷害忠良,毒害誠意伯劉基……”
話音未落,胡惟庸與陳寧等人還未開口辯解,刑部尚書商暠便挺身而出。
“臣參奏胡惟庸驕橫跋扈……”
“臣參奏胡惟庸魚肉百姓……”
“臣參奏胡惟庸……”
在塗節與商暠的帶領下,朝堂風向驟變,那些先前沉默的官員們紛紛跳出來彈劾胡惟庸,試圖劃清界限!
此乃人之常情——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道理,誰都懂!
這些人本就是牆頭草,眼見皇帝態度鮮明,而胡惟庸連自己的親信都倒戈,他們自然明白該站在哪一邊。
胡惟庸望著平日畢恭畢敬的下屬們,麵色鐵青。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不過是朱元璋掌心中的玩物,一個任人擺布的小醜!
事實確實如此!
胡惟庸的一舉一動,乃至他的野心,無一不是朱元璋精心策劃的結果,甚至是逼迫而成。
當然,他的貪汙跋扈不能歸咎於朱元璋,但這本就是人性使然——一旦掌握大權且深受寵愛,幾乎無人能免俗!
能在名利誘惑前堅守初心者寥寥無幾,胡惟庸自然不屬於此類人。
“胡惟庸,你還有什麼可說?”
朱元璋的聲音此時異常平靜,大局既定,他無需再演戲。
“哈哈哈哈……我還有什麼好說?這不全都是陛下想看到的結果嗎?”
胡惟庸滿心絕望,淒然笑道:“是我糊塗了,太過愚昧,嗬,可笑可笑!”
朱元璋眯著眼睛,打量著這位被自己逼入絕境的臣子。
突然間,胡惟庸站起身來,環視四周那些昔日同他談笑風生、稱兄道弟的同僚與屬下。
這些人此刻滿臉義憤填膺,仿佛與自己有著深仇大恨。
“諸位,難道你們以為我死了你們就能安然無事嗎?哈!古人雲:伴君如伴虎,朱元璋殘忍暴虐,殺害忠良無數,落到這般暴君手中,你們早晚也會重蹈我的覆轍,我的今日,便是你們的明日!”
胡惟庸帶著幾分瘋狂的恨意說道。
“放肆……”
“大膽……”
“住口……”
“陛下,請誅殺此賊!”
君臣齊聲嗬斥!
朝堂之上,無一愚者,此理人人皆知,但這話卻非可直言。
當下即亡與未來或亡,如何抉擇,世人自明。
“來人,將胡惟庸、陳寧等人收押大獄,嚴加審問!”
朱元璋沉聲下令。
話音剛落,侍衛即刻上前,將胡惟庸、陳寧等人拖走,塗節與商暠亦未能幸免,一同押下。
“哈哈哈哈……”
“陛下,臣實為被迫,望陛下寬恕!”
“陛下,臣無罪,臣冤枉啊陛下……”
胡惟庸狂笑間,有人哀求,有人喊冤,一片嘈雜,甚至有人嚇得失禁……
喧囂漸遠,朝堂複歸寂靜,原本擁擠的大殿,此刻已空出大片。
“繼續議事!”朱元璋說道。
雖諸多部門無主,國事不可停擺,下屬官員暫代其職,該報則報,該詢則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