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貝克離開，埃裡克抿了抿蜂蜜酒，接著吃下幾大口剛送來的烤肉，某一刻忽然扭頭，看向他剛才所指的方向。
“……”
角落的餐桌旁，一個戴著兜帽的神秘男人來不及收回目光，與他對視個正著。
短暫錯愕後，那人隻能強裝鎮定地移開視線。
兜帽之下是一張陌生的麵孔，臉上沒長毛，也沒有鱗片，膚色也正常，應該就是個普通的人類。
埃裡克確信自己沒見過他，前世的記憶裡也同樣不存在這張臉，看樣子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至少不會特彆重要。
不會真像貝克猜想的那樣，是個盯上他財物的竊賊吧？
而那人朝彆的地方望了一會兒，移回視線，發現埃裡克還在盯著他，表情終於有所變化。
短暫沉默後，他跟坐在對麵的同伴說了句什麼，後者扭頭看了一眼，而他直接起身過來了。
沒有繼續回避，反而主動找上門來了嗎？
埃裡克不動聲色地看著對方，而旁邊那桌的車夫兼侍衛們，此時齊齊起身，盯住了那人。
兜帽男子一驚，似乎沒意識到這兩桌人是一夥的，立即停下腳步，並抬起雙手，表示自己手裡沒有武器，更沒有要傷害誰的意思。
埃裡克點了下頭，侍衛們才坐下，繼續吃喝。
那個人走過來，看著埃裡克，“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埃裡克。”他隻報了名字，沒提家族姓氏。
“埃裡克先生。”那人低頭一禮，態度倒是謙和，“我是亞蘭的加西亞，冒昧打擾了。”
說著，他掀開頭上的兜帽，露出一頭銀色的短發。
“亞蘭人……”埃裡克這下真的有些驚訝了。
“沒錯。”加西亞再次向他低頭致意，“我和我的同伴，都是亞蘭古國的遺民，因為注意到埃裡克先生佩劍的製式與故國劍器風格十分相似，所以才忍不住一直張望。對於我們的失禮冒犯之處，我很抱歉。”
埃裡克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微微搖頭，表示不要緊。
加西亞的目光又投向他的武器，誠懇地詢問是否能借過他的劍觀摩一下。
“沒問題。”埃裡克看了眼侍衛，將劍遞過去，並告知亞蘭人：“你沒看錯，這就是亞蘭古國的遺物。”
加西亞有些激動，雙手接過他的劍，細細撫摸，用指尖小心地試著鋒刃，觀察著劍柄與劍身上的每一處花紋。
“沒錯……這就是亞蘭古國王都護衛最常用的製式鋼劍！沒想到幾百年過去，居然還能保存得這麼完好。”
埃裡克盯得很緊，倒不是怕他突然暴起傷人，或者拿了劍就跑，而是加西亞的眼神，讓他感覺這個亞蘭人搞不好下一秒就會對著劍刃舔上一口，那樣會很惡心……
加西亞如癡如醉地觀賞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名同族，連忙將他也叫過來，兩人一同用目光在劍身上舔了一遍又一遍。
等把劍拿回來了，他一定要先拿熱水泡上個半天，再用酒精徹底消毒，埃裡克默不作聲地心想著。
“埃裡克先生。”又過了片刻，兩個亞蘭人終於欣賞完了，加西亞開口向他詢問這把武器的來曆。
埃裡克不用想都能猜到他的打算，張口就來：“這把劍是祖父年輕時從盧蒂亞的某個武器商人那裡買到的。這次我出遠門，他便把這把劍送給我防身。”
兩個修女都默默看著他。
而加西亞果然提出想從他手裡買走這把劍，埃裡克當即婉拒，表示這把劍寄托著祖父的期望，不能割愛。
“二十個金幣。”
“這不是錢的問題。”
“五十個金幣，怎麼樣，埃裡克先生。”
真舍得掏錢啊，埃裡克看了眼不遠處的貝克，仍是搖頭，“這真不是錢的問題。”
見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賣出這把劍，兩個亞蘭人心碎了一地，又摸了幾下，才依依不舍地將武器還給他。
“如果將來埃裡克先生得到了更好的武器，打算換下這把劍，請務必聯係我。”加西亞還是不肯死心，最後說道。
“好啊。”埃裡克一口答應。
他對這把鋼劍也沒喜歡到非它不可的地步，隻是用著順手，暫時沒有彆的可以替換，才不想賣給他們。
加西亞頓時目光一亮，“埃裡克先生到時候可以去諾斯利亞的賽爾冰湖……”
他的同伴突然臉色一變，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
加西亞回過神，自知失言，臉色都白了。
好在對麵的年輕貴族似乎沒注意到他這句話有什麼問題，依然微笑地等著他說下去。
“呃……埃裡克先生到時候就把這把劍寄存在盧蒂亞的拍賣行吧，指定給我，亞蘭的加西亞，我會定期去看的。”
埃裡克點點頭，“拍賣行寄賣嗎，不錯的主意，我會記著的。”
兩人又聊了幾句，加西亞被同伴拉著回到原來的座位，又將兜帽戴上了。
“亞蘭人……是什麼人？”旁聽半天的索菲，終於找到機會詢問。
“和我們一樣，都是人類。”埃裡克說道，“隻不過發色有些特殊，一出生就是銀色的，彆的沒有區彆。”
他頓了頓，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所了解的曆史，“早在魔族統治大陸的黑暗時代，亞蘭人就建立了自己的王國，後來被滅了，大部分人都融入到了帝國中，但還有一部分亞蘭人自稱亞蘭遺民，堅決不接受帝國的統治，在故國領土徘徊流浪，抱有相當強烈的複國願望，並且始終堅持內部通婚，所以那兩個亞蘭人的發色才是那麼純正的銀白之色……亞蘭遺民數量本來就不多，通常也隻在北方活動，能在這裡見到，還真是夠巧的。”
索菲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角落裡的亞蘭人，又問道：“為什麼那些亞蘭人寧願流浪，也不願意接受帝國的統治？”
“因為消滅亞蘭古國的並不是魔族。”阿萊娜開口道。
“啊？”索菲一呆。
“是包括我先祖在內的帝國人。”埃裡克接過修女長的話說道，“如今的德蘭帝國，本就是在十幾個人類古王國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
索菲張了張嘴，“不是英雄王烏圖驅逐了魔族，才建立起人類的第一個王國嗎？”
看來他們對帝國之初曆史的認知不太一樣。
埃裡克也沒興趣戳破小修女那童話一般的曆史觀，拿起酒杯晃了晃，又喝了一口甜絲絲、但又沒什麼度數的蜂蜜酒。
他更在意的是，這兩個亞蘭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諾斯利亞的賽爾冰湖……”
加西亞不小心說出來的那個地方，他可不能當作沒聽見。
諾斯利亞，帝國最北邊的行省，氣候嚴寒，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被冰雪所覆蓋，北邊通過黑冰長城與魔域接壤，東邊則是從其內部分裂而出的瓦拉內王國。
聽他的意思，流浪幾百年的亞蘭人，似乎已經在那邊的賽爾冰湖附近悄悄建立起了據點。
埃裡克記得自己做過一個重傷的亞蘭遺民發布的任務，說他們的部落被魔族屠戮殆儘。現在想來，亞蘭人的據點應該正好就在魔族大軍南下的道路上，被順手消滅了。
真夠倒黴的……
埃裡克有些同情，但不多。
“好像還有個小有名氣的亞蘭人nc……是誰來著？”
一時沒想起來，埃裡克也就沒管，繼續吃喝。
等吃飽喝足，一行人在附近一家旅館睡覺休息，度過了離開丹特郡後的第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