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靜了盞茶時分,瑞珠看向劉嬤嬤,臉色漸顯慚愧,再不猶豫,道了歉。
劉嬤嬤沒與她多說,看著秦可卿掙紮不定的麵色,勸道:“你是清清白白神仙也似的姑娘,何必對那屙物心軟?”
萬般思緒化為一歎,秦可卿看著乳母問:
“可真個兒有效用?”
劉嬤嬤笑了。
她說自家那口子活著的時候就是殺豬宰羊的屠戶,偶爾幫人家騸牲口,沒騸乾淨的,就喂這種藥。
“幾百斤的發情豬,兩副下去,也能虔心修成淨壇使者。”
意為:何況區區一個賈珍?
“怕落下首尾,老婆子我每日隻放挖耳勺那麼丁點兒,郎中都驗不出來,隻待日積月累。”
什麼發情豬…可卿聽得耳赤麵紅,抿著唇瓣猶豫。
這下,瑞珠連著懵懵懂懂的寶珠也來勸。
秦可卿站起身,“我去送。有了禍事我也擔著,便真出事,我寧可一道死了,總好過不清不楚的活著。”深吸口氣,蓋住食盒,拎起便走。
瑞珠笑容滿麵地跟上,寶珠和劉嬤嬤留在天香樓。
不怪秦可卿夜夜驚魂,不敢入睡,之所以讓她住這裡,賈珍的齷齪心思實在難藏。
下了樓,往後經過園子外圍,隻過兩道連廊,便是賈珍的內書房,他經常在此處過夜。
兩處相隔之近,中間沒有彆個院落,仆子下人都極少往這處來——平日不舍得叫外人看秦可卿一眼,賈珍已視她為禁臠。
到得書房外不遠,便隱隱聽到有奇怪的痛呼聲從書房內傳來。
站到門口幾步遠,更清晰無比,兩人霎時停住腳,紛紛皺眉。
一道是賈珍的低沉急呼:“好媳婦、好媳婦,爽利不爽利…”
間雜另一個雖捏著嗓子,但明顯是男人的痛苦呻吟:“老爺你可輕些個兒…”
可卿不敢上前了。
反倒是瑞珠,鼓起勇氣,踮腳湊近,扒著門框探頭過去,隻一眼,便立即捂嘴退了回來。
壓低聲音推著秦可卿往回走,“姑娘千萬彆瞧,汙了眼睛。”
就算沒看,就算和賈蓉沒有夫妻之實,秦可卿亦是出閣的女人,乳母先前教過她男女間的一些常識,便想想,也猜出裡麵是什麼景。
本想徑直離開,可另一道聲音隱約耳熟,好奇驅使,她學著瑞珠的樣子,探頭瞄了一眼。
這一眼,便從雪白的頸下升起一抹紅,直染透了臉頰。
死死咬著貝齒,忍著反胃作嘔,拉著瑞珠往天香樓疾走,心裡的厭惡速增千萬倍。
那一眼,看到了阿珍在上阿薔。
竟是賈薔!
那人竟不知從哪尋了和她某件春裝一樣的裙子,那男人女相的賈薔便在裡麵正穿著被他…
怎如此下作!
秦可卿腳步加速,不欲在抄手遊廊的陰影裡久留,隻想快些走回陽光下。
午時初,春光明媚,可卿那一身在屋子裡看起來月白的長裙,日光裡竟泛出淡淡的藕荷色,穿梭桃花臘梅之間,人比花枝媚萬千。
她小聲嘀咕:“回去叫嬤嬤加藥量。”
瑞珠唬了一跳,“不會叫人發現麼?”
秦可卿咬唇晃頭,實不敢說出心裡的猜測,平白叫彆人跟著害怕。
她猜,那人既然已做到這個地步,怕是忍不了多久了。
再去而複返時,臉上用薑汁抹黃,衣服也換成更素淨的一身,甚至披上了土裡土氣的花棉襖。
但即便這樣,仍甚為出眾。
劉嬤嬤也說沒辦法了,再破的衣服也沒有,說她這張臉放這兒,穿啥都差不多。
即便裝出病容,也八分如西子。
賈薔不見了,賈珍端著架子喝著蓮子羹,即便往彆處看,餘光也流連在秦可卿身上。
似乎正處於賢者時間,竟覺得今日的兒媳少了幾分顏色。
最近也不知怎的,自小到今,心裡隻入過秦可卿一個女人,平時唯好貼燒餅,獨寵賈薔,卻經常有心無力起來…
若非讓薔兒扮成她,二者合一,連行事都難…
“病了?”賈珍關切問。
秦可卿一福,“換季著涼,吃過藥了,不打緊。倒是這蓮子羹多了早上一碗,止咳。”
賈珍想了想,“曾聽人言,病了也不該久臥,每日怎麼也要起來走動一番。這麼著,早上那頓,也給我送一碗。”
說著,吸溜吸溜往嘴裡倒儘摻了雙倍“淨壇使者專用清心寡欲散”和劉嬤嬤、瑞珠、寶珠各一口唾沫的蓮子羹,美滋滋擦擦嘴。
還欲再跟兒媳嘮嘮家常的當口,小廝壽兒倉惶來報。
“老爺老爺,小蓉大爺從皇宮出來啦。”
聞言,賈珍皺起眉頭,瞟了眼秦可卿,見她無甚反應,很是滿意。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他都快把那個去給太上皇弄勞什子法事的兒子忘了。
日日夜夜想著怎麼取了兒媳的心,何其快活?
“回來就回來唄,值得大呼小叫,像什麼樣子!”
一旁,秦可卿表情真的沒有一絲變化,不喜不悲。
是啊,回來就回來,又與我何乾?
壽兒跪地急道:“不是不是,門子說國師車駕親自給送回來了,送回來的是…是…”
賈珍怒喝:“混賬,話都不會說了麼?國師何等身份,能送他回來?瞎了眼不成?”
怕被誤會在罵國師,補了句:“門子瞎了眼不成?”
壽兒道:“說是送回了蓉哥兒的…棺槨。”
賈珍一愣,隨即竟勾了勾嘴角,好生忍住才沒笑出聲。
秦可卿隻覺耳中嗡嗡,踉蹌後退一步,被瑞珠扶住才站穩。
他若活著,甭管理不理,至少能讓眼前這公公顧忌一些。
若沒了,這人怕是馬上就要圖窮匕見,再不能容我留多久的清白。
‘藥量到底還是放少了,也放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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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前。
坊外大街。
賈蓉仍昏著。
趕車的小廝通稟,說寧榮街已近。
張元清從袖口取出一枚金牌,遞給張豆豆:“豆豆乖,這兩月你便好好待在賈家看著他,這戶人家並非都是善類,多的是陰私悖晦的糊塗蟲。這是景和帝的金牌,拿著它,誰也不能欺負你。”
“爺爺你要去篁嶺看婉姐姐嗎?”
張豆豆眨巴大眼睛問,接過金牌瞄了瞄,又好笑地翻起白眼兒。
“爺爺,這是婉姐姐的金牌。”
“哦?”
老道訕笑,從袖子裡拎出一串牌子,扒弄著嘀咕:
“這個是皇帝的,這個是祖庭的…哦,這是那老匹夫的。”
遞過去說:“娘娘賜的還給爺爺,這次去滇南要用到。”
神色又變得悵然,歎道:“此番南下若能成事,許是用不到兩年咯…”
張豆豆亦咂摸咂摸嘴兒,半晌,複問:“這人若果真不聽話,我真要殺他嗎?”
老道搖頭道:“多年積攢隻配出兩副藥液,另一劑已送去江西,哪裡還有多餘的?誆他而已。
另外,你可還記得你父親死前為你推出的命盤偈語?”
張豆豆羞赧著垂下嫣紅的臉蛋兒,緩緩點頭。
老道輕念:“離火流光入帝陵,龍屍虎骨半幽冥,天河傾落魂歸後,白狐獻寶證長情。
這麼些年,我總感覺這不止關乎你的終身,似乎還隱隱關乎咱龍虎山的興亡。
豆豆,此人昨夜陡然天降,豈非應了第一句?”
張豆豆秀眉微蹙,撇嘴兒道:“那是皇宮,才不是帝陵。”
她實不願承認家族興衰與個人姻緣,會係於這麼個八成是蟊賊的小子身上。
張元清冷笑道:“有爺爺在,那裡注定就是他的陵寢!
總之,在弄清此子的命格前,還是儘量護著他一些罷。”
張豆豆抿抿唇瓣,不再吭聲。
未幾,奢華馬車停在“敕造寧國府”的匾額下,隨著府門緩緩洞開,噠噠而入。
在賈珍的吩咐下,從大門、儀門、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
賈珍與從西府倉促趕來的賈政、賈赦、賈璉、寶玉等男丁,挨次列站,立於儀門外。
馬車停下,國師張元清由小廝攙扶而下,被賈珍引至正堂說話。
隨後由壽兒趕車,將車內一名道童與“櫃中人”送往賈蓉院,尤氏和秦氏都等在那。
賈蓉醒了,也知道自己正式進入了寧國府,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