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好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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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永強家住在船板胡同大雜院裡,離崇文門菜市場就幾百米遠,步行隻需要幾分鐘。

周家住在大雜院的東頭兒,屋門口堆著半人高的白菜,林巧梅端著一盆臟衣服走到水池旁,擰開水龍頭洗衣物,沒搓幾下,手就凍得通紅。

周永強披著軍大衣走出屋,瞥見媳婦兒紅彤彤的手,扭頭回屋拎起蜂窩煤爐子上的鋁壺,“咣當”杵在水池沿兒上,“有熱水不用,傻不傻?”

林巧梅臉上露出一抹笑,“去哪啊,晌午回來吃不?”

周永強梗著脖子不搭腔,裹緊大衣往外走,他心裡不痛快,這兩天沒怎麼搭理媳婦。

可一碰見街坊,臉上立馬掛起笑,“李叔,這麼冷的天,還在外麵下棋?”

“不礙事,今兒日頭足。強子,咋沒去廠裡?”

“歇兩天。”

周永強一路往北,拐進了旁邊的蘇州胡同,到七號院朱漆大門前站定,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抓起門環‘鐺鐺鐺’三聲扣響。

“咯吱……”一聲,右側門打開,門縫裡探出個利索老太太,藏青棉襖連個褶兒都沒有,腳踩平底繡花鞋。

“老太太您吉祥!”周永強作勢要打千兒。

“快甭來這套!”老太太虛扶一把,眼角笑出菊花紋,“新社會不興老禮兒了。”

這老太太是滿族人,就吃這一套,周永強笑著回應,“彆管啥時候,您是長輩,給您行禮是應該的。”

“鴻賓昨兒還念叨你呢。”老太太引著人往院裡走,二進的四合院很氣派,門後影壁牆上雕著五福捧壽,左手邊是前院,南麵四間倒座房,西頭是個儲物間,往北是垂花門,過了門就是寬敞的內院。

老太太對著北房吆喝,“鴻賓,永強來了。”

北屋棉簾子一挑,留著大奔頭的青年走出來,上身棕色翻毛皮夾克,下身黑色西褲,他揮揮手露出銀色表帶,“走,去書房談。”

季鴻賓沿著抄手遊廊進了東廂房,外間是會客廳,裡麵是書房。

兩人沒有進書房,就坐在了會客廳,季鴻賓直接開口,“啥時候回來的?借到錢了嗎?”

“昨個一早回來的。”周永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些鬱悶,

“彆提了,一說我就來氣,老丈人鄉下人沒見過世麵,一聽借錢臉色都變了,我費了半天口舌,一分錢沒給。我算是瞧明白了,那老兩口就顧著兒子,沒把我這個女婿當一家人,指望不上了。”

季鴻賓從兜裡掏出萬寶路,扔給周永強一根,“下禮拜我打算去魔都,你不搞點本錢怎麼搭夥?”

“季爺,我也想搞呀,我都快愁死了,可我實在搞不到。”

“你也進廠這麼多年了,媳婦也是個會操持的,就沒點存款。”

周永強歎息,“以為誰都跟您家一樣,住著大院子,家裡有底子。我們家的攏共也沒這書房大,我是家裡的長子,不光要養媳婦女兒,還得照顧老娘和弟妹,六張嘴都指著我掙那點錢,沒饑荒就不錯了。”

季鴻賓彈了彈煙灰,“強子,國庫券賺的就是差價,本錢越多賺的越多,你沒有本錢,我就算想帶你,也沒轍。”

“季爺,我雖說沒錢,可幫您抱個腿,辦個事還是行的。”周永強生怕這位不帶他玩,緊著體現自我價值,“季爺,您不是差點本嗎?我可以幫您湊上。”

那晚吃飯,周永強說的幾萬本金,純粹是忽悠老丈人,季鴻賓手裡也不富裕。

季鴻賓鼻腔裡發出一聲悶哼,“你自己都沒錢,怎麼幫我湊?”

“您家前院空著也是空著,賃出去咋樣?”周永強還想著幫李哲租房的事,季鴻賓家前院麵積不小,垂花門一關,不光能住人,還能當倉庫。

季鴻賓哼道,“那仨瓜倆棗的頂屁用?”

“一個月租金是不多,那要直接租一年呢。”

季鴻賓似乎有些心動,“你能找到直接年付的租客?”

“這有啥難的,您要是同意,我明天就給您領來。”

季鴻賓有些猶豫不決,皺眉道,“亂七八糟的可不成,彆什麼人都往我這帶。”

“哪能呢,那人跟我媳婦是一個村的,兩家還沾點親,絕對靠譜。”

“我那前院大,租金也不便宜,他一個鄉下人能拿出那麼多錢?”

周永強賣個關子,“您擎好兒吧!”

……

老魏羊湯館。

羊湯館在崇文門菜市場對麵,一到冬天,菜市場關門後,很多攤主都會來這喝碗熱乎乎的羊湯。

洪三將倒騎驢停在羊湯館門口,下車跺跺腳,掀開沉甸甸的棉門簾,店裡熱氣騰騰,飄著一股羊肉的香味。

一個麻臉夥計迎上來,“洪老板來了,裡邊請,還是老規矩?”

洪三沒回話,在大堂裡掃了一眼,“馬德,馬老板今兒個沒來?”

“馬老板來了,在裡麵的包間候著呢,我帶您去。”

“我自己去就成,還是老規矩,半斤烙餅、一碗羊湯、多放蔥花。”

“好嘞,一會兒給您端進去。”

洪三推開包間的門,一張大圓桌旁坐著七八個人,都是在李家進過黃瓜的菜販子。

當中那個刀疤眉起身讓座,“洪老板,您可算來了,大家夥都等著呢。您坐主位。”

“甭介,坐這就成,我樂意挨著西施妹子。”洪三拉開椅子,挨著李金霞坐下,“馬德,今兒個叫我們來有啥事,說說吧。”

“其實我不說,在座的各位也明白。”馬德遞給洪三一支煙,自己也點著一根,“李家那幫孫子忒不地道,夏天兩毛一斤的黃瓜賣咱五塊。就這咱也認了,結果呢?他還要漲價。呸,他自己吃肉,連口湯都不給咱喝。”

“我們是喝口湯,賺個辛苦錢,馬老板您可不一樣。”李金霞一挑眉,試探道,“我可聽說了,馬老板找了往泰豐樓送菜的門路,五塊錢進的菜不得賣七塊?”

馬德露出一抹得色,“嘿,賣多少錢那是我的能耐,但他隨意漲價,損害了大家夥的利益,咱就不能慣著他!”

坐在角落的馬德表弟拍桌子,“說得對,咱乾了這麼些年,還能讓一個泥腿子牽著鼻子走?信不信,他今兒個敢漲一塊,明天就能漲兩塊,啥時候是個頭?”

李金霞攤攤手,“黃瓜是李家的,人家要漲價,咱有啥辦法?”

馬德說道,“咱都不買他的黃瓜,我看他漲價以後咋賣?讓他砸在手裡一回,就知道咱們的重要了。”

李金霞略一思索,“他要自己賣完了咋辦?”

眾人沉默了一會,馬德說道,“顧客精明著呢,他一說漲價,誰樂意當冤大頭。”

李金霞問,“孫濤呢?他可沒少買。”

“那小子和李家穿一條褲子,我沒搭理他。”馬德哼了一聲,摁滅了煙頭,“明早兒,再跟這小子通個氣,看他咋說。”

洪三搓著下巴胡茬,沒再說話,這菜市場有精明人,也有腦子一根筋的。

馬德隻想著菜市場這一畝三分地,眼皮子忒淺了,李哲要不在這賣,找其他渠道呢?

要不跟李哲通個信?

隨後,洪三又否定了,黃瓜產量少,大家爭著買,李哲漲價合情合理;同樣,進貨的攤主利益受損,抵製漲價也合情理。

抗議漲價不是說不進貨,也不是跟李哲對著乾,而是在表達一個態度,我的利益很低了,再漲價,就真不賺錢了。

這個態度是很重要的,要是不抗議,會讓李家誤認為他們利潤很高,可能是會繼續漲價。

抗議漲價是對的,可洪三不願意出這個頭,他巴不得馬德這愣頭青鬨一鬨。

老馬,你是個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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