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仁人,怎還不過來,難不成要朕去迎接他?”
站在小舟上,李淵眺望著在岸邊的宇文士及,放聲大笑著。
其他人自然明白他說的是玩笑話。
但站在他身後不遠的裴寂,神色卻有些凝重。
他隱約感覺有些不對,方才他看到,臨湖殿那邊的林間,有一群鳥突然騰空飛去彆處。
之前他並沒有多想,這裡是皇宮,萬餘元從禁軍守備,還有左屯衛、右威衛以及左武衛三軍鎮守。
誰敢來此地造次,又不是前隋了。
但此刻想到宇文士及如此匆忙的從林間而來,他忽然有些不太好的感覺。
“仁人看著好似有些不對,要不老臣去問問?”裴寂請示道。
李淵不以為然的笑著,他剛才喝了點酒,現在有些微醺。
“隻怕是昨夜勞累了吧。”他故意調侃著,舟船上的老臣都心領神會的放聲大笑。
這區區一葉扁舟上,今日在上麵坐著的,可以說是大唐最有權勢的人。
李淵這個皇帝就不用說了,一旁的裴寂、蕭瑀、陳叔達、封德彝、裴矩等人,不是宰相便是上柱國國公序列。
不過這不是重點。
這些人敢和李淵如此玩笑,也是因為他們從小便是一起長大的。
年輕的時候,甚至一起去過青樓,結果因為沒帶過錢,這幾人竟然隻找了一個女妓,玩了一出一鳳多龍的戲碼,從此長安城內所有的青樓瓦舍,都不讓他們進入。
這幾位老家夥的關係,用後世的話來說,那就是:“一起扛過槍,同過窗,分過贓,嫖過娼。”
所以當李淵一路打入長安時,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
“看仁人似乎真有急事,聖人,正好起風了,我等不如回去如何?”裴寂愈發的感覺到不安,他上前暗中向李淵使了一個眼神。
正調笑的李淵見狀,臉上的笑意頓時散去。
他知道,裴寂不會無緣無故打擾他的興致。
看著時候也不早了,一會還要麵見三個兒子,他不由得想起那些糟心的事,玩鬨的興致也就散了。
傳令內侍回岸邊。
沒多久,小舟便到達了池海湖的港口。
恭候多時的宇文士及,快步的來到他的麵前參見。
李淵將他扶起,調侃道:“仁人為何來的如此遲,可是被哪個愛妾纏住了?”
宇文士及不語,乾笑了兩聲。
見他麵色難堪,李淵還以為自己說中了,頓時放聲大笑。
就在這時!
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眾人大吃一驚,猛然回頭,隻見一彪形大漢策馬飛奔而來,身著鐵甲,手中握著一柄長矛,凶神惡煞。
看著那豹頭環眼,黢黑的臉,眾人當即認出了他來。
“尉遲恭!”
裴寂看著來人驚呼一聲。
原本在李淵身後的裴矩,慌忙的上前將他護在身後。
而周遭的內侍和宮女早就作鳥獸散。
看著朝著自己而來的尉遲恭,李淵神色愈發的凝重。
尉遲恭掌管左屯衛,雖然是有拱衛宮中安全的職責,但前幾日為了征討突厥,他早就卸去了這份差事。
今日為何突然出現在宮中,而且滿麵肅殺之氣?
難不成有人犯上作亂?
想到這,李淵頓時瞪圓了眼眸。
他可還沒忘記當年隋煬帝是怎麼死的!
“今日作亂的人是誰?愛卿到此做什麼?”李淵推開麵前的裴矩,上前質問道。
尉遲恭的忠勇他並不懷疑,所以才會上前詢問。
前者神色凝重翻身下馬,恭敬的向著李淵行禮:“見過聖人,啟稟聖人,太子與齊王謀反,秦王殿下被迫起兵誅殺他們,殿下擔心驚擾到聖人,故派末將前來擔任聖人警衛。”
轟!
好似一聲晴天霹靂。
李淵頓時愣在了原地,身子不住的顫抖了起來,一雙眼睛瞪的好似要從眼眶中脫落。
“你,你說什麼?”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宇文士及外,都大驚失色。
秦王動手了?
雖然這並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李家三兄弟早就勢如水火,遲早要動手。
很多人都以為會是太子先動手,如今天策府名存實亡,秦王府眾幕僚分崩離析,秦王連兵權都沒了。
但沒想到秦王搶先一步,竟然誅殺了太子和齊王。
他占據了皇城,那以他的威武,甚至無需虎符,便可讓南衙禁軍十六衛中的一半人聽從他的號令。
如今看來大局已定了。
“啟稟聖人,太子與齊王謀反,秦王被迫誅殺……”
尉遲恭故意裝成一個愣頭青,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可他還沒說話,就看到李淵紅著雙眼怒吼一聲。
“混賬!”
話音落下,他胸前發悶,眼前一黑。
眾人看著他直挺挺的向後倒去,頓時慌做一團。
“陛下!”
裴寂等人連忙將尉遲恭推開,扶住了李淵。
後者並沒有昏死過去,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滿是血絲的雙眼落下了幾行眼淚。
“大郎!四郎啊,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我的兒啊!”
他哀嚎著,可周遭卻無一人上前來撫慰他。
方才沉默不語的宇文士及明白,該輪到他上場。
“事已至此,請聖人節哀,太子與齊王謀逆乃是大不赦之罪,該如何處置,還需陛下決斷,否則必將禍起蕭牆。”
宇文士及鄭重的用了“陛下”二字稱呼,如果不是重要場合或者大事,臣子是無需如此鄭重其事的。
他說完便對著身旁的裴寂、蕭瑀、陳叔達、封德彝、裴矩等人打了一個眼色。
那幾個可都是老狐狸,頓時心領神會。
如今大局已定,除了立秦王還能作甚。
而李淵看著他們的神情,頓時也明白了。
他那好二郎,向來是個做事乾脆利落的人。
當年晉陽起兵,他猶豫不決,正是他那好二郎逼著他不得不起事。
但他還想試試,哪怕這裡麵有一半的人支持他,今日便還有轉機!
“朕不料今日會發生如此慘劇,眾卿家認為應當如何?”
他在尋求盟友。
可這些往日支持他的盟友,如今都沉默不語。
他們是位高權重,無法再進一步了,可他們的身後都有家族勢力。
若是走錯一步,便是全家性命不保。
如今不是北周和前隋了,那位秦王殿下,在大唐初立時便多次削弱各家實力,他們如今也是愛莫能助。
陳叔達頓時歎了口氣,與一旁的蕭瑀對視了一眼,才下定決心,對李淵勸道:“陛下,建成與元吉本來就沒有參與舉義兵反抗隋朝的謀略,又沒有為天下立下功勞,他們嫉妒秦王功勞大,威望高,便一起策劃奸邪的陰謀。現在,秦王已經聲討並誅殺了他們,秦王功蓋宇宙,天下歸心。”
他是在告訴李淵,大局已定,再不可逆。
李淵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蕭瑀,希望他能幫自己說話。
可後者也是無力的搖搖頭,說道:“陛下如果能夠決定立秦王為太子,將國家大事委托於他,就不會再生事端了。”
“你,你們!”
李淵突然暴起,將周圍的人推開。
他瞪著周圍的這些老臣,怒不可遏:“好,好的很,諸位卿家,不愧是我大唐股肱之臣!”
眾人紛紛低頭,剛才說話的幾人,臉上都羞燥的紅了。
李淵苦笑著,一時間彷佛老去了數十歲。
這一刻他也隻能認命了。
“朕,早有立二郎為太子之意,但朕要先見見他,不知卿家允否?”這番話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一個皇帝,卻在詢問臣子,這樣的卑微,當年他似乎在楊侑的身上見過。
而那個桀驁的臣子,就是他自己。
但尉遲恭可不敢像他當年那般托大,畢恭畢敬的向著李淵行了大禮。
“末將立刻前去傳召秦王殿下,請聖人前往鹹池殿歇息片刻。”
他起身後,也不等李淵同意,便讓玄甲衛護送著李淵等人前往鹹池殿。
李淵被軍士團團包圍,看著尉遲恭遠去的背影,悲痛的大笑著。
尉遲恭離開池海湖沒多久,迎頭遇到了正朝著這邊趕來的李世民和溫禾。
看他模樣,溫禾當即明白了。
“大勢已定?”
他搶先問道。
尉遲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這個溫小郎太沒規矩了,殿下還沒問呢。
他正要嗬斥,卻見李世民也在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他不敢猶豫,連忙恭敬的行禮:“啟稟太子殿下,聖人於鹹池殿召見。”
“好,本王這就去!”
李世民大喜過望,他甚至沒有糾正尉遲恭對他的稱呼。
或許對他而言,已經不需要糾正了。
“溫小郎你坐好了,本王不能讓父皇久等!”
和他同坐在一匹馬上的溫禾,無語的翻了一個白眼。
什麼不能讓李淵久等。
隻怕是你自己等不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