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祭壇下八層,一、三、五、七層四方各朝外站立一人,每人皆赤裸腳掌,踝帶金環,腿上毛長,腰圍虎皮裙,上身紋不知名神獸圖騰,背脊刻金色篆文,項上金圈串滿了磨得發亮的骨頭,罩著白骨麵具,披頭散發,一手招魂棒,一手人皮鼓,桀桀怪笑,陰風陣陣,鬼哭狼嚎,陰森恐怖。
雲軒倒不以為然,死人都摸過,還同塌而眠過,更見過被亂刀分屍的,還怕這個。裝神弄鬼,也就能恐嚇一般人罷了。
再說,鬼有什麼好怕的,還不是人變得,真正可怕的還是人心。
二、四、六、八層八方各插一杆破爛不堪的招魂幡,無風自擺,一個不集中精神,耳旁儘是淒厲慘嚎,眼前血氣翻騰,千萬隻冤死鬼魂爭先恐後的衝來,要搶他魂魄一同受這無邊痛苦。
“敕!”
關鍵時刻,無相一指點在麵色蒼白,搖搖晃晃的雲軒額中,登時靈台澄清,不受幻象迷惑。“去吧!”無相嗬嗬一笑,拍了拍神色緊張的雲軒肩膀,一指祭壇頂部,身子似成了牽線木偶,身不由己的順著階梯向上走去。
雲軒一顆心沉到了穀底,隻覺滿嘴苦澀,這時候了,反抗都反抗不了,一步步的登上壇頂,仰頭又輕歎了口氣,低頭俯視,比肩等高的四足青銅鼎足外青石上畫著五個太極八卦圖,其中四個圖中各盤坐著一具活死人,正是被寒冰冰封了不知多久才脫冰而出的棺中四人。
不知何時已被無相放在了這。
這時身子突然恢複了掌控,不等人吩咐,雲軒很是自覺地過去坐在空著的八卦圖中,隻聽轟隆隆的巨響,祭壇外東西兩側各升起一根上蹲雄獅的盤龍石柱,在升高五丈時停了下來,正好與壇頂齊平。
無相一步踏出,腳起烏雲,落在西邊石柱上站定,婦人看了眼認命般的雲軒兩眼,淡然一笑道:“看你這娃兒眼神,心裡還抱著三分僥幸心,不知有何底牌?不過多尋煩惱而已,且行安睡!”
雲軒頓覺大事不妙,正要拚命掙紮,更要把七殺老鬼這事兒也給抖出來,拖延時間。可還未來得及運轉血影劍訣,坐下太極追逐一圈,人也變得渾渾噩噩,眨了眨眼皮,熟睡過去。
“夫人道行真是愈發精湛了!”無相做由衷歎息狀,祭壇上十六位白骨道宮門徒如接號令,有節奏的拍打著人皮鼓,跳起來一段瘮人的舞蹈,還昂揚頓挫的念唱:
白骨道宮,威震八荒。夫人妙法,舉世無雙。我等小卒,誓死追隨。如違此誓,永絕大道。”
“噗嗤!”白骨夫人嫣然一笑,一個閃現來到右邊石柱上,白了無相風情萬種的一眼,神色似嗔似喜:“溜須都不會,還想威震八荒!”
無相色眯眯的瞅著白骨夫人,挑眉傳情,又讚道:“隻要有夫人在,未來白骨道宮想不威震八荒都難呐!”隻是他渾然忘了自己豬頭相,這麼生動的動作硬生生讓他做的惡心人了。
“行了行了!你這家夥話匣子一開,就跟抹了蜜油似得,我看再有一刻鐘就是‘太極生命鐘陰極’,最適合煉製陰屬性法器。”
白骨夫人笑容斂去,沉聲道:“此次煉器決不允許出現任何疏漏,否則彆怪本夫人心狠!”屈指一握,青石牆上有氣無力閃動的鬼焰登時火冒三丈,呼呼作響,照徹山腹。
十六門人子弟皆是白骨道宮精挑細選出的精英,聞言收起嘻哈,腰杆子挺得筆直,靜等白骨夫人法令。
無相和尚那雙確實好看的溫潤眸子微微波光一閃,也收起了燦爛嘴臉。
白骨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沉定心神,十指蓮花般綻放,輕聲吟道:“白骨塚塚,孤魂野鬼,無名無姓,無因無果。天地真陰,鑄我法軀,太陰之精,養我聖靈。疾!”一指朝天,雷霆炸起,霹靂開山。
當即,山頂破開一個大洞,明月當空,垂直降下一根如霜光柱,將祭壇頂部五人照定。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突起!
那正看似熟睡不醒的雲軒徒然睜開雙目,二話不說張口噴出一枚三寸長的血色小劍,嗖的一聲穿進左旁麵色蠟黃的中年男子腹部,轉眼便將其吸成了人乾,飽飲熱血的小劍一閃印在雲軒後背。
砰的一聲悶響,腳底赫然翻卷起烈焰般熊熊燃燒的濃稠血氣,在頭頂一合。
血氣驟然化成十丈血色劍光,瞬息不到就衝出了洞口,晃眼不知去向。
這一顛倒太快了,快到讓人無從防備,隻有雲軒那歇斯底裡的咆哮轟隆隆的回蕩在山腹中,驚醒了呆滯的眾人。
“白骨精當心,七殺本體就在石棺底下!”
十六位白骨道宮門人被這一係列反應衝擊的還處於驚愕狀態,無相和尚也是懵了,幾乎一個呼吸不到,待宰的羔羊就這麼逃之夭夭,還壞了三十年間辛辛苦苦尋來的一味主材料,這……
要說誰反應最快,那就是白骨夫人。掐著時間仔細算,幾乎一個半呼吸就從難以置信的狀態回過了神,刹那間皮肉儘褪,化身白骨屍骸,一步踏出就遁出了洞口,正要施展神通拘拿雲軒,剛好聽聞此言,頓時想到了什麼,嚇得大驚失“色”,,一瞬間轉過無數念頭。
“我說五百年前魔威赫赫的七殺老鬼怎麼突然神秘失蹤了,原來被人封印了。”
“我說根據斷斷續續的線索找到這,怎麼就再也找不到了,原來就在下邊。”
“我說這白骨山主峰下四百丈後,同樣的山石,百丈之下怎麼用法寶開辟都顯吃力,定是有靈階法陣布置,故此以我的道行才發現不了不妥。”
“七殺沒死,看這小娃兒還會七殺老鬼保命秘術,定是見過無疑,倘若我現在去追這娃兒……不好……我的‘黃泉花’!”
“啪!”
十根晶瑩剔透的手指合掌一拍,不知何時坐在八片丁陽骨上的漆黑鬼嬰咯咯怪笑,伸展四肢手舞足蹈的飛了出去,淩空滴溜溜一轉,渾身驀然騰起數丈黑煙,在刺耳拔尖的破空聲中,拉出長長一條久經不散的煙線,早已遁出數裡之外,遁速之快比之血色劍光還要快上三分。
同時,白骨夫人折身回到山腹,真是快若驚鴻,門人弟子隻看清一串串殘影,本體早橫拐豎衝過了三十餘山腹石洞甬道,一口蒼白火焰噴出打滅布在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的煉魔密室門上,覆蓋在石門上的碧綠光膜變淡散去,白骨夫人根本等不急石門打開,直接以千錘百煉過的法體撞了上去。
當場把厚七八尺的石門給衝出了個人形窟窿,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正好碰上了一人……的靈體——元神!
這個人腳不沾地,身軀半虛半實,體表泛著淡淡熒光,肩膀頭頂燃著三團透明火焰,身穿一件不合身的黑袍,腰係朱紅葫蘆,裸著雙足,身材偉岸,麵如刀削,神色冷峻,不正是返老還童的七殺嗎?
不過此時的他手裡抓著一株射著七彩霞光的蓮花莖,金色的蓮花中載浮著一尊腦後圓光流轉,寶相莊嚴的佛陀,三枚金光燦燦的‘卐’字繞身飛旋,隱約有香火撲鼻,沁人心扉,梵音禪唱入耳,教人心神說不出的寧靜平和。
本來哼著小曲心情很是愉悅的七殺在看到白骨夫人的一刹那,笑容僵在臉上。
……
……
……
雲軒當然不知道自己為了轉移白骨夫人目標而信口胡掐的話竟真的一語成讖。
更不知為何自己被月光一照,就自然醒了,也許是月光有解咒的作用。當然,這都暫且不是重點了。
此時的他已在五十餘裡開外,身處千丈高空,速度快的追風逐月,威勢大的潮鳴電掣,身上亮著血濛濛光芒,將能摧毀一切的罡風阻擋在外,足下猩紅血劍此時已經縮小到了五丈,劍體上沸水般滾滾翻騰的濃稠血氣也是快速稀薄,照此發展下去,再有十多個呼吸秘術就要失效了。
心念急轉,還未想好是否真要拚命,忽然心中警兆大起,腦海中呈現出接天連地的海嘯鋪天蓋地的襲來,威勢浩大非人力可及的駭人景象。
一瞬間,自己仿佛化身成了大海中隨波逐流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傾翻的危險,就算是能跨海而過的巨型舟艦遇上了海嘯,又跟一葉扁舟又有何分彆,自然之威,恐怖如斯!
覆蓋在身上的血氣迅速稀薄,一不小心左耳那塊流露出一絲縫隙,堪比神兵利刃的罡風見縫就如,刷的一下就將雲軒臉頰劃出一條痕,因為速度太快太銳,短時間竟流不出血來,但被削掉的耳垂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卻救了雲軒一命。
意識沉浸在精神世界無法自拔的雲軒‘啊’的一聲慘叫清醒過來,一看血劍隻有三丈長,覆蓋在皮膚上的光幕漏洞接二連三的出現,銳利罡風劃過皮膚,感覺不到疼痛,反感到有點麻爽。
他駭的麵無人色,幾乎無法想事。可這時候需要的就是冷靜冷靜再冷靜!
強迫自己沉住氣,控製住顫抖的不聽使喚的手臂,蹲下身來雙手按在劍格中,念動差點慌得忘了的血影劍遁口訣,身軀當即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快速乾癟變形,短短兩個呼吸,形象大變,幾乎是皮包骨頭,神色晦暗,滿頭黑發失去油光,枯乾發白。
一瞬間,老了何止十歲。
雲軒哼的一聲,抽回雞爪似的手掌往後一躺,當場不省人事。
血劍如吃了大補丸似的,發出一聲歡暢嗡鳴,迎風整整長至十六丈,太過興奮的狂顫了顫,呼咻一聲,拉出一條橫亙夜空的百裡尾光,轉眼不知去向。
約莫過了八九個呼吸,血色尾光散去,冒著滾滾黑煙的鬼嬰呼嘯而來,見此情形,不由傻了眼,怔怔的出了會神,來處突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猛烈震顫,一根白銀光柱衝天而起,連通皎皎明月。
刹那間天色大變,風起雲湧,電閃雷鳴,黑雲壓山,暴雨傾盆。
如墨點染的鬼嬰見此情形,瞅了瞅劍光遠去的方向,氣的呱呱亂叫,毫不猶豫的轉身回援。